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可真是,光明正大地占他便宜。
余锦年笑逐颜开地钻进厨房,打了两个蛋,炒三泥中的蛋是只取用蛋黄,所以他把蛋清分出去放在别的碗中,还能用来做其他。炒三泥这道菜,说是菜,其实更像是一种甜品。它是用三种颜色各异的食材炒成甜泥状后摆盘而成,故而叫炒三泥,多有健脾胃的功效,小孩子尤其爱吃。
他取来一抔赤小豆、一抔豌豆,各自洗净,上笼蒸至酥软,蛋黄也同样蒸至粉面。再将蒸熟蒸透的这三样都碾碎成泥末,放在一旁备用。
之后起油锅,分别将这三泥与细白糖一同翻炒,稍收水分,使糖融泥软却又不稀烂,便依次盛出来,用大白盘子盛装成三叶饼形,三种颜色分明的甜泥各占一片扇叶,泾渭分明,煞是好看。
最后再点缀上一把炒香的芝麻,摆上勺。
余锦年将孩子母亲点的茄汁儿面也一起做好,洗净手,欢快地捧着炒三泥去了前面,撩开隔帘,张口便唤:“鸿儿!”
大鸿儿与小鸿儿都不约而同地转头过来。
余锦年把两道菜端过去,哄好了小鸿儿,才跑到柜台边上,偷偷地打量着这位大鸿儿,见他冷着脸似乎是生气了,便讪讪道:“好啦,我也给你叫几声年儿,行吧?”
季鸿唇瓣微动,这声“年儿”实在忒让人瘆麻,他叫不出口。
余锦年早知结果如此,又哈哈大笑起来。
季鸿摇摇头,论胡闹,他只能甘拜下风。
那母子用过饭食,付好账,朝余锦年施了个礼便走了。余锦年见这会儿也没人,便说要出去一会,去向平康药坊的那位老先生归还药具。
……
平康药坊的药材物美价廉,也从不克扣分量,且药坊其实和隔壁寿仁堂的是一个东家,寿仁堂“仁医善医”名声在外,因此余锦年也乐得去他家买药。
这时,一名药僮急匆匆地跑进后堂,奔走喊道:“罗老先生!罗老先生!”
一位华发老者慢悠悠走出来,皱眉道:“何事四处奔跑?2" 医食无忧[穿越]11" > 上一页 14 页, 俊?br /> 药僮见他冷不丁从自己背后出现,吓得一个猛子扎住脚,拍了拍胸脯才道:“前面有丁家的人来,要请先生去给他家的丁老爷诊病,说是前两日叫匕首给划了,没好,如今流了脓。听说……他们家还请了隔壁的邹先生一起去看……”
“什么狗屁丁老爷,前些儿打伤我门下弟子的账还未清算,也不知哪里来的脸面来请我?再说,一个外伤流脓,用得着请两个郎中?”罗谦一听是丁家,便立刻回绝,这位白发冉冉的老先生竟是一时给气得冒了两句脏话,“出去与他们说,老朽药具不在身边,近日暂不接诊外科,请他们另请高明罢。”
药僮对那丁家也没什么好印象,罗老先生不去看正好!他点点头,便要跑回去回复。只不过他才推开前堂的门,迎面便撞上一个人。
——竟正是隔壁济安堂的“神医”邹恒。
药僮看不惯丁家,也看不惯邹恒,这两人一个是为富不仁,一个是挟医要价,简直是牛粪配狗屎,一个塞一个臭。稍知因果的人都知道,这“神医”还是邹恒自己给自己封的,也就骗一骗外头不知他底细的病人。
说来这邹恒与他家的罗老先生也算是师出同门,严格算来,邹恒还应当唤罗老先生一句“师伯”,只不过,据说二人很多年前就闹翻了,罗老先生也从不向他们提及邹恒的事情。
药僮堵着门,那邹恒仍是厚着脸皮往里挤,硬生生将药僮挤得一个踉跄,他便走进去了,追在罗谦后头笑眯眯道:“罗师伯,多日不见!”
罗谦冷哼一声,也不回应。
邹恒只当没看见,没脸没皮道:“丁家请人呐,师伯不去看看?”
“谁是你师伯,看清楚再叫人。”罗谦面色微怒,依旧将那话搬出来,“老朽药具箱借人了,看不了外科,丁家你自己去便是!”
邹恒听了,惊奇道:“师伯的药具那可是旁人动也动不得的,不知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脸面,竟然借得世伯的药箱?”
罗谦道:“与你何干?”便扭头就走,砰地将门一关,掀了邹恒一鼻子灰。
“……”邹恒自讨了个没趣,站在门外低声咒骂道,“呸,老东西!”
