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恒脸上各色颜料齐齐登场,浮了红又是绿,乍紫乍白好不精彩。
他起来看了看余锦年,问道:“小神医也瞧了五小姐?”
余锦年点头:“瞧了。”
在场的哪个不是有名有望的大夫,就连罗谦来了,也一样摇头叹息。邹恒有意让余锦年难堪,问道:“可瞧出什么名堂来?也说出来叫我们在座的都听听,都揣摩揣摩,我们可真是对五小姐的病一筹莫展,实在是没了辙子。”
余锦年自然而然地承认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
“……”邹恒没想到他这样实诚,一时间接不上话。
罗谦反而奇道:“小先生也没看出其中缘由来?”
在罗谦心里,余锦年这孩子虽然年轻,却是医中翘楚,虽瞧病诊治上与旁人有些不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但却是的的确确有真才实学的,并非是哗众取宠之人,是故一直对余锦年高看一截。今日他还在想,五小姐这病若是落余锦年手里,那少年该会如何诊治?
谁想余锦年竟然说,他也不知。
余锦年道:“我的确没看出来,不知哪位前辈是最先接诊了五小姐的,可否能与晚辈讲讲小姐初时发病的状况?”
说着那个与邹恒较劲的大夫走了出来,拖了个凳子与余锦年坐下,讲起当时的事来:“是我先诊的,约莫有小一年了,那阵子……”
余锦年听完,也捋了个大概出来。
年初开春时候,京中严老爷传来一封书信,道是给五小姐说了一门吉亲,八字都找人掐好了,对方是新走马上任的仓部员外郎,年轻有为,尚虚中馈,定礼也都送到了京中严老爷的官邸中。说五小姐此亲还算是下嫁了,过去以后定是当家主母,吃不了亏。便叫五小姐在信安老家待嫁,平日多跟着老太太学学如何操持府务。待近了年关,严荣回乡贺寿后,便将严玉姚一同稍往夏京完婚。
严玉姚正是看了这封信,当场昏厥倒地,又由此引发了眼疾。
余锦年听过此节,心中有所感悟,却又讲不上究竟是何,便不由琢磨了起来,其他大夫过来与他讨论药方,他也没什么想法,便随声附和了几句,最终他们拟定了一张化痰开瘀的方子,先煎与严玉姚试一试。
整一夜,严玉姚的痛证反反复复,刚好了一些,众人还未歇口气,不多时便又闹了起来。
吃下去的药都似浇进了土里,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唯有施针还能稍稍缓解一些疼痛。其他几人都年纪不轻了,熬不住了,眼见自己留下也没什么用处,便都纷纷告辞,连邹恒这般功利心重的也背起药箱溜了,最后满堂热闹散去,竟只留下了余锦年一个人。
他也只能靠在严玉姚闺院外头一座别间里稍事休息,那边严五小姐一闹腾,他就得过去给人施针。
折折腾腾一夜,到第二天,真真儿是困得睁不开眼。那严玉姚到好,天刚亮,她却安稳了下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余锦年见她无事,左右留在这里也想不出什么道道儿来,便决定先行回一碗面馆,稍微眯一觉再说。离开严府时,只有那严玉姚的贴身丫头粉鹃跑来送诊金,他坦坦荡荡收下了,与粉鹃嘱咐了两句照料上的注意,便拔脚回家。
刚出了严府侧门没多久,迎面撞上了严荣。
太早了,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三两晨起设摊的商户。
他正纳闷严荣这么早出来作甚,便瞧见了他手中的一个食盒,再瞧他行来的方向,竟是春风得意楼那边,原来是赶早儿去姜秉仁那儿买早点的,这可稀奇了,他还当严荣这样规矩刻板的人,定是有家里厨子做好了摆在桌上的呢。
其实,严荣是给严玉姚买的吃食,他这个五妹虽是过继来的,却也算是严家的掌上明珠了,因此打严玉姚十一二岁过继过来,就一直锦衣玉食地养着,没吃过一点的苦。如今严玉姚病了,严荣身为大哥也难免心疼,是故一大早便在春风得意楼买了严玉姚最爱吃的金玉馄饨。
倒也不是什么稀奇吃食,不过是玉米粒与藕粒包成的馄饨馅儿,吃起来清新淡雅,色泽上黄黄白白的,又取了这么个颇具贵气的名儿,倒是入了严玉姚的眼。
回来遇见余锦年,严荣神色更不见得好,可是遇都遇见了,却又不能当做没看见,毕竟余锦年连夜给严玉姚施针止痛,终究是有辛劳在的,只是他始终看不惯少年与季鸿的那桩旖事,故而语气也未见有多柔善。
“辛苦余老板了……”他道。
余锦年也并不在意严荣如何,打着哈欠说:“无妨……严大人,我先告辞了。”
他越是这样轻飘飘,严荣心里越是膈应,提着食盒的手指也不禁攥紧了,他望着余锦年伸着懒腰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背影,既瘦又薄,连身上的衣也是朴朴素素的混麻布,只有头上一根发带能看出是根好东西,这反而愈衬得他穷酸。
可这少年却里里外外透着股欢快,与季叔鸾在一起时也毫无掩饰,那种轻松恣意好似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哪怕那日在春风得意楼品茶会,那么多张嘴非议他们两个,竟是对他毫无影响。
他不信余锦年一句都没有听到,那样肮脏的话,饶是他这个局外人听了都觉得恼怒。
究竟是有多厚的脸皮,才能无动于衷?
