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鲛人吗?真是美!”云颜眼尖,忽然看到站在亭楼后面的苍离。
蓝色的头发散披,眉目清冷如同这腊月的雪。仿佛高山雪莲,不可近玩。
岑沐回头,这才发现苍离也进来了。
“离公子,过来喝杯热茶吧,你身上还有积雪,快进来暖暖身子。”管家收拾好了桌案,照顾起苍离。
苍离目光落在岑沐身上,不发一言。
“二哥送我的鲛奴,阿颜可喜欢?”岑沐接过云颜的话,眼中的温柔苍离很久没有见到了。
苍离以为,那种目光只会对他一人有。
原来只要他想,对所有人都可以。
海城人,当真是狡猾。
苍离清冷开口:“不了,身上寒气重,恐怕染到了公子身上,我还是先离去吧。”
云颜打量着苍离,目光和那个购买鲛奴的商人一模一样。
厌恶从心上涌上,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鲛人的眼泪真的能够化成珍珠吗?还有他们眼睛挖出来可以做碧凝珠?长生烛又是怎么做的?”云颜打量结束,一股脑地把所有问题都抛出来。
“自然是真的。”岑沐放下茶杯,耐心地解释。
从海城人如何折磨让鲛人哭泣,到死后挖掉眼睛,还有长生烛,一一细说。
管家有点忧愁地看了苍离一眼,公子这样子当面说出来,是否不太好?
尽管,事实如此。
云颜小脸上露出惊讶,“如此血腥吗?”
她看了苍离一眼,怜惜不已,“这么好看的美人,你们海城人怎么下去手的?”
岑沐轻笑:“再美的容颜,也有老去的一日。左不过都是一个奴隶,没有什么地位,当然下得去手。这只没有了,总能在海里再捕上来。”
“说的也是。”云颜释怀,“听说三公子对你的鲛奴很用心呢。”
岑沐淡淡看了苍离一眼,“宠物现在还受宠,本公子当然会细心照料。就比如……”
“呵……”
一声冷笑打断了岑沐的话,再抬眼,那抹蓝色身影已经不见。
第190章 鲛人长生烛不息(三十一)
风涌进,吹开散落在地上的书本。
“三公子这……”满地狼藉,管家拾起地上的画本儿,看不透此刻的气氛。
“放这儿吧。”杯中茶水未凉,可也没有了想要的暖意,索性放下。
管家整理好,提着食盒退下,“公子,晚饭就要准备好,少吃些糕点。”
“嗯。”
云颜抿了口茶,等一切都归于平静的时候,她才缓缓开口:“不追上去?”
语气已经没有了开始的羞涩与引诱,正常了不少。
“追一个糟老头子干什么?”梓蝤神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雪地里窜进来,跳上了岑沐的膝盖上,安静地趴着。
云颜忽然笑得毫无形象,就差捂着肚子弯下腰,与方才的贵家小姐完全不同的气质。
女子讲究笑不露齿,她却毫不避讳:“三公子,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岑沐低眸抚摸着点点,轻声道:“一只宠物,还得让本公子整天哄着不成?再者,我有了新宠物了,养眼的不止他。”
云颜眨了眨眼,手里把玩着海城特有的瓷杯,“三公子,你难道不知道……”
她抬起眸,盯着岑沐,“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能够看出来的。就算伪装得再好,也会有破绽。”
岑沐也抬眸,勾起浅笑,“那你呢?我是该称呼你为云颜姑娘,还是云笙将军?你又为何,不装下去?”
爽朗得笑声回荡在亭楼之中,此刻应该称呼为云笙,她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反倒是更加坦然。
捻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茶才道:“三公子既然都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也没必要用那假身份再骗什么,不如坦诚相待,和三公子您谈一笔生意。”
岑沐抱着点点,慵懒贵态,“被囚禁在云城三年,将军凭什么觉得有资本和我谈生意。”
“难吃。”云笙咬了一口,把糕点扔了。
这些甜腻的食物,是云颜喜欢的。比起这些,她更喜欢的是军营里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食物,爽快至极!
“有酒吗?”已经拆破了身份,她更加不会扭扭捏捏了,扯着嗓子问岑沐。
本以为岑沐会说没有,可是他却从亭楼一角的柱子里掏出了两坛。
云笙目瞪口呆,急忙站起来去接,“三公子,你可真是个妙人啊!”
岑沐也不给她,“这酒,整个十四城只有十四坛。”
云笙眼睛瞪得更大,“你是……这酒是!”
