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止现在是众矢之的,即使真的要闹掰,也不应该选在这个时候。
作为方止的半个圈内好友,她到底是不想让他太难堪。
顾谦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杨岁微愣。
但没等她反应过来他所传达的意思,顾谦就低下了头,翻开了剧本。
他看得很快,在一片寂静的房间里纸页的哗哗声格外清脆。
他作为方止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经纪人兼助理,方止的几乎所有纸面文件都要经过他的手,因此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方止的字体。
杨岁注意到,虽然顾谦看上去失望愤怒,但他的手很稳,指尖翻过一页页纸页毫不犹豫、一点都没有颤抖。
剧本不厚,顾谦走马观花很快就看完了。
他这才抬起头,走到方止身前站定。方止比他高,顾谦只能微微仰起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
方止也不躲不闪,但顾谦总觉得自己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委屈。
他一只手攥住了方止的手腕,另一只手把文件夹塞到他的手里,失望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是不是你自己写的?”
方止本来以为他是真的相信了那个服务生和这份让人辩无可辩的证据,是对他失望透顶了,慌张的感觉突然后知后觉地升腾起来。刚想说些什么,就感觉到顾谦扣住他手腕的手指轻轻地捏了几下。
节奏稳定,皮肤温度很低,不像是发怒的样子。
他这才定下心来仔细看进顾谦的眼睛,想从里边看出点什么。
拜托,考验默契的时候到了,拿出你的演技来,方神,给个面子啊……顾谦心底嘶吼,差点憋出内伤。
方止微微垂下了头,额发落魄地遮住了眼睛,他没有挣开顾谦的手,只是捏着文件夹的手指难以察觉地颤抖着。
“是的,事已至此,我只能把实情说出来,只想请大家不要声张。这件事情如果捅到了媒体上,我可能真的要退圈了。”方止说完,深深地鞠了个躬。
人群哗然,窃窃私语声突然被无所顾忌地放大了音量,小小的房间瞬间被质疑和惊讶声填满。连李隐墨都错愕了。
方止也不着急,等议论声渐渐小下来才又开口道:“我在上船之后的第一天就拿到了这个剧本,因为实在太想找机会复出,而章导的电影又是个太好的机会,我这才被迷了心窍,偷拿了剧本出来。”
章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房间,有人给他搬了张椅子过来,他坐在了房间的角落里,想听听方止是怎么说的。
“我对这个角色研究了很久,本来以为胜券在握。昨天晚上又看到了很晚,这才忘了把它收起来,不小心留在了被子里,被打扫卫生的人发现了。”
这下在场的人都愣了,本来还以为方止要负隅顽抗一下,没想到他竟然丝毫没有狡辩就承认下来了。
“你们看到没,他都自己承认了,这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涉世未深的年轻艺人又喊了出来。
男服务生也点了点头:“他都承认了,我真的没有说谎。”
这种丑闻,想要压下来基本是不可能的。
先不说游轮上就有章导带过来的记者,就算这记者是自家人,在章溯的授意下把消息隐瞒下来不向公众报道,只要这船上的任何一个人把消息半遮半掩地抖落出去,方止的口碑就算入了土。
如果说上次是方止被人陷害,这次可真的就是他自己作死了。
方止的眼神扫过了一圈,掠过杨岁、掠过宋圭、掠过章溯,最后停留在了李隐墨略带诧异的脸上。
李隐墨心头微微一动,倒不是有多愧疚,而是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他后退两步想要离开,却被宋圭拦住了去路:“怎么,这好歹也是你之前效力的明星,你现在离开,是不忍心看他的落魄吗?”
李隐墨又站定,牵起一丝笑容来:“这是什么话,我当然相信方止。”
“哦?”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章溯发声了,“你相信他?你相信他什么?”他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玩味地盯着李隐墨的表情,“他都承认了,你一个前助理还这么相信他?”
