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娇弱的蹙着眉,将季烁搂在怀中,一副不胜惊恐的模样。
方氏也顾不得唾骂徐氏惺惺作态,连忙追问道,
“大伯子,山里真的又出了大虫?!那那那…那咱们该咋整啊。”
季海皱着眉头,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是不是如此还不确定,只是最近家里还是小心着些,山上头…也就别让灯哥儿和小妹去了。”
最后一句,季海是看着方老太说的。
听季海这么一说,家里人就放下些心来,他们平日里又不上山,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没有季老秀才在,季海就是方老太的主心骨,自然季海说啥是啥,
“灯哥儿从明个儿起直接跟上你三叔下地去。山上……等过几日太平了再说。”
季家人都在,季灯低下头“诶”了一声,隐藏起来的脸上却尽是懊悔。
早知道就不找这个借口,这下好了,他可得有几天上不去山。好在才去了山上给汉子送了两个团子,就上山果子,应该能撑几天吧。
方老太拍了案的决定,季灯一个呆愚蠢笨的哥儿也无力反抗,只能暗暗忧心那绿眼的汉子挨饿。
饭后,方老太抓着季海一脸愁色,
“本来还想着多抓几只野鸡卖了好给你凑钱,谁晓得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手里的银钱不凑手,我想着改明儿把牙婆寻来,正好小妹在家里也干不了活儿,给她寻个主家吃香喝辣,咱也能得半贯一贯的。”
季海却不赞同,
“这怎能行,传出去还要叫人笑话我们季家捉襟见肘,丧失人伦!府试费的钱不算多,差的银子我随后去寻阿燎凑些,让徐氏多绣些帕子也就是了。”
方老太却也是不乐意。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孙辈的除了季焕天生聪颖得方老太喜爱,大房的季燎,季家的长孙,方老太也是捧在心尖尖上的。
季燎现在在县城里一家铺子做账房先生,娶了掌柜家的哥儿,也有自个儿的家要顾,隔三差五给季家塞钱已经引得岳家不满,季海这做爹的咋还能主动跟儿子伸手要钱,季燎在他夫郎面前还要不要直的起来腰杆了?!
“反正我不应,你也别找阿燎伸手,嘱你媳妇儿多绣几条帕子就是了。”
季海连连答应。
野鸡吃的就是一股野味儿,方老太担心在家拘多了不好,隔日就亲自提着野鸡去县里卖了十五文回来。
把罐子里的铜板和新得的十五文混在一处,方老太又细细数了一遍。
家里银子也不能尽数压在老大头上,阿烁阿焕再等两年也该成亲考试,哪样不要钱?还有平时的纸笔吃喝…真是卖了方老太也卖不了这么些钱。
方老太拈出几枚铜板想了半天,到底还是把罐子放了回去。
先等等,等老大过了府试再说。
这一两个月,季海每日都埋头苦读,回了家来也常常烛明到半夜。
方氏撇着嘴不情不愿的操持家务,徐氏却脸上带笑的跟着季海一起通宵,连日赶工,眼下都熬出了厚厚的黑青,瞧着憔悴不已,反倒更让季海怜爱。
等到季海考试前几日,徐氏已经做了四十多条帕子出来,季海带到县里铺子,回来便交了一百二十文给方老太。
加上三房给的四十文,方老太自个儿出的腰包,零零碎碎还差上二三十来文。
方老太咬了咬牙,又从罐子里数了三十枚铜板出来。不想,隔日,季海再回来时,身上就又多了三十文,
“阿燎晓得我要参加县试,和他夫郎过来给我的。”
方老太不管信不信季海这番说辞,总归是松了口气,把铜板又放了回去。只是夜里躺在床上,一会儿想着季燎夫郎因不因为钱的事儿跟季燎起别扭,一会儿又想着季海这次能不能考上,一晚上辗转难眠,第二天起来,眼下就多了厚重的黑青之色,倒像是和徐氏一起熬了许久做帕子。