十四城里几年前忽然横空出世一位奇人,生意遍布十四城。没有人见过他,只知道江湖人称“沐元公子”。
其生意场上好东西不断,云笙所知道的就是他家的酒,而最出名的就是酿出十四坛醉梦鸢。
高价卖出十坛,而且是在不同人的手里。岑沐一下子能拿出两坛,这传说中的沐元公子,也只有他了!
可是云笙凭什么相信岑沐就是……没来得及反问岑沐,云笙就被一阵浓浓的酒香吸引住了。
岑沐开了一坛,酒香四溢,充斥在整个亭楼之中,甚至掩盖了熏香的气息。
岑沐怀里的梓蝤神兽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沐元仙君,这酒香好熟悉啊!”
“你也喝过?”
“这我哪儿清楚,被关在灯里不知道多久,出来后妖域都不见了。”
第191章 鲛人长生烛不息(三十二)
岑沐还想和梓蝤神兽说点什么,就被忽然伸来的爪子给吓到,他一巴掌就把云笙的手给拍掉。
“三公子,今日好歹你是东家,请客喝酒是应该的!”云笙瞪眼,摸着自己的手。
并不是一双属于女儿家的手,背上一道狰狞的伤疤,长长一条甚至躲入了衣袖之中,不是新伤,已经有了一些岁月。
岑沐浅浅扫了她一眼,并不言语。
云笙安分坐下,“虽然不及三公子有才能,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虽说不能在十四城有什么作为,好歹能够在云城只手遮天了现在。三公子当真不考虑一下?”
岑沐依然笑而不语。
云笙重重叹了口气,“是小女低估三公子了,看来这酒,我是喝不起上了。”
本来以为岑沐与岑越一样,只是深藏功与名,甚至云笙觉得岑沐并不如岑越,却没想到,岑沐的手伸得更远。
她不及岑沐,她心服口服。
岑沐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酒坛,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也不是不能喝,一坛本公子请客,另一坛换一个故事,如何?”
岑沐笑看着云笙,云笙愣了一下,似是在想什么,她笑得更欢。
“一坛醉梦鸢,换一个故事,当然是值得!哈哈哈,三公子这次你可是做了一个亏本买卖。”像是捡了一个大便宜,云笙笑得嘴都合不拢。
可是笑着笑着,她眼里却泛起水光。
她夺了一坛酒,岑沐这次没有拒绝,看着她掀开酒塞就往嘴里灌。
酒坛重重往桌上一放,云笙豪放地擦了一下嘴,一把撸起自己的衣袖,露出那道难看的伤疤,“三公子想从哪儿听起?是小女子入伍开始,还是想从这道伤痕听起?”
一个女子,谁不爱自己容貌。这道伤痕,即使遮掩,也还会看到。
云笙,是个奇女子。
岑沐优雅从容,不紧不慢地取了一个酒杯,慢悠悠地添了一杯酒,与云笙的豪迈比起来,他就贵气不少。
“随你。”
一口饮尽,喉咙里火辣辣的烧起来。
醉梦鸢。
一醉解千愁,就算千杯不倒的人,喝上几杯,也会陷入美梦之中。
岑沐不胜酒力,这一杯下去,就已经够呛,更别说云笙这样子不要命的喝法。
不醉个几天,恐怕起不来了。
“老娘我守了云城边境几年!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那样子对我!”她已经有了醉态,语无伦次起来。
岑沐听得断断续续,大概也听明白了。
她抱着酒坛,双眸通红,却没有落下眼泪,“就因为我是姐姐?我比云颜早出生那么一会儿,我就该去送死?”
“是啊,她比我小,我是姐姐,我从小就该什么都让着她。可是我也是个姑娘啊,我也喜欢穿好看的裙子,我也想学刺绣作画,我也喜欢……顾如渊啊。”
“凭什么所有的都该让着云颜?就因为我是姐姐?”
她嘶吼出声,仰头灌了一口酒,慢慢平静下来。
“可是出生在城主府,我有什么选择。云城世代被凤城欺负,大哥是少主,府上那群大老爷们儿还打不过老娘,老娘既然有这个本领,索性就去军队了。”
“不喜欢又怎么样?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如人意的?习惯了也就喜欢了,喜欢边境风沙,喜欢大漠里长河落日,喜欢和兄弟们烤肉喝酒!不知道比城主府好玩多少倍!”
云笙魔怔大笑,一坛酒已经被她喝完,“好酒!好酒啊!”
