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榆目光转向别处,道:“别喊我。”
陆沉舟吸了吸鼻子,“好。”
“陆遇。”陆榆开口道,“好好养病。”
陆沉舟激动不已,兴奋道:“哥哥,你是在关心我吗?”
“好好活着,好好赎罪。”陆榆丢下这句便走了。
陆沉舟的心瞬间跌入谷底,豆大的泪珠再次落下,打湿了身前的被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落霞院内,陶然然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看见有个黑影坐在榻边。
“陆鹤青。”陶然然很自然地开口道。
陆榆道:“吵到你了?”
陶然然往里挪了挪,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道:“没。”闭上眼准备睡觉,却见陆榆依旧坐着,不禁纳闷,“有心事?”
陆榆转过身,躺下,搂住陶然然,道:“睡吧。”
既然陆榆不想说,陶然然也没多问。
清晨,唤醒陶然然的永远是那悠扬的笛声。每日固定卯时,就会响起笛声,就好比起床铃一般。
难得这么早愿意起来,陶然然穿戴好后,出门准备去听听陆榆上早课,等了半天也没见着,只好往回走了。
刚回到院子,就看见陆榆走过来,还不待说话,就被他带到后山。陶然然不明所以地看向四周,这是一个天然的石洞,正面是一块巨石。
“今日是爹娘祭日。”陆榆开口道。
陶然然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着前方巨石上放着类似牌位的东西。
陆榆将燃着的香递给陶然然。
陶然然接过香,朝灵位深深鞠了三个躬,然后将香插在香炉上。转头看见陆榆脸色的悲戚之色,想着怎么安慰一下,刚张开嘴,就看见陆榆训斥着来人,“谁让你来的?”
循声望去,就看见陆沉舟手中提着食盒,面色苍白,眼中闪烁着泪光,紧咬下唇,声音颤抖道:“哥哥,我。”
“滚出去。”陆榆冷声道。
陆沉舟手中的食盒掉在地上,却依旧不肯离去,面色有些涨红,不停地眨眼,哭道:“哥哥,我不走,我想看爹娘。”
陆榆面色一沉,上前揪住陆沉舟的衣领,将他往外拖去。
“哥哥,我不想走,我想看看爹娘,我好多年没看过他们了,我怕爹娘忘了我,哥哥,沉舟求求你了,让我看看好不好?”陆沉舟哭喊道,满脸的泪痕。
陶然然不忍心,道:“陆鹤青,你这是做什么?”
陆榆道:“无需你管。”然后松开手,陆沉舟跌坐在地上,连同食盒一同被扔出来,精心制作的糕点洒在地上。
陆沉舟死死抓着陆榆的袖子,抽噎道:“哥哥,沉舟知道错了,求求你让我看看爹娘好不好?”
陆榆将陆沉舟抓的袖子给划开,向后退了几步。
陶然然上前将陆沉舟扶起,看着陆沉舟似乎有些不对劲,刚想问就被陆榆拉开了。
陆沉舟跪在地上,只觉得脑袋昏沉,眼前一阵晕眩,强忍不适,跪在地上将糕点捡起,逐个吹掉上面的脏东西。然后慢慢起身,低垂着头,拎着食盒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陆榆收回目光,就听到陶然然惊呼:“不好!陆鹤青!”
陆榆猛地转头,就看见陆沉舟面如死灰跳下山崖。
陆榆没多想,也跟着跳下去,拦腰抱起陆沉舟,返回原处。
“想死也别在我面前死。”陆榆松开陆沉舟,怒道。
陶然然上前将陆沉舟挡在身后,道:“还不是因为你那么凶他!”
陆沉舟也不清楚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紧紧抱住陶然然,“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死,我该死啊。”不时还伴着剧烈的咳嗽。
陶然然感觉到腰间一阵湿意,扭头看见陆沉舟抖动的肩膀。
陆榆皱眉,一个手刀落在陆沉舟脖间。
陆沉舟脖子一歪,昏了过去,好在陶然然及时扶住。
“你想干嘛?”陶然然问道。
陆榆道:“走吧。”
陆远书看着躺在榻上的陆沉舟,只见他脸上起了很多红疙瘩,嘴唇呈现淡紫色。
“他是不是去了后山?”陆远书道。
陆榆点头。
陆远书揉了揉眉心,道:“那你是不是又凶了他?”
陆榆点头。
陆远书无奈道:“你就不能同他好生说话?就不会说你的病不能接触香火,好歹也还是个孩子,你这当哥哥的,就不能温柔点。”
陆榆别过头,道:“我走了,你看着他吧。”
陆远书不满道:“你让我一个老头子在这,你好意思吗?”