丁家给那么多的诊金,不去才是傻子!转脸,他又换上一副笑嘻嘻的面孔,信步走回前堂,昂首阔步地与那丁家的人离开了。
刚走过一条街,邹恒与一个少年人擦肩而过,忽地注意到他肩上挂着的一个药箱。
赫然就是罗谦的药具箱!
他不可能认错,罗谦的药具箱与旁人的不同,那是具墨彩脱胎漆器箱,光亮如镜,轻巧如云,据说是上面某位大人物赏下来的,箱中药具刀圭更是特制,天下独一无二,后来不知怎的,师祖就将此箱传给了罗谦。
邹恒贪婪地盯着那药箱,半天才想起来抬头看看究竟是谁背着它。
只不过这一眼,更是将他气得七窍生烟——这不是那日在何家损了他面子的余锦年吗!不过是个端不上台面的小厨子,竟然背着那药箱!罗谦说什么,药箱借人了,莫非就是借给这小子了吗?
余锦年并没有注意到邹恒这个人,脚步轻盈地迈进了平康药坊。
作者有话要说:
——
提问!正常的男人之间该如何打招呼?
年年:(举手)我知道!是这样的……兄dei,你真好看——
天外飞来一个账本拍在年年脸上,年年,卒。
季鸿:(拖尸中)不好意思,他身体不适,不适合接受采访。
……
——
年大兄dei:我钢铁直!
啊呸。见过蚊香没有?
第27章 肥儿丸
余锦年刚迈进去,那正在药柜前整理药材的小僮便头也不抬,没好气道:“你们还要来几次,今日罗老先生不出诊!”
好凶。
“打扰小哥了,那个……”余锦年道,“我是来向一位老先生归还药箱的。”
药僮抬起头看了看来人,好半天才想起来他是谁。那日罗老先生答应借与他药箱时,他便甚是诧异,故而一直以为他是罗老先生哪位至交好友门下的小医徒,况且这小医徒相貌和善,说起话来眼睛总是弯弯的,很是得人好感。药僮忙从药柜后转出来,赔笑道:“是你呀?药箱先放在这儿罢,我进去叫一下罗老先生。”
原本余锦年就想向那位老先生当面道谢的,听得药僮如此说,自然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罗老先生正在隔壁寿仁堂里看诊,听见屏风后头药僮的通报,也没有太多表示,只道知道了,便耐心地诊治着眼前剩下的几个病人,开完药方定完嘱咐,仍没有起身的迹象。
药僮回到药坊,便与余锦年说了这事,道老先生还在诊病,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
余锦年笑说:“没关系,左右闲得很,我再等会。”
话音将落,外头忽地一暗,几片薄薄乌云从天际飘来,笼在信安县城的头顶上,又不多时,淅淅沥沥的小雨便随着阵阵清冷湿风灌了进来。
余锦年仗着自己火力旺盛,尽管是入了深秋,仍是单衣单鞋,今日自然不例外,却没想到这场秋雨一落,竟还真的有些冷。他搓了搓小臂,往挡风的门板后头避了避,心道,这雨说落就落,也不知道会下多久,难不成他过会只能冒雨跑回去?
他越是这么想,外面的雨丝就跟他有仇一样,愈加紧密了一些。
“唉……”余锦年这厢叹了口气。柜后的药僮忽然拘礼道:“罗老先生。”
回头一看,果然是当日借他药箱的那位白发老者。
罗谦似乎没料到余锦年还在,一时愣了片刻:“你……”
余锦年整整衣服,也行行礼,便从袖中摸出一个小钱囊来,道:“先生。那日多谢先生借与药箱,救了我姊妹的病,小子是专程来感谢先生的。当日行事匆忙,忘记抵下银两,今日特来补足……”
罗谦见他面色平和,疑问道:“你那日说,是要缝骨缝皮?”
“缝骨缝皮”四字说出来,总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缝人骨肉这种事情,那是只有夺命女鬼或者凶煞妖魔才干得出的——魆黑茂林,惨月白光,嗜血煞鬼,磨刀霍霍,一边唱着魅人的歌谣,一边将新掘出来的尸块缝作人的形状……旁边的小药僮脑海中闪过此等可怖的情景,不由狠狠打了个寒颤。
“大概是这样。”余锦年点头,又简略地解释道,“切开皮肉后将断骨复位,以夹板固定,再缝合外皮,骨肉便会慢慢自己愈合。”
罗谦也皱了下眉,还未说话,那药僮先争抢地追问道:“可当真给缝起来了?”
余锦年思索一会,说:“缝是缝起来了,却还要看今后几日恢复如何,只要没有感染发炎……”
少年的话每个词都能听懂,整句却不易理解,而这少年说话时面色严肃,也不似信口胡诌之语。不过医药一事,经验自然重要,却也不能纯粹以长幼论高下,为长者未必见多识广,年幼人反而博古通今,古往今来也时常有之。
罗谦心中虽有疑虑,却对这少年所说的“缝补”之法不无好奇,眼下又听从他口中说出了一件从未听过的新症来,不禁问道:“如何是感染发炎?”