自然,他是可以无动于衷的,那季叔鸾呢,那是真正的玉叶金柯,是将来要佩金带紫伫立朝堂的郦国公,他又如何能放任逐流,陪着一个少年35" 医食无忧[穿越]34" > 上一页 37 页, 胡闹。
有一瞬间,严荣心中涨起了一股揭穿欲,他盯着余锦年背影,喊道:“——喂!”
第61章 角瓜鸡蛋包子
余锦年已经迈出了巷子去,听见严荣叫他,以为有什么关于严玉姚病情的商讨,便又停住脚回转过来:“嗯?严大人还有事?”
清风飒飒,长街上人烟寥寥,姜秉仁昨夜才跟家里人闹了别扭,是故今儿个一大早便溜到了春风得意楼避灾,结果天蒙蒙亮,楼里刚开了门,那姓严的就来点馄饨,他不愿下去见人,就躲在了二楼临窗的一座雅间里,趴在窗阑边儿上吃一碗花生芝麻糊。
过会儿,见着严荣出去了,拐进了他们家那条岔巷,再也看不着了。从春风得意楼这儿只能看见巷口那一点儿,姜秉仁正瞧着,忽地又从巷子里走出个少年,灰麻布衣,伸着懒腰,走了两步又在巷子口停住了,回身跟什么人说这话。
姜秉仁一见是余锦年,眼睛顿时发亮,好似一整夜的抑郁都散光了,放下碗就往楼下去。
那边严荣虽然叫住了余锦年,更多的是一时冲动,其实并没有想好该怎么说话,他往那少年的方向靠近了两步,将余锦年上下打量,道:“请问,余老板多大年纪了?”
余锦年觉得奇怪,却也认为这事儿没什么不能说的,答道:“开了春就十七。”
严荣又问:“家中可定了亲?”
余锦年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就是家中无人的意思了,怨不得这样恣意,严荣摇摇头。余锦年见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也不说到底是什么事,他心道,这样说下去怕是太阳落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直接问道:“严大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严大人”拐弯抹角地铺垫了好几句,余锦年肚里花花肠子少,满耳都是带着“之乎者也”的文人话,一会儿是人常,一会儿是孝义,直听得百无聊赖,完全不懂严荣究竟要说什么,总之和严玉姚的病情是分毫关系也无。
他困极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栽到季公子怀里睡大觉,管他严大人说的是什么牛鬼蛇神玩意儿。
严荣似也发觉了余锦年满不在乎的表情,不由嘴皮子一绊,憋恼了脸,道:“你可知那人是谁!”
“啊?”余锦年一愣,“什么人?”
严荣也不解释,伸手向城西指了一指:“你只当他是什么富贵公子,是你的摇财树,他却远比你想得要复杂!以季公子地位,将来必要成家立业、荫庇子孙,届时府中正妻侧妾、儿女满堂,此乃天伦,余老板你在其中,又是何种身份?更何况,那人即便是天上的公主来配,也是绰绰有余的。”
“余老板,严某好心奉劝你,以色侍人,终不得长久,眼下,他也不过是被此地温香软玉熏了眼睛,才能被你迷住。待回了京,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你又算的了什么?况且以余老板的本事,进能济世救人,退能供膳举炊,何苦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痴缠一个男儿?”
好家伙,余锦年一句没说,严荣竟滔滔不绝地教训起了人,他疑惑道,“严大人,您难道是爱慕季公子吗?”
“……”严荣好险一口心口血给吐出来,他急红了脸道,“你说、说的是什么话!”
余锦年抱臂奇怪道:“你既不爱慕阿鸿,何解要与我说这一番话。我如何痴缠他,是我的事,他又如何愿意被我痴缠,是他的事,这其中究竟关严大人什么事呢?”
“哦,”余锦年恍然大悟道,“严大人若不是爱慕阿鸿,那就是爱慕我了?”
