他再也没有了温度,不能说话,也不会再对他笑。
他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上,死前饱受痛苦与折磨。
楚明熙面容扭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无法止住。
所有人都惊呆了,看着一国之君从未有过的失态,随即又低下了头。
在林一羽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觉得他重要。楚明熙对他,看不到半点情分。当他死了,所有人才明白过来,原来楚明熙对他有情。
可这情意,是多么冰冷凄凉。
于雨泽讽刺地说:“你这时候哭,有什么用呢?”
楚明熙没有说话,连看都不看于雨泽一眼。
“他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你放过冉长星。”于雨泽哑声道。
“他没有死。”楚明熙脱下了大氅,裹住了林一羽的尸体,“你穿的真少,会冷吗?”
“你……不会是疯了吧。”话说出口,于雨泽自己都不信。
楚王楚明熙心如铁石,怎么会因为一个人的死,而发疯呢。
楚明熙拔出了侍卫的佩刀,一刀砍死了狱卒。他动作太快,以至于狱卒死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随即他又砍了许多刀,把狱卒的尸体砍得血肉模糊。血溅在他的脸上,狰狞若恶鬼。
他抱着林一羽的尸体,出了天牢。一路上,他拿着染血的刀,看见狱卒便杀。
于雨泽看着楚明熙的背影,叹了口气。他把瓷碗打碎,用一块碎片干脆利落地割开了喉咙。鲜血喷在墙上,他倒在了稻草堆里。
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楚明熙一步一步,走回了楚宫。
天上下了雪,雪落在楚明熙身上,也落在林一羽身上。
从天牢到楚宫这一段路不算短,楚明熙的头发和双肩都积了雪,好似白了头一般。
他把林一羽放在寝宫的床上,对太监说:“去请太医。”
太监不敢说林一羽已经死了,只能去请太医。
过了一会,太医来了。他看到林一羽,小心翼翼地说:“陛下,他已经死了。”一个人受了这样的折磨,断然是没有生机了。
“他没有死,只是生病了,你给他开药。”楚明熙坐在床边,握着林一羽的一只手。林一羽的手太冷了,他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一点给林一羽。
太医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给林一羽诊脉,他放下林一羽的手腕,摇了摇头,说:“陛下,他真的已经死了。”
“我不是跟你说他没死吗,你给他开药啊!”楚明熙一边大吼,一边将太医推倒在地。
太医的额头磕在铜炉上,流下血来。他趴在地上说:“死者已逝,还请陛下节哀顺变。”
楚明熙看着林一羽,喃喃道:“你只是病了,吃了药就会好起来。这个大夫是个庸医,我们换一个。”
太医抬起了头,说:“陛下,人死不能复生!”
楚明熙踢了太医一脚,“滚!”他转头对太监说:“你把太医院都叫过来。”
这一夜,楚宫灯火通明。
太医排着队,一个一个进入了楚王的寝殿。
宫殿之中,不时传来楚王的咆哮,以及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最后,所有的人都被赶出来了。
接连几日,楚王都没有上朝。
楚明熙命人把所有帘幕都放了下来,宫殿里黑漆漆的,还十分冷,因为林一羽的尸体旁边堆着许多的冰块。然而,纵使是有冰块,林一羽的尸体还是一点点得腐烂了,发出恶臭。
楚明熙却好似没有嗅觉一般,他和林一羽一起待在冰块的包围里。他抱着这具腐烂的尸体,像是抱着绝世的珍宝。
他对着尸体说了许多的话,说过去,说现在,说未来。
他知道尸体是不能听到他说话的,但是人死后会有灵魂吗,灵魂能听到吗?
他抱着微弱的希望,一直说一直说,说到喉咙干涩,咳出血来。
如果2" 支配型人格研究报告0 ">首页 4 页, 林一羽还活着,看到他咳血,一定会非常紧张。别人也会紧张,但和林一羽的紧张是不同的。别人紧张的是楚王,而林一羽紧张的是楚明熙这个人。
别人效忠楚王,或为名,或为利;而林一羽,为的是情。
他恐惧的根源也在于此,他害怕林一羽发现如今王座上的楚明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楚明熙了。
他害怕林一羽知道一切之后,便会离开他,于是他选择先推开林一羽。他以为这样便不会伤心,最后迎来的却是痛彻心扉。
十一受了陈伊山的嘱托,闯入了寝宫。
他看到哀毁骨立的楚明熙,几乎认不出来了。他想了想,对楚明熙说出了陈伊山让他背的话,“陛下,请让林将军入土为安,林将军生前已经受了诸多苦楚,陛下忍心让他死后也魂魄不宁吗?”