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向前过。很快,四月如约而至,府试的日子就在季家人提着的心里翩跹而来。
季海早几日就背着行李走了,留下方老太和徐氏在家里兀自担心。方氏跟着季江下地去却是忍不住念叨着大伯子别中,又想着季焕再过两年也能下场试试,总归是心情复杂。但一踏进季家的院门,方氏就换上了关切的神情,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好在地里的活儿主要是季江和季灯做,方氏走个神也没啥。家里的活儿又是熳姐儿烟哥儿做惯了的,日子倒也不出差错。
山里有大虫的事儿到底是个猜测,方老太拘了季灯几天也就不管了,季灯便如往常打着采野菜的借口上山去。可手里攒下来的团子供三个人吃实在是困难,绿眼汉子虽然屡屡拒绝只拿山果子度日,季灯到底还是隔几日留给他一个团子。
如此又过了七八天,终于到了去县里的前一日。一大早,季灯就精神抖擞的从床上爬起来,顶着蒙蒙天色上山去。
……
养了一月的伤,伊格纳兹总算恢复了些魔力,腰腹间的伤口恢复速度自然也是与日俱增,只是到底魔力不充裕,不过是好了半数,却也已经不怎么影响日常。
季灯兄妹一进山,伊格纳兹便起身钻进了山林。等季灯兄妹到了茅屋,正巧遇上满载而归的伊格纳兹。
伊格纳兹在山里转悠了一会儿,便采了满怀蕙草,还有十好几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红果子。
见了季灯兄妹俩,伊格纳兹露出个温柔的笑,手上不得闲,便下巴抬了抬指指屋内示意兄妹俩进去。
“你…”
季灯看着绿眼汉子怀里的大捧蕙草,突然有些词穷。
季小妹见了红果子,却是欢喜的很,跟在绿眼汉子身后就颠颠的进了屋。
伊格纳兹把充当背篓的黑袍子放在木板上,挑出蕙草来,然后把黑袍子放进眼巴巴看着的季小妹手里,指了指屋外,
“水、洗干净。”
这些日子,绿眼汉子跟着季灯兄妹学了几个词,虽然尚没能掌握大安国的语言,语调听起来也好笑的很,但配上手势,和季灯兄妹相互交流也算能行了。
季小妹清脆的应了一声,抱着一兜果子就乐颠颠的跑出了屋,直奔屋后的一汪泉流而去。
笑看着季小妹离开,伊格纳兹又抱出一堆木柴,表功一样的对季灯露出个腼腆又得意的笑,
“草、柴、烘干。”
看着绿眼汉子诚挚的笑容,季灯却是复杂不已。
自从绿眼汉子醒来,季灯就从每日一来改成了三四日一次,毕竟他每天也是有活儿干,不可能净守在这人身边。前几天方老太把他拘在家里,他来的就更少了。
季灯自认为对绿眼汉子算是仁至义尽了,何况哥儿和汉子之间有大防,每每来茅屋,也鲜少和这人说话,问问伤怎么样、药用完了没便再无话可说。
不曾想,这绿眼汉子竟是将他所做的都看在眼中,伤才好些,就帮他采蕙草去了,还采了这么多。
季灯心里正复杂着,抱着一兜果子的季小妹就跑了进来,邀功似的举到两人面前。
季灯见了装果子的兜,心里就更复杂了。季灯虽然是个乡下哥儿,却也看得出绿眼汉子这黑斗篷只怕是什么绸啊缎啊的,这汉子却用来装山上的野果子和野草,一点儿不怕这名贵料子沾了土划了道。
伊格纳兹却是没想到这些,只笑眯眯的拿起一颗红彤彤的果子,捧在心口向季小妹弯了弯腰,
“谢谢小妹。”
四个字说的万分流畅。
季小妹不知道这动作的含义,只觉得新奇,乐的咯咯笑。
季灯也拿了一个,果皮上还带着沁凉的泉珠,看着便诱人可口,当下便咬了一口
甜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随即弥漫而去。季灯愣了愣,这果子也就是最平常的野果子,村里人叫“陀罗果”的,素来是春日里成熟,季灯先前也不是没摘来垫肚子过,只是都还青涩,没想到今年倒是熟的早。
11.第十一章
季灯几口啃完一个,又拿了一个咬,还是又水又甜。
“你这是在哪儿摘的?”