“夫人那便还需要哄。”陆榆道。
陆远书笑出声,道:“你惹他生气了?”
陆榆道:“嗯。”
陆远书摆摆手,道:“那你赶紧去,实在哄不好就多买几罐胭脂。”
陆榆道:“好。”
陶然然坐在桌旁,对着一旁摆着的盆栽发呆。
陆榆推门走近,也没说话,挨着陶然然身旁坐下。
“为什么那么对他?”良久,陶然然开口问道。
陆榆垂眸,道:“换个。”
“他很敬畏你,好歹是亲弟弟,你那话也太狠了些。”陶然然皱着眉头说道。
陆榆道:“无需多问。”
陶然然嗤笑一声,道:“都说传言九假一真,陆宗主这一真,便是冷情。”
陆榆沉默一阵,起身离去。
之后几日,再未曾见着陆榆,陶然然也很是乐意,每天去看看陆沉舟,然后待在自己院中与久微玩闹。这厮当时因陆易春没注意直接装进了乾坤袋内,回来时才发现的。久微也是个有眼力见的,抱起了陶然然这条大腿。
陶然然蹲着马步,手在空中有规律地比划着,只觉得胸口似有什么东西堵得慌,深吸几口气,依着朦胧的记忆,换了种方式,这才好了许多。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陶然然顿时觉得身心舒畅。
久微好奇地晃动地脑袋上的叶子,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招式?我好似在哪见过。”
陶然然摇摇头,道:“这几日总是梦见这个,便试着玩玩。”
“可我总觉得熟悉。”久微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究竟是在哪见过。
陶然然扯了扯它脑袋上的叶子,嘲笑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正常。”
久微:“……”
陆远书缓缓走近,看见陶然然身边的久微,眼睛一亮,道:“这萝卜拿来炖排骨,味道肯定鲜美。”
“这是人参。”陶然然替久微回答。
陆远书道:“炖鸡也行。”
久微吓得灰溜溜地跑了,生怕会被陆远书抓去。
陆远书收回目光,看向陶然然,道:“侄孙媳,在众玄这段日子如何?”
陶然然拱手道:“叔公还是唤我陶适吧。”
陆远书捋了捋胡须,道:“你是觉得老夫这称呼不好?”
“有点怪怪的。”陶然然如实回道。
陆远书想了想,道:“那就鹤青媳妇儿吧。”
陶然然:“……”这不还是一样么?
陆远书走到树旁的石凳坐下,道:“你也别杵着了,过来坐吧,咱们来说说话。”
第20章 旧事(下)
陶然然坐在陆远书身侧,暗自纳闷,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事?
陆远书道:“鹤青是不是没给你买胭脂?”
“没。”陶然然懵了一下,摇摇头。
陆远书拍着膝盖,道:“我就说。”
陶然然一脸茫然,道:“叔公此次前来,不会就是问这事吧?”
陆远书笑了笑,“是的。”
陶然然:“……”
“有些事,不能单看表面。”陆远书正色道,“鹤青媳妇,鹤青并非无情之辈。”
陶然然这才反应过来,道:“可他那日对沉舟说的那些话,还不算无情?”
陆远书闻言,长长叹口气,道:“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莫复归而起。”
陶然然眨了眨眼,道:“叔公若不介意,可否告知一二?”
陆远书拂了拂袖子,想着陆鹤青被自家媳妇儿误解躲在书房的冷清模样,想来也是可怜,那便大发善心帮帮他好了。
九年前,莫复归继任四安宗主之位,仙门百家纷纷前往三山城,以示祝贺。
时任众玄宗主的陆南君携家眷前来道贺。
陆夫人转头看向趴在陆榆肩头的陆沉舟,柔声呵斥道:“遇儿下来,哥哥不好用膳了。”
陆沉舟紧紧攥着陆榆的衣服,笑问:“真的么?”