李隐墨当然相信他,因为剧本原本就是他安排人卷进方止的被子里的,他的帮凶现在就站在诬陷指责方止的第一线,还别说,这小子的演技真不错。
至于方止的笔迹,就更容易不过了。他跟方止从小一起长大,上学时家长托了关系,两人做同桌一直到毕业。
方止小时候就是个淘气爱惹事的少爷,拽女孩子辫子、藏老师的粉笔和板擦、传小纸条一传就是一整节课这些事情都没少做。
自然经常被老师罚抄课文或者写检查。要说他跟方止坚不可摧的革\\命友谊是怎么建立起来的,还真的跟抄课文脱不了关系。
两个人一人抄一半,方止坐不下来,就永远挑着字少的那一半抄。所以经常都放学很久了,李隐墨还在鼻尖冒汗地奋笔疾书,然后方止就去小卖部里买一袋辣条或者一小包跳跳糖之类,拿回教室跟他分着吃。
方止后来走上了艺人的道路,需要他写字的地方变得更少了,除了苦练签名,他的字基本没有变化。
而李隐墨不一样,李隐墨读大学的时候就苦练书法,终于在不需要帮方止抄课文、代写作业之后,把自己的字跟方止的区别开来了。
他现在写得一手标准飘逸的行楷,若是回到过去,大概是可以从高三语文老师的“把牢底坐穿小分队”里顺利毕业的。
没有人知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恍惚间在便签上写下的不那么好看的字,究竟是难舍的旧时光,还是被藏匿起来的良心。
他一直以为,方止还是那个方止,但他却不再是那个他。
但今天的方止,让他看不懂了。可能任谁都是会向前走的吧,至亲、挚友、至交,心肠一转念,就从过去走了出来。
李隐墨微微一笑,面上仍不动声色:“方止跟我是老朋友,我自然相信他所说的。不管他说真的是他自己所为偷拿了男主的剧本,还是有人陷害而把男主的剧本卷进他被子里,我都相信。”
章溯咳嗽了两声,说道:“这年头,像你这样无条件相信朋友的人不多见了啊。”
“您过奖。”李隐墨口上客套着,目光却钉在了方止的脸上。
但方止却没有看他,因为顾谦说话了。
“你是叫苗苗对吧?”顾谦抽了张纸巾给哭得不再那么厉害的女服务生。
“谢谢,是的。”苗苗接过了纸巾,擦了擦眼角。
“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这是这次试镜的剧本的?”顾谦问道。
杨岁这才想起来,剧本被夹在了一个透明的文件夹里,文件夹上没有贴任何的标识,连剧本内页上都没有电影的名字。
唯一能说明这个剧本与章溯的电影有关的,就是上面主角的名字和台词里对配角的称呼。
而章溯这次筹拍的保密工作做得极为完善,电影并非是由小说改编,而是被创作出的全新的剧本。先不用说演员直到试镜的时候才拿到了一部分剧本,就连对公众都没有公布过主角的名字。
而服务生竟然能通过几个名字就判断出这是章溯的电影剧本,实在是厉害。
苗苗显然也有点愣了:“我不知道啊,我把它抖落出来以后,也没看清就放在床头柜上了……是他!是他告诉我的!”
苗苗指着一旁的男服务生,情绪有点激动:“杨志从卫生间出来以后,刚拿起来看了一眼,就说这是章导要保密的剧本,方止摊上事了!”
这瓜有点难啃,吃瓜群众的目光又投向了杨志——也就是那个男服务生。
杨志强装着镇定,额角已经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冒了出来,但他还是控制着自己没有向李隐墨那边望去。
“我是听别人说的,我听到有人讨论今天的试镜,提到了里面的名字。”杨志辩解道。
“哦?那你记性很好嘛,随便听听别人不知所谓的话,就能一眼辨认出来。”顾谦语气平淡地说道。
一旁的杨岁想了想,插话说道:“我记得,今天你们也来收拾我的房间了。那个时候我正好在房间里跟我助理讨论今天的表现呢,我可是提到了女主的名字,而且你当时还跟我搭了句话,说我肯定能拿到那个谁的角色……”
杨岁装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额角:“那个角色叫什么来着?”她冲杨志笑了一下,“你看我这记性不太好,您快来提醒我一下,女主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明星助理逆袭史(17)
杨志的冷汗终于下来了,向李隐墨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想要求助。
然而李隐墨把目光转了过去,根本是故意不接收他的暗号。
这下杨志只能自己编下去了:“我是因为之前就在他房间里看到过这份剧本,当时我没在意,还以为是方神接的其他电影,只是扫了一眼名字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今天听到别人谈论,我觉得这名字耳熟,就记下来了。再次看到剧本的时候才能一眼认出来……”
这下杨岁直接嗤笑了出来。
杨志被吓得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下去了,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小兄弟,”顾谦拍了拍他的肩,“下次再诬陷人的时候记得准备周密一点,这样不上不下的水平,套起话来实在没有成就感。”
这个蠢货,李隐墨心里暗骂,但章溯的椅子就摆在了门口的角落里,他出不去。而且就算他出去了,在这茫茫的大海上,他还能跳船不成?