余锦年没有捂着掖着的想法,若是此时消毒灭菌能够成为医者之间的常识,那么因外伤感染而致死的几率便会大大下降,于是认真解说起来:“我们平日所用器具,哪怕是擦拭得再光可鉴人,也难免有我们所无法窥视的邪毒之气缠绕,其名为细菌、病毒。不仅是使用器具,山石雨风、草木树花,甚至是我们自己身上,皆可能隐藏邪毒。正所谓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康健之人自然无事,可当人体正气虚薄时,此种毒邪一旦触碰伤口,便会感染入体,肆意横行,最终致使伤口溃烂发脓,甚者邪重不救。”
“骨破皮出者之所以十治九死,多是因为救治时操作不慎,内里骨血感染了邪气,此毒从骨入血,从血入心,自然难治。不止是骨,其他外伤皆是如此。”
他所言并非荒诞无稽,甚是有理有据,罗谦沉思半晌,推测道:“如此说,若是能够提前将此邪气祛除,破裂的伤口便可如你所言,以‘缝补法’救治,且不会再发脓溃烂?”
余锦年颔首微笑:“正是如此。”
那药僮听得云里雾里,只道是一会儿邪一会儿毒,一会儿又说这邪毒处处可见、处处可在,连人身上都有,觉得甚是骇人,顿时便想去洗上两回手。
没想到余锦年又说:“只不过,此种邪毒之物并非是寻常净手洗物所能祛除的。”
药僮惊恐道:“那我不是没救了?我昨日抓药,才被刺蒺藜扎破了手指!”
罗谦蹙起眉头,看了那药僮一眼,似乎是斥责他不知礼数。余锦年摆摆手,笑道:“小哥莫怕,之前便说,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小哥儿你这样朝气蓬勃,只要稍加注意,定是没事的。”
罗谦还想与他讨论一下该如何祛除此种邪毒,却不巧的,店里来了人要抓药。他只好将此事暂放,先与那病人查看药方去,同时吩咐药僮:“小栎,斟茶来。”
药僮名陈栎,说着就点点头,自后面提了一壶茶水,给余锦年倒上。如今他一看见余锦年,便忍不住想起他说的那个邪毒,真是让人害怕,倒完茶便匆匆跑回后院洗手去了。
眼见外面雨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住,余锦年也只好安心坐在一旁,打量着前来抓药的父子二人。孩子爹自打进来便一直咳嗽,而他身旁的小子一直攥着他的衣角,观这父子二人穿着,虽不足大富大贵,却也不至于是穷苦人家,可那孩子瘦巴巴一个,嘴角挂着脏兮兮的口水。
他见余锦年瞧他,忙用袖子抹了抹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余锦年忽地惊疑一声,走近了看了看那孩子,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下。
“哼!”小子气呼呼的。
孩子父亲也回过神来,转身将男童带进怀里,不问缘由地猛一挥手,将近处的余锦年狠狠推攘了一下,恼道:“你是哪个,做什么?”
余锦年向后踉跄了三四步才站稳,心说这人怎么无缘无故地打人,可转念一想,自己不声不响地去摸人家儿子,人家生气也是应该的,便好声道:“令公子怕是肚里有虫,还须及早施治才是。”
那男人脾气暴烈,横道:“你是什么人,平康药坊我常来,没见过你?”
罗谦正在核对药方,见他二人争吵起来,忙出声给余锦年解围:“此乃老朽门中一学徒。”
男人道:“既未出师,便不要胡说八道!我儿虽不是锦衣玉食,却也从不捡那野食脏物往嘴里送,何来之虫?”
余锦年腹诽道,你没看见,也不代表他没吃过啊。
只不过没等到余锦年反驳,那男童便抬起手,咔咔咬起了指甲。
余锦年无辜道:“你看,他指甲都啃秃了……”若论脏物,哪个及得上小孩子的手指?况且孩童四处奔跑野玩,又不喜净手,说不好就吃了虫卵进去呢。
那父亲似乎觉得很没脸面,抬手朝男童后背拍了一巴掌,吼道:“还吃?!”
余锦年:“……”
罗谦也绕出来,细细查看了那小童,摸了摸孩子的肚皮,又诊他的舌脉,罢了起身看向余锦年,他也是想看看这少年究竟有几分本事,于是说:“小兄弟,你为何说此儿有虫,讲讲?”
余锦年不慌不乱道:“初见此童,见他衣着鲜丽,却面色萎黄、身材瘦小,且嘴角流涎;走近来看,孩子眉骨与侧面上俱有些白斑,边缘模糊,且触手较为粗糙;再看小童眼白,有一处异常蓝点,正常孩子是不会有的。所以我便推测,这孩子肚中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