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后,秋觉愣住了:“时哥哥,你怎么把花魁拐回来了?”
“拐?赶都赶不走。”
秋觉眨了眨眼,盯着时乐姹紫嫣红的脸喃喃道:“难道……你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
时乐漫不经心的揉揉太阳穴,有气无力:“觉儿,你看这花魁眼熟不。”
闻言,秋觉定睛一瞧,捂嘴惊诧道:“萧公子!”
顿了顿又笑道:“萧公子是专程来给前辈送解药的吧?”
“不是。”
“不是。”
时乐萧执异口同声,两人对望了一眼又移开视线,气氛十分诡异,亏得走在最后的叶知行云淡风轻道:“我们碰巧遇上了萧公子而已。”
说实话,这说辞秋觉是不相信的,好端端的时前辈在围观花魁时莫名其妙消失,再出现时满脸胭脂印子,怎么想都不简单。
修罗场。
“觉儿,别胡乱想了,外边冷兮兮的,快回去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叶知行进了客栈,不动声色的同掌柜又要了间客房,时乐住在走廊的最东面,而他给萧执定的这间房则在最西面。
萧执冷眼看着叶知行的一举一动,冷声道:“让叶道长破费了,记在时乐账上吧。”
叶知行面上温和的笑,眉宇间却似凝着千尺寒冰:“我与前辈,不会如此见外。”
萧执微微眯起眼,莞尔:“叶道长真大方。”
“过奖。”
“只不过,你们浮余山,未必有我嵬国富裕。”
“……”叶知行敛了面上的笑:“萧执,你现在已经不是萧宫主了。”
萧执的眸子里冷厉之色尽显:“叶知行,你也还没当上浮余山宗主,彼此彼此。”
叶知行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萧执冷声道:“我的人,你别想动。”
“各凭本事。”
叶知行萧执说话的功夫,时乐已经沐浴完毕躺在榻上了,面上沾染的脂粉都洗净,清清爽爽十分舒坦,奔波数日积攒了不少劳累,他头一沾枕巾就陷入黑甜。
即使困,但出门在外时乐并不敢深睡,夜半,他被一阵极细微的声响惊醒,睁眼之际瞧见窗边立着个人影,立刻警惕的汇集灵力。
那人散着发,被月色勾勒出一道修长挺拔的剪影。
看时乐醒了,萧执才走到榻边坐下,他换回了男装,身上弥漫着新浴后的青草香。
两人对望一瞬,都没立刻言语,萧执此刻对着窗,月光正好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细长的眸子盛着月色,有那么一瞬,时乐的心跳快了几分,他似乎从这双总是冷鸷阴郁的眸子里看到了满天星河与款款温柔。
短短一个多月未见,这小子又长大了几分。
“萧大小姐,你怎么偷摸着来了?”失神只是片刻,很快时乐又恢复了原本漫不经心的语调调侃萧执。
“偷摸?”萧执轻微的皱了皱眉,微不可察的勾唇道:“我来你这里需要偷摸么?”
如此说着,萧执竟伸出了手贴在时乐裸露的脖子上,指腹细细摩挲,似确认先前自己留下的伤痕。
这一系列动作引得时乐汗毛直立,他微微偏过头嫌弃道:“诶,别这么不见外,两个大男人三更半夜摸什么摸。”
萧执冷哼一声:“看先前的伤愈合得如何了,若好了,我再给你咬一口。”
忆起上次被吸血后气若游丝躺了一天一夜的痛苦,时乐打了个激灵:“你别,明儿还要赶路呢,上次被你吸了血,我躺了得有三天三夜。”
他故意夸张了说,生怕对方一言不合又开吸。
可萧执似越发来了兴致,整个手掌覆在时乐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将彼此的距离缩短到极限,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
时乐不动声色的聚起灵力,想着若对方来强硬的,自己好歹也反抗反抗一记灵力炸过去。
“别想着做小动作,你斗不过我。”
“我晓得,但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时乐尽量让自己显得有底气,尾音却没控制好有些抖。
萧执轻笑:“你怕我?”
“不至于。”
萧执越发来了劲儿,掐住他的咽喉道:“怕我就对了。”
时乐摸着了规律,这萧大小姐很喜欢掐人脖子,而他也不会真的把自己掐死,想到这一层就释然了,反而佯做出一副正经模样调侃:“你那日吸了血,为何突然不告而别?”
萧执的神色顿了顿,沉默一瞬才不悦开口道:“我想去哪儿还要与你说?”
本能反应,企图用怒气掩盖心虚与慌乱。
时乐也不是心思细腻之人,自然没觉察到这层,无所谓道:“自然不用,我就随口一问。”
顿了顿又道:“所以今晚你出现在我房中,是有何打算?”