陆榆一手拖住陆沉舟,表情柔和,道:“不碍事。”
“你如此惯着他,当真是不妥。”陆夫人无奈道。
陆沉舟在陆榆脸上亲了一口,道:“我喜欢哥哥。”
年幼的陆榆几时经历过这种,俊脸一红,把陆沉舟抱下来放地上,别过头,道:“我不喜欢你。”
陆夫人拿起手绢将陆榆脸上的大块口水印被擦去,然后将陆沉舟抱在怀中,道:“好好坐着。”
莫复归举杯而来,笑道:“陆宗主一家,当真是其乐融融,着实让人羡慕。”
陆南君回道:“莫宗主客气了。”
莫复归眸里掠过一丝异色,伸手摸了摸陆沉舟肉嘟嘟的脸蛋,道:“两位公子长得很是俊俏。”
陆沉舟忽然大声哭起来,直喊:“娘,疼啊疼。”
陆夫人连忙安抚着。
莫复归带着歉意地看着陆南君,道:“都怪莫某。”
陆南君客气地回道:“小儿年幼,不懂事。”
莫复归转身去了别桌敬酒。
陆榆黑白分明的双眸紧紧盯着陆沉舟脸上那颗小小的红点,眉头紧蹙。
“母亲,将弟弟松开。”陆榆开口道。
陆夫人只当是陆榆想要哄陆沉舟,便摇头拒绝了,道:“你先吃着吧。”
“将弟弟松开,给我。”陆榆再次重复道,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与颤抖,边说边起身准备将陆沉舟抢过来。
陆南君轻轻拍了拍陆榆的后脑勺,不解地问:“怎么了?”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陆夫人一声惊呼。
只见陆沉舟面色铁青,双眼通红,嘴里咬着一只好看的玉手,上面沾染着猩红。
陆榆呼吸一滞,将陆沉舟踹开,搂着陆夫人,唤道:“母亲。”
陆夫人强忍着痛,问道:“遇儿,怎么了?”
此时的陆沉舟,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逮人就咬,之前还觉得陆沉舟可爱懂事的人纷纷躲避。
莫复归闻声而来,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估计是中邪了。”一人回道,说完,只见许多符纸飞向陆沉舟。
陆南君上前,拦住陆沉舟,唤道:“陆遇。”
陆沉舟根本听不见,抱住陆南君的大腿,狠狠咬下去,很快,只见鲜血滴在地毯上。众人面色苍白,急忙往外逃。
陆榆拔出腰间的剑,运力准备朝陆沉舟刺去,却不料手腕被人抓住了。
陆夫人摇摇头,虚弱道:“鹤青,不要,那是你弟弟。”
陆榆皱眉,道:“他被妖物附体了。”
陆沉舟松开陆南君,疯狂地往外跑去,陆榆见状,只能跟上去。
眼瞧着陆沉舟没有停下的打算,前方似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一般,拼命地朝一处跑去。
“不好!他进了锁魂墟。”一人说道。
四安先祖是刽子手,因生平刀下亡魂多,难免被冤魂缠身,是以便设了锁魂墟,将所有亡魂锁在此处,少说也有几百年了,里面的亡魂不计其数,怨气滔天,平日里都没人敢往这走。
莫复归站在锁魂墟入口,看着消失的陆沉舟,转身对陆南君说道:“陆宗主。”
陆南君沉声道:“莫宗主不必多言。”说完,抬脚准备前往锁魂墟。
陆榆伸手拦住去路,道:“父亲,不可。”
陆南君弯下腰,摸了摸陆榆的脑袋,道:“好好照顾你母亲,父亲去将你弟弟带出来。”
“锁魂墟凶险万分,父亲不可冒然前去。”陆榆坚决道。
“陆公子所言极是,陆宗主,还需三思。”莫复归劝道。
陆南君深深望了眼莫复归,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莫宗主,当真做的不错。”说完,推开陆榆,毅然而然地走进锁魂墟,临走时在陆榆周身布下结界。
陆榆狼狈地跌坐在地,隔着结界,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陆南君消失在黑暗中。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锁魂墟入口隐有身影走出来。
还不待人仔细看清,一只白色的仙鹤飞来,陆沉舟小小的身子趴在上头,身上背着一把剑。
陆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沙哑:“父亲。”
陆沉舟双眼禁闭,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上面沾满鲜红,静静躺在地上。陆榆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跑回大厅,背起陆夫人直接飞走了,至于陆沉舟,被莫复归派人送回去。
陆夫人醒后,得知陆南君死讯,整个人便如失了魂般,静静地坐着,一日趁人不注意,悬梁自尽了。
陆夫人走后,陆榆默默地坐了一天,操办完丧事后,将陆沉舟关在一个偏僻的院落里,从此对他不闻不问。
陆远书摸了摸眼角的泪水,自嘲道:“果真是年纪大了,说到这些就情不自禁地掉眼泪。”
陶然然转头看向四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鹤青这孩子,心里藏了太多东西。”陆远书感慨道,起身拍了拍陶然然肩膀,“好好过日子。”说完,便离开了。
陆榆站在孤鹜居门口,眺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陶然然沿着墙壁,慢慢地挪动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前走去。终于走到陆榆身后,踮起脚准备蒙住他眼睛,不料陆榆突然转过身,手一伸,将人带入怀中。
“投怀送抱。”好听的嗓音自头顶传来。
陶然然撇撇嘴,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榆眉眼一弯,道:“还生气?”
陶然然后退一步,离开陆榆怀抱,伸出手,道:“东西呢?”
陆榆不解,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