第192章 鲛人长生烛不息(三十三)
“你喝多了。”岑沐看着眼前的女子,想起了他与兄长们的相处。
是从前他把世界想得太简单,想得太过温柔。
这世界,不是只有爱就可以的。
你最亲近的人,也许也会把你推进万丈深渊。
酒坛被打翻在桌上,云笙趴在桌上,笑得疯癫,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模糊了她的妆容。
“我喝多了,哈哈……我没喝多!”云笙伸手在桌上摸了摸,抱着酒坛往嘴边凑,她眯着眼拍了拍酒坛,“怎么没酒了?”
岑沐站起身,把点点扔在一旁。
“回去吧。”取了披风搭在云笙身上,岑沐扶她起来。
“三公子,咱们的生意还没谈呢。”也不知道她醉没醉,这个时候竟然还惦记着别的事情。
泪痕洗去她脸上的胭脂水粉,露出云笙耳后到下颚的伤疤,她哭着道:“三公子,你娶了我吧。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至少到最后云城和海城都会是你的!届时局势一定,我就离开,你再娶你喜欢的姑娘就好。”
岑沐手微僵,“我不会娶你。”
世上一切都是一门生意。
结亲是一条捷径,但是岑沐不会拿这件事去做交易。
岑沐确定云笙真的醉了,她哭着厉声嘶吼,“你不会娶我?顾如渊,我哪儿比不上云颜?当年是你手把手教我这身剑法,也是你亲口说要娶我!你现在说不会娶我……是不是你觉得,我现在配不上你……”
她挥舞着拳头落在岑沐的胸口,岑沐微微皱眉,直接把她打横抱起。
点点从板凳上跳着跟上来,“沐元仙君,你居然抱女人!”
“闭嘴。”
“你不会喜欢她吧?”
“可笑。”
他一个断袖,怎么可能喜欢女人。
可怜罢了。
和他一样的可怜人。
爱而不得,只能看着。
苍离有喜欢的鲛人,顾如渊喜欢云颜。
只有他们这种人,永远只能自己舔舐伤口。
云笙在他怀里渐渐睡去,嘴里还小心呢喃:“顾如渊……你凭什么觉得我配不上你?!你让我去送死,我去了。让我回来,我回来了。我这么听话,你为什么还要丢下我……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
“三公子,这怎么回事?”管家看到岑沐回到内院,还以为是准备开晚饭,怎么带着一身酒气回来,“这是喝了多少酒?”
他明明记得府上没有酒的,而且三公子身体不好,他是再三嘱咐公子不要喝酒的。
“公子,你是不是偷藏了酒?”管家沉下脸,在这方面他向来管的紧。
内院苍离的房间也在的,岑沐抱着云笙进来,那道蓝色的影子就躲入房里。
岑沐收回目光,无奈地看着管家,“去收拾一间客房。”
“府上客房都没有铺床,公子恐怕得多抱着了。”管家脸色依然沉着,他这几日不等着岑沐自己交出剩下的酒,就别想让岑沐看到他一个好脸色。
“罢了。”岑沐摇头,直接踹开自己房间的门,把人抱了进去。
管家这次更急了,连忙跟上:“哎呦公子你这可使不得啊!你这把人家姑娘抱到自己房间,败坏了人家名誉,你……”
怎么这次公子都不说句好话?
好歹以前他沉着脸,公子还会哄一下他老人家。
这!唉……
第193章 鲛人长生烛不息(三十四)
岑沐头有点晕,他把云笙安置好,转过头看着满脸着急的管家,冷哼了一声,极其不屑地说:“声誉?她有什么声誉,我又有什么声誉?怕什么,走,喝酒去!”
不就是个男人嘛,哭什么啊!
这女人真烦。
他勾上管家的肩,带着他往屋外走。
管家看着岑沐满脸潮红,“公子,你是不是也喝醉了?”
当然醉了。
醉梦鸢,千杯不倒的人也会陷入美梦之中。
岑沐小酌了几杯,现在已经有点上头了。
岑沐凑到管家耳边,低声笑道:“老头子,你知道我藏了多少酒在府上吗?你自己去找啊!哈哈,你这臭老头……这世上,恐怕也就你真心对我了……”
管家扶着岑沐,不知道该把她往哪儿带。他说的不假,三公子府不大,平常也没人来住,也就收拾了一间客房留着,现在也成了苍离房间了。
别处,也就是空房了。
“老头儿,我没醉,我还能喝!”后劲儿已经完全上来了,刚刚还存了一丝理智,现在可就全丢了。
“哎呦,这什么事儿啊!”管家只好把人带到苍离的房间门口,“离公子,你快来帮帮忙。”
苍离开了门,看到醉的不省人事的岑沐,剑眉微拧。
“离公子,你快来搭把手,让公子去躺会儿,我去给他煮醒酒汤。”管家把人交给苍离,没等苍离说什么,就直接匆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