第25章 灯会
两人静默对峙片刻,萧执认真开口道:“我没吃晚饭。”
“哈?” 时乐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
“你跟我去弄点吃的。”
时乐扶额,这人能不能做点讨喜的事儿?半夜三更扰人清梦,就为了讨吃的?
“客栈的厨房里有,你自己翻去。”时乐的语气已满是不耐烦。
“不吃。”萧执斩钉截铁。
“大小姐,都说了明儿要赶路,你可以消停消停吗?”
萧执抿了抿唇,不答,视线却没从时乐脸上移开过,他虽然很烦人,但那张脸好看是毋庸置疑的,时乐被他一直这么盯着,很不自在。
“那你想吃什么?”一番对峙后,时乐没憋住开了口,其实方才他在揽月楼饿极了,只不过饿过了头又不想吃了。
他没想到,方才自己随口念叨了一句饿,被萧执一直记得,又念及今夜是十五,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思考一件事——
“元宵。”
时乐怔了怔,确认道:“你是认真的?”
“嗯。”
“先前吃过么?”
“……”
“老实回答,不准说谎。”
萧执终于垂下眼:“没有。”
时乐笑了,这家伙,原来是想尝尝元宵的滋味。
“灯会应该要欢闹到天明,西市热闹,说不定有卖元宵的摊儿,去瞧瞧?”
萧执点头,极力掩饰面上的欢喜之色,时乐打了个哈欠,忙起身穿衣,突然想到什么系外袍的手顿了顿:“对了,我没钱。”
“我有。”
时乐气结:“方才谁说身无分文?”
萧执理所当然道:“从四煞和洛青子身上拿的。”
“……” 呵,没毛病,物尽其用。
时乐整理好自己,看萧执披头散发的,这人虽然好看,但这般散漫的打扮也太不得体了,遂道:”你好歹把头发束起来。”
萧执深深的望着他,淡然开口:“你帮我。”
时乐真的,想反手就给他一巴掌:“我是你家的丫头么?”
萧执笃定道:“你是爹留给我的侍见。”
这句话,时乐总感觉有点耳熟,但就是想不起在何处听过,他放弃思考,漫不经心的找了根发带替萧执束发,头发柔软微凉,缠绕于指尖,时乐竟对这种感觉有些上瘾。
“萧大小姐,我做这些,并非真的怕你。”
“那为什么?”
时乐莞尔:“全凭我乐意。”
这话半真半假,就和时乐这人一般。
话音方落,时乐便毫不手软的拍了一巴掌萧执的后脑勺解气,萧执疼得太阳穴跳了跳,却出乎意料的没揍回来。
西市灯火如昼,食肆酒楼结彩悬花,千家万户皆挂了风灯,天上一轮明晃晃的圆月,月影灯影交错恍若置身梦境。
萧执在街市口买了两张能遮住上半脸的东渝国面具,自己戴上的同时也递给时乐,时乐笑:“我没那么多讲究,不像你怕见人。”
萧执不与他废话:“戴上。”
时乐没睡足觉,脾气耐心都大打折扣,他还真就是杠上了:“不想戴,捂得慌。”
萧执嘴唇动了动,难得没有发作:“今夜所有钱我出,你得听我的。”
时乐无语,这说法,就跟对方包夜了自己一样……
萧执没再废话,直接绕到他身后为他系紧面具系带,弄好后又绕到时乐跟前细细打量,淡声道:“还凑合。”
“……” 时乐无语,戴都戴上了,他总不能解下来再摔地上吧,那样也太小气了。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无言的走在通宵玩闹的人群里,身无分文的时乐东瞧瞧西望望,拿着一大袋银子的萧执则目不斜视。
直到看到街边卖糖葫芦的,萧执的眼神才变了变:“你去给我买。”
“买什么?”时乐正在看一旁卖风灯的,突然听到萧执这么说,有些不明所以。
“那个。” 萧执微微抬起下巴,时乐顺着他的视线,才发现是糖葫芦。
“糖葫芦?”