严荣眼见就要被他气呕血了。
余锦年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严大人,这可不行!你之前不说呢,我看严大人是个官家人,总比我家里那位好吃懒做的阿鸿强些,兴许便转投严大人怀抱了。可如今严大人字字句句暗示余某,说阿鸿是个天仙儿般高贵的人物,你说我还如何放手?那定是要痴缠到底的呀!至于以后……我管以后如何!”
“其实啊严大人,实不相瞒,我这人一不爱财、二不贪权,就喜欢舔食美色……季公子美的呀,哎严大人,是不是很美?”
严荣从未见过如此放荡形骸、不羁言语之人:“……”
余锦年继续感慨道:“你说我要是放手了,去哪儿找个和阿鸿一般美的人物?”
严荣听得目瞪口呆,他一直瞧着少年在季鸿面前那般乖巧,却原来都是假象,实则上是个没脸没皮、伶牙俐齿的!即便是妓子,多少还会抬出些“相思红豆为谁撷”的情谊以诉衷肠,这少年竟是不遮不掩地直言喜爱郦国公世子的美色,连遮羞布也不要了!
真是、真是……
“简直成何体统!”严荣切齿,“不知廉耻。”
翻来覆去只有“成何体统”四个字,余锦年也不知他心中“体统”是何,“廉耻”究竟又是何,难道与欢喜的人亲密一些就成了“不知廉耻”?
余锦年不禁被严荣给气笑了:“严大人,容我再纠正您两个说法上的失误之处。”
严荣气愤之余抬了抬眉毛。
余锦年清了清嗓道:“这一呢,你口中这位天子骄子,如今是吃我的住我的,还要我给他发工钱,这摇钱树一说委实不成立;这二呢,严大人您说以色侍人。哎呀,您也见着了,我这张脸在阿鸿面前实在谈不上叫‘色’,您这样抬举我,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他又琢磨道:“若非要在这个问题上争个是非对错,应该说,是阿鸿以色侍我才对……另外,按照常理,严大人若是意在让我离开季公子,此时难道不应当是先掏出五百两银票来?”
说着余锦年伸出手,朝严荣勾了勾,真去讨银票。
严荣咯嘣一声,简直是将后槽牙给咬断,噎得整张脸上都绷出了青筋,他上下牙齿用力一错,挤出个:“余老板,你好自为之罢!日后莫要怨旁人没有提醒你。”
余锦年笑眯眯:“自然。”
两人一甩袖子,不欢而散。
余锦年刚步出巷子,背后姜秉仁就从一棵树后头钻了出来,背着余锦年蹑手蹑脚地拐进巷里去,三两步夺到了严荣面前,吓了严荣一跳,他脸色正不好看,见了姜秉仁也没好气,问道:“姜少爷?你有何事?”
姜秉仁道:“你请年哥儿来瞧病?”
严荣:“嗯。”
姜秉仁才不关心病的事,他旁敲侧击道:“你们方才说什么呢?”
严荣皱眉,抬腿要走:“……姜少爷,你到底有甚么事?”
“哎,你等等。”姜秉仁憋不住了,一把拽住了严荣的袖子,一张娃娃脸气鼓了起来,“我听见你们说不知廉耻什么,以色侍人什么,你说的是年哥儿吗?你与他说这些话做甚么!”
严荣挥了挥手,试图甩开姜秉仁,结果这小东家竟然两只手齐上,非要他讲出个一二三不可,他正在躁郁得不可开交,又被姜秉仁这样一烦,不由厉声道:“请姜少爷自矜,严某不过是提醒了余老板一下!”
“用得着你提醒?”姜秉仁瞪道。
严荣对他烦不胜烦:“你难道也被他痴迷住了,你可知与他在一起的是哪位大人物!”
姜秉仁啐了声,斜眼瞧着严荣道:“我管他哪个大人物,就是天王老子,也架不住人家乐意。不是,严大人,人家两个好端端的,一没吃你家饭,二没睡你家床,人家两个谈情说爱关你屁事?用得着你狗拿老鼠猫哭耗子的。再说了,人家是那个,人家那个你啦?”
严荣瞪大了眼,辩解道:“阴阳交融,这是人伦!”
“哎哎哎,人伦?”姜秉仁连哎三声,一声比一声高,他在舌尖儿上碾了碾这两个字,忽然问严荣,“哎严大人,你‘人伦’吗?”
这种狗屁不通的话亏得严荣也能听懂,他道:“那是自然,夫妇——”
还没说完,姜秉仁猛地一拍大腿:“哎,这不就完了么?你人你的伦,人家人不人伦关你屁事啊!有病!”话毕,姜秉仁痛快了,扫扫袖子扭头就走,管他严荣是吹胡子还是瞪眼,他们姜家又不去做官,怕严荣一个小小校书郎?更何况他安居一隅不过是个酒楼老板,严荣那远在京城的侍郎爹还能飞过来找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