楚明熙好似被一道雷劈中,“是了,入土为安……”
看到楚明熙听劝,十一松了一口气,叫人把准备好的棺木抬了进来。
纵使楚明熙万般不舍,林一羽的尸体还是被装入了棺木之中。
林一羽躺在棺材里,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棺盖缓缓合上,一点点遮住他。
就在棺盖要完全盖上之时,楚明熙喊了一声“等一下”。
他走到棺材旁边,用刀割断头发,放入了棺木之中。
众人这几天被惊讶得麻木了,但还是被这个行为惊到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楚明熙是一国之君。他割断头发,和普通人割下自己的头没什么区别。
棺盖盖上了,钉上了钉子。
楚明熙嘱咐道:“他的棺木放入我的陵寝之中,百年之后,我要与他合葬。”
“是。”十一答应了。
楚明熙趴在棺材上,“我们之间,也不知道是哪个比较残忍,我倒是宁愿死在你前头,也好过我为你送终。”他转头对十一说:“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很可笑?人活着的时候不珍惜,死了的时候惺惺作态。”
十一不语,他知道楚明熙只是想倾诉,并不是想要他的答案。
林一羽下葬之后,楚明熙似乎又变成了以前的楚明熙,那个励精图治的楚王。但他心里知道,终究有什么不一样了。
就连群臣,都比以前更畏惧他。
或许就如于雨泽所说,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一个看起来冷静的疯子。
林一羽还在世的时候,他就像风筝,哪怕远隔千山万水,他也知道线的另一头被人牵着;如今的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不知往何处。
他曾经想要一统天下,可这万丈雄心,都似乎随着林一羽的死,而付之一炬了。
夺得了天下又如何呢?他依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有时会想,如果他不做楚王,他和林一羽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他们会一起行侠仗义,然后在某一天携手归隐,在江湖上留下双侠的传说。
归隐的地方,一定要依山傍水。他们每天舞剑、种花、养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许还会收养一个孩子。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争权夺利。
可他终究是做了楚王,于是曾经两小无猜的孩童,可以性命相托的少年,变成了喜怒不定的君主和如履薄冰的臣子,最后成了活死人和棺材里的尸骨。
“陛下,冉长星求见。”
冉长星虽然因为林一羽的请求而免死,但谋逆终究是大罪,他还是被剥夺职务,降为庶人。
“让他进来吧。”楚明熙听到“冉长星”这个名字,便觉得心口疼痛。他听到与林一羽相关的事物,都是这个反应。但是他甘之如饴,这是林一羽曾经活着的证明。
冉长星进来了,他盯着楚明熙看了好一会儿,说:“我有要事禀报陛下,还请陛下屏退众人。”
“你们都退下吧。”楚明熙挥手道。
众人退下后,冉长星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向楚明熙。楚明熙不躲不闪,冉长星却是手抖刺偏了,只刺中了他的肩膀。
冉长星泪流满面,“你为什么不躲?”
“我要是死了,就可以去地下见阿羽了。”楚明熙笑着说。
冉长星拔出匕首,“你就算死了,恐怕他也不想见你。”
楚明熙的肩膀流出血来,“他不想见我,我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冉长星将匕首扔在地上。
楚明熙捂住了肩上的伤口,“你走吧,你为他报仇,忠肝义胆,我不怪你。”
冉长星低声道:“我知道,他也是不愿你死的。”
楚明熙沉默了一会,说:“我亏欠他良多,今生已不能偿还,只能寄希望于他生了。”
“我倒是希望,下辈子,他能不遇到你。”说完,冉长星转身离去。
楚明熙发了一会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远处传来宫女的歌声——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楚明熙听着歌声,一时痴了。
第11章 番外一 岁岁红莲
楚明熙走在街上,身边有许许多多的人,均是面容模糊。他看见人的嘴巴张张合合,却听不见声音。
四周挂着一盏又一盏的花灯,五颜六色,形状各异,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他分开人群,向前走去。
这条路,似乎永无尽头,人潮也无穷无尽。
不知走了多久,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静止了。
楚明熙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手捧着红莲河灯,对他回头一笑。这一笑,好似春风拂面,又好似千万朵花同时绽放。
他喊了一声“阿羽”,梦便醒了。
太监听到喊声,连忙问:“陛下怎么了?”