季灯指着果子问绿眼汉子。改明儿去县城的时候,他就悄悄摘上些拿去卖,这果子又大又红,肯定有人买,到时就又是一笔铜板进账。
绿眼汉子却看不懂季灯的意思,以为他不够吃,又拿了一个塞进季灯手里。
季灯比划了半天,绿眼汉子还是一脸茫然,便颓废的吐了口气。
算了算了,他也只是一时兴起,就算摘了,怎么瞒过季家人还是个问题。
回头一看鸡同鸭讲正乐着的一大一小,季灯摇头笑笑。
他不怎么和绿眼汉子说话,不知事的季小妹却是好奇的围着人家左问问右问问,汉子也不烦她,一大一小各说各的语言倒也能聊的欢快。季小妹才五岁,没什么防不防的,季灯也就由着她去。
因此这些日子下来,汉子倒是和季小妹学了不少话。
季灯吃了两个果子就没再拿,抱着柴火在屋外空地搭起来个架子,隔着火细细的开始烘新鲜水沛的蕙草。
这边跟季小妹吃果子的伊格纳兹见季灯不再追问,抿着的唇角不经意间松懈下来。见季灯又守着烟熏火燎的一处小心翻着一板草,伊格纳兹拍拍季小妹的发顶,递给她一窝草编的小兔哄着她自个儿玩,自己蹲到了哥儿身边,伸着手帮忙翻着逐渐升温的蕙草。
虽然隔着火,蕙草还是逐渐染上了火的灼热温度,伊格纳兹飞快的将一块儿蕙草翻面,便学着季灯将发烫的指尖在耳垂揉搓。揉搓几下,又伸手去翻一块儿,等到这些蕙草都彻底烘干了水分,便能卖到香铺里换铜板了。
铜板是伊格纳兹从季小妹口中听来的,作用大抵和诺亚大陆的魔石一般。而少年似乎,极缺铜板。
一想到这里,伊格纳兹指尖动作就恨不得再快两分,若不是有黑发少年在旁,快出残影也是行的。
作为法师,尤其是皮薄血脆的木系法师,哪一个没有为了抢先制敌不眠练习过速画魔法阵,又哪一个没有抱着晦涩冗杂的古语魔法书苦心背过。
可以说,凡是季灯兄妹说出过的语言,伊格纳兹都悄悄记在心底,这么些日子下来,和季灯兄妹交谈是不成问题。只是为了避免引起少年的怀疑,伊格纳兹聪明的选择了隐藏。
“你…”
见绿眼汉子时不时被烫的缩回手,季灯嚅嚅嘴唇,见汉子疑惑的看过来,到底还是摇摇头没说什么,只在心底啐自己。
什么『仁至义尽』,他不过就是买了筒药,就以救命恩人身份自诩。汉子也不知道伤的有多重,就靠着一筒药挨到今天,连个大夫也没见过,却又是摘果子又是采蕙草,如今还顶着一身细皮嫩肉在这儿跟着烧火,不知帮他省了多少功夫时间。
顶天了,只能说两个人做了个不知情的交换,还不等价。
一想到自己曾经那般理直气壮,季灯脸皮就臊的慌,一点不敢去看身边的汉子,僵着身子蹲在原地,连『大防』也一时抛诸脑后。
季灯又羞又愧,半天也不敢抬头看汉子,只把视线紧紧黏在逐渐干燥的蕙草上。
“你、你去陪小妹吧,我一个人就行,你快歇着去吧…”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季灯几乎自己都听不清。
伊格纳兹看着季灯面上青青红红,唇角的笑一现而逝,只作听不懂少年说话,径自忙活着。
季灯连比带划劝了半天,绿眼汉子依旧一脸茫然,只得放弃。手上速度却是快了几分,想抢着做的多点让汉子做的少些。
“。”
绿眼汉子却是突然拦住了季灯的手,端了木板起来将蕙草分成几份用布裹了。
季灯悻悻,这半天光顾着走神,连火候都忘了,不由得喃喃道,
“谢谢啊――”
绿眼汉子看懂了季灯的眼神,笑着摇摇头。
“我们走了。”
季灯牵着季小妹背着背篓同伊格纳兹告别,指了指绿眼汉子腰间的竹筒道,
“你的药该用完了吧,我明个儿去县城里再给你买一筒。”
绿眼汉子琢磨了琢磨季灯的手势,恍然过来便连连摇头,
“还够用一阵子,省些铜板。”
季灯只当是推辞,一竹筒药才有多少,虽然之后的药都是汉子自己上的,季灯并没亲眼看见伤口恢复的怎样,但当初老大夫就说了只够一个月,那就肯定撑不到下一旬。于是只挥挥手跟汉子告别下山,自己却是打定了主意。
目送少年兄妹下山去的背影消失不见,伊格纳兹这才收回视线。解下腰间的竹筒打开,里面豁然满满当当。
真是遇上了个好主人哪。
想到这里,伊格纳兹墨绿色的瞳孔中升起一丝狡诈的笑意。
…
季灯去县里也就只能卖卖菜,像帕子野鸡这类,都是方老太或徐氏亲自出来的。背筐里的菜被方老太估过价,季灯只要把这些尽数卖掉,拿回来只多不少的铜板就是。
或许是因为季灯脸嫩,身边又有一个更小的女娃娃,前来照顾生意的人不说多,却也不能说少,一背篓不一会儿就卖完了。
季灯照例先去了香铺,掏出几个布包给伙计称。
“十二斤――”
伙计拖长了调子报数,账房徐先生在账簿上记了两下,便解了钥匙打开抽屉取出四十八文来给了季灯。
“今个儿是多少。”
伙计把刚收的蕙草倒进散装的筐子里,答道,
“今个儿正正十二斤一两不多一两不少嘿。”
徐先生挑了挑眉,提笔记下。
“伙计,给我称两斤蕙草。”
客人进来喊到。
“好嘞,”
伙计迎上去,
“客官是要磨好的粉回去合香还是干的自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