“嗯。”
“钱在你手上,想吃自己买。”时乐发现这萧大小姐还真是越发难伺候了,以前隐匿身份时还能客气些,现在真把自己当侍见了。
“你给我买。“萧执抓住时乐的手腕,将钱袋交与他,一脸‘现在钱在你那儿了快去买’的任性。
时乐刚想发火,看对方认真的目光里藏着几丝期待,态度便软了下来,拿着银子挑了一串糖裹得最足的山楂,递给萧执时说:“这玩意儿没啥好吃的。”
“我吃过。”萧执接过糖葫芦,仔细的咬了一口,眼中一抹欢喜之色闪过。
时乐刚巧捕捉到了,笑:“我以为萧大小姐不吃这种简陋的小吃。”
“爹给我买过。”声音很轻,却不含糊。
萧执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时乐怔了怔,转瞬就回过味儿来,这家伙千方百计想让自己帮买,原来是惦记着当年他爹照顾他的感觉。
如此想着,时乐心中涌起一种微妙的滋味,萧执作为反派出生成长在这本书里,从没人真正在意他的喜怒哀乐,也是挺可怜的。
“你在想什么?”看时乐在他身边若有所思不言语,萧执发问。
时乐面上的笑扩大了,一转过脸来险些耀花萧执的眼:“在想,现在的糖葫芦,和你小时候比,味道变没变?”
萧执很认真道:“变甜了些。”
“那是我挑了糖裹得最厚的一串。”
“腻。”
嘴上说着腻,以挑剔难伺候闻名的萧大小姐还是将整串糖葫芦吃完了。
两人拐进一条全是摆小摊儿的巷子,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北地的炒栗子南地的煮蔗水,还有各色串烤牛羊肉,时乐自己都瞧饿了。
他笑微微的对萧执道:“大小姐,今夜我通宵陪你,我们可说好了,你不许挑食,不许嫌这嫌那,我买什么你吃什么。”
顿了顿,萧执才佯作不情不愿的道了声行。
于是时乐拽着钱袋随心所欲的花,看到啥买啥,全凭一时乐意,从街头吃到巷尾,无论买了什么都逼着洁癖成性的萧执尝一尝,到后来倒是像萧执在陪他逛了。
吃撑了,钱花的差不多了,时乐才想起元宵这回事儿,点了一份赤豆馅一份芝麻馅的与萧执分食,彼此都尝尝不同的馅料。
吃了元宵,这个上元节也算圆满了,时乐抬头,发现东边的天空已微微泛白,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再见天光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时乐将已经空落落的钱袋抛给萧执:“不负你所望,银子花干净了。”
萧执无所谓道:“你可开心?”
“开心啊,毕竟不是花自己的银子。”
萧执微微挑眉:“如果花叶知行的钱,你也这般欢喜?”
时乐呛了呛:“叶道长的不一样。”
平心而论,花叶知行的银钱让他很难受,总觉得亏欠了对方许多,原本时乐就是个害怕麻烦旁人,更怕给别人造成负担,可他花起萧执的钱来,分外顺手,甚至觉得能坑这家伙一点就多坑一点。
萧执似对时乐的反应很满意,承诺道:“日后你同我回涂煞宫,只要别背叛我,银子你想要多少要多少。”
时乐经过这一夜的闹腾,整个人又困又放松,勾了勾唇角道:“你这就想收买我?”
“收买你?你本身就是我的。”
顿了顿,萧执又补充道:“……我的侍见。”
时乐对这家伙的疯言疯语早就习以为常了,也懒得理会,吃饱会了账便蔫蔫的回了客栈,困意上了头,他一进屋就栽倒在榻上睡着了。
洁癖如萧执还不依不饶的打了热水,自己洗了脸外还替睡着的时乐擦了一把,迟疑片刻,他也直接躺在时乐的榻上睡了。
辰时,三人到客栈的大堂用朝食,叶知行见时乐不在,脸便一直阴着,敏锐如秋觉自然觉察了,有些心疼却又不知如何帮忙,只小心翼翼道:“我去瞧瞧时哥哥。”
“你坐着吃,我去。”
秋觉点头,他晓得,叶知行就等这一句话,好有个行动的由头。
叶知行轻叩几下,无人应答,他刚想加重力道,又迟疑了,转而轻轻推开未上栓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顿住,整个人石化当场,屋中没有屏风,榻上的光景一览无余,榻上的两人极亲昵的相对而眠,时乐还枕着萧执的手,面颊微红呼吸匀长,还沉在深深的睡眠中。
萧执早就醒了,他许久才慢慢抽回手,轻手轻脚的坐起侧过身,食指抵在唇上朝叶知行比划了个安静的手势,看叶知行青白着一张脸,面上神色越发得意。
他简单整理衣服,站起身走到叶知行面前,似笑非笑:“我与时乐一宿没睡,你们临出发前再告诉我。”
叶知行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咬牙道:“你对前辈用了什么药?”
他心里还是有数的,时乐睡这么死绝对不寻常,而萧执也坦然:“放心,是能让他睡安稳的药。”
“萧公子,劝你少在暗里动手脚。”叶知行眼中寒潭千尺,语气再不复往日温和客气,身上的温润之气也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