楚明熙沉默了一会,说:“没什么。”
他对着帐顶,发了好一会呆。室内生了炭火,可他还是觉得浑身发冷,这种冷似乎不是皮肤上的,而是从骨髓里透出来的。
自从林一羽死后,他还是第一次梦到林一羽。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日思夜想,却只梦到了这么一次。
是否是魂魄有灵,不愿入梦?
他回忆着梦中的场景,几乎是如饥似渴。梦中的林一羽,丰神俊秀,爽朗清举,没有残缺,没有血污,也没有冰冷僵硬。
要是梦能不醒就好了,他愿意永远沉沦梦中。然而,梦终究是要醒的。
他从床上起身,走到墙壁前。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上之人,正是林一羽。
他摸了摸画像,又将脸贴在画像上,一遍又一遍地叫着画中人的名字,“阿羽,阿羽,阿羽……”
画中人含笑相望,却终究无知无觉,不过薄纸一张。
次日,楚明熙处理完政务后,问:“阿羽的灵堂布置好了吗?”
“禀陛下,已经布置好了。”太监说。
楚明熙想了想,说:“那今日就去将军府,不过不必声张,给我准备便服。”
楚明熙换上便装,想了想,又戴上了□□,然后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挂着白灯笼,门前停了许多马车。
楚明熙走进了将军府,混在人群之中,给林一羽上了三炷香。
他扫视众人,表情各异,甚至有人流下泪来,就是不知道有几个人是真心为林一羽的死而悲痛。
忽然,一个浑身酒气、头巾歪斜的书生走了进来。
有人呵斥道:“梁华茂,你竟敢在林将军的灵堂上如此放肆!”
楚明熙听过梁华茂的名字,据说他是楚国第一才子,绣口锦心,文采斐然。他征召过几次此人,不过都被他拒绝了。但是,他并没有听过说此人和林一羽有交往。
梁华茂恍若未闻,将手中酒壶的酒浇在地上,“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楚明熙心想,若是林一羽有灵,比起陌生人上几柱香,他或许会更喜欢这一壶酒。这个梁华茂,倒是了解林一羽。
梁华茂环顾自周,说:“使君辈存,令此人死。”
这一句话,声若金石,掷地有声。
梁华茂说完,转身即走。他脚步踉跄,似疯似癫。
灵堂之上,一时寂静。
过了许久,才有人开口道:“那梁华茂,真是无礼。”
“是啊是啊,没有礼数。”
“此等狂士,难怪不为国所用。”
楚明熙扬声道:“我倒以为,他说的,十分有道理。”说完,他看也不看灵堂上的众人一眼,也转身走了。
楚明熙回了楚宫,摘下了□□。
太监禀报道:“陛下,伺候过林将军的旧人找到了,已经候着了。”
楚明熙沉默片刻,说:“带过来吧。”
不多时,太监便带着一个鹤发鸡颜的老妇过来了。
老妇第一次得见天颜,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陛下万岁万万岁。”
楚明熙看了看老妇,他并不认识,不过他本来就不认识几个林家的仆人。他问:“你曾经是清河县林家的仆人?”
“是,我在林家负责伺候少爷和小姐。”老妇答。
楚明熙涩声道:“说一说你家少爷。”他之所以派人寻访清河县林家的旧人,就是想多了解林一羽的事。
老妇回想道:“少爷喜静,小姐好动,虽然他俩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是无论性格和长相都大不相同……”
老妇的话,在楚明熙耳中,好似平地一声惊雷。他指着老妇道:“你说什么!”
老妇以为自己触怒了楚明熙,不敢说话,头埋得更低,身体也发起抖来。
楚明熙竭力放平了语气,“不要怕,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孤不会怪罪于你。”
老妇小心翼翼地说:“我刚才说‘少爷喜静,小姐好动,虽然他俩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是无论性格和长相都大不相同。’”
听了老妇的话,楚明熙许久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