于是,他只是脚尖动了动,控制住了自己事情败露后落荒而逃的欲望。
杨志这人应该是靠不住,估计撑不了几句话就能把他给供出来,他必须先想好对策,死不承认。
“套话?什么套话?”杨志讪讪地笑道。
“方止刚刚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他一直都有主意把这个秘密收拾起来,只有昨天晚上睡晚了才被留在了被子里。如果你真的一早就看到过这份剧本,那为什么不指出来?”顾谦心平气和地解释道。
“这……我忘了……”
“我劝你,还是早点坦白比较好。你看看船翻以后人家还理你吗?”宋圭也走上前来,在杨志面前站定,他个子很高,在杨志面前可以压一头。
他见服务生还在犹豫,继续说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把他供出来。反正倒霉是跑不了的,不如拉个罪魁祸首当垫背的。”说罢,宋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是他!”杨志突然伸出手指向了人群后面的李隐墨,“剧本是我偷出来的,但是上面的笔迹都是他的,他写完以后让我想办法放进方止的房间,而且,”他心虚地转了转头,“而且,还必须把事情闹大,让方止彻底没有机会翻身……”
被这出闹剧里面的恩恩怨怨绕晕了的群众们又晕晕乎乎地看向李隐墨,还拍电影干什么,这才是年度大戏。
“我?”李隐墨从人群后挤到了前面来,“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李隐墨不愧是坑害别人坑害惯了的,一点心理负担都看不出来,笑容依旧坦坦荡荡、干干净净的。
还没等杨志开口辩驳,他抢先开了口:“诬陷人也是要讲证据的,你凭什么说是我指使你的?”
杨志气结,他们之间只是口头约定,李隐墨一点痕迹都不肯留下,应该是一开始就给他自己想好了退路。
杨志“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顾谦都替他看不下去了,这人可以智商不如人,但一定要有脑子,不然肯定活不过出场后的第五集。
顾谦道:“李哥,你这就没意思了,君子敢作敢当,我看您坦坦荡荡地承认,比被抖落出来撕破面子要好得多。”
李隐墨嗤笑了两下,奚落地鼓了两下掌:“好计谋,我竟然是被你们空口白牙陷害得洗不清了。”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最后把头转向方止:“方止,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恨我,觉得是我毁了你的大好前程。是,我承认,我让你跟公司解了约,让你现在没资源也接不了戏,日子过得不太顺意……”
方止对着他微微翘起了嘴角,开口截断了他的话:“不,我还真没有怨恨你,在某种意义上我甚至还有点感激你。要不是你,我还真的会错过一些比你重要得多的人。”
李隐墨的脸色白了白,有的时候没有爱并不可怕,当一个人连恨你都觉得不屑的时候,那才是你对于他真的不痛不痒无关紧要了。
既然如此,他的良心似乎也不再被沉重的枷锁压得喘不过气,李隐墨的神情更镇定了一点。
他没理会方止戳人心窝子的话,接着说道:“但是我也不知道你会被我现在的公司拒绝,你把自己不幸的原因归结到我的身上,是不是对我不太公平?
现在为了把我拉下来,在明知杨岁不会保我的情况下,选择这种‘让自己受委屈’的苦肉计来诬陷我。方止,你不觉得自己的品质越来越低下了吗?”
顾谦抢在了方止面前开了口:“不觉得,只是觉得你比较恶心。”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向我开炮”,李隐墨果然没有辜负这句话的效果,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个之前默默无闻、整天与外卖单子为伴的小助理身上。
“我恶心?”李隐墨的眼神阴冷了一瞬,可能是觉得腿站得有些麻,换了个相对放松的姿势,“你倒是说说,你们给我安派的罪名里,我做的什么让你们觉得恶心了?”
他这就是有恃无恐,他对杨志空口白牙的承诺根本不能说明些什么。只要没有证据,即便所有人都认定是他,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好吧,既然你让我说,我就想先斗胆问李哥一个问题。”顾谦玩味地观察着李隐墨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