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此时看着师弟,希望他能尽快闭嘴。此事跟程源师兄说就够了,何必还要当着真君的面讲?
他再次瞄了一眼真君的脸色,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并无变化,于是稍稍放心了。他的视线一不小心转到了真君身旁的人身上,却被那骇人又隐忍的目光吓了一跳。可他转瞬再看时,那人已经收回了目光,安静地坐在真君身边,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阮映辞想的很是周到,思及这两弟子没有换洗的衣物,便叫程源带他们回去拿要用的东西过来。
他见三人都走了,才猛然反应到季枭今日的话似乎很少。
季枭背着阮映辞,竟是抱着被褥准备睡觉,压根就没理人的打算。
阮映辞见他睫毛颤颤、并未睡着,于是关切地问道:“可又什么地方不舒服?”
话还没落下,季枭“噌”地一下坐了起来,面上表情看不透。他直勾勾地看着阮映辞,动了动嘴皮,道:“痛,我感觉好痛。”
说着,他指了指胸口,“这里痛!!!”
往常季枭都是软软地跟阮映辞讲话,一讲痛还会掉几滴眼泪。可如今季枭哪还像以前,这故作坚强的样子,让人看着都心酸。
阮映辞以为季枭的肋骨痛,于是再次渡以真气,帮他缓解疼痛,只盼着他身体能快些好起来,至于经脉受创这事还得慢慢来。
却不想季枭又突然背过身去,抱着被子躺下。阮映辞不解,要掰过他的身子,可手还没碰到,他就缩床里头去了。
阮映辞认为季枭严重受挫到不愿面对现实,于是严肃教育道:“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见季枭侧躺着动都不动,也很是着急,绞尽脑汁想要说什么话才能让季枭从这次打击中走出来。
约莫一刻钟之后,他眉宇微皱,再次道:“你可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会如何?”
都这般问了,然而季枭还是没有动静。
阮映辞无奈,只得下一剂猛药,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断其筋骨,剥其体肤。你不记得那阿飘的遭遇了吗?你和他的情况何其相似。”
阮映辞在说“阿飘”儿子时,隐隐有种是在喊“阿枭”。
季枭情绪复杂,心中烦闷,终于给了阮映辞点反应。然而他却是翻身,趴在阮映辞的被褥上,双手捂住耳朵。
……
季枭始终都没说一句话。这回阮映辞是真没辙了,叹气,默默地为季枭渡以真气,心灵创伤委实是个难治愈的病。
渡真气渡到一半时,季枭却突然爬起来,抓着阮映辞的手,问:“你刚才说什么?”
“心灵创伤委实是个……”阮映辞意识到不对,立马改口,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枭打断。
他道:“我现在的情况真的和阿飘一样?”
季枭面上带着丝狂热,眼眸里灰暗的星辰再次闪耀。
阮映辞被季枭这模样弄得一头雾水,但为了季枭还能像以前那般无忧,便点了点头。
但说实话,他觉得这一世的季枭完了,毕竟修行途中被人魔修散去修为,重创经脉可不是一般的严重。季枭有主角光环罩着,捡回了一条命,已是幸事。
季枭生来就是这修真·世界的人,自然也想到了阮映辞所想之事,但他此时却像是刚被救赎的人一样,异常欣喜。
这一世被他忽略的一些细节,尽数浮现在脑海。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到死之前还只是练气七层了!!!
他猛地扑进阮映辞的怀里,双臂用力箍紧师父的腰。
他声音略微颤抖地说:“师父,不痛了,不痛了,再也不痛了。”
阮映辞稍稍松了口气,季枭的心情从低谷到高·潮,这是已经从打击中走出来了吗?
开始阮映辞确实是被季枭这一惊一乍的反应吓着了,还以为他走极端了,如今看着怀中的人还算正常,也就是安心了。
可是他胸膛前的衣衫,晕湿了一片是怎么回事?
第5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乍一看, 却是季枭哭了,阮映辞心里莫名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劫难大抵是修士心智的催熟剂。阮映辞虽感激季枭替他挡了那一掌, 但也忧心季枭会因祸得福。
但别人的路,他又如何知其始终?
季枭的身体千疮百孔, 这注定他此生的修为会有极限,但因祸得福锻炼了心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秦煜确实有点本事,他让阮映辞不要过度输入真气,一则无济于事,浪费真气;二怕太过霸道的真气让经脉再次损伤;三是盈及则亏。
阮映辞确实是太心急了,季枭的情况适合细细调理, 而药浴倒是个温养的好法子。
丹修苑有口灵泉,平时用来炼丹。但阮映辞却用白玉千流壶取了一壶,给季枭药浴。
周梓行心中藏不住话, 想和阮真君说说这取灵泉给人洗澡的事情,但被眼疾手快地秦煜拦住了。
秦煜捏了捏师弟的脸, 道:“少说话, 多做事。”
他要给季枭准备调理身子的丹药, 于是叫上了师弟给他当下手。
当然炼丹也无需练多久,因为丹修苑的储备的灵丹妙药多的是。
青鸾派在归凤山山顶,而山顶入冬早。季枭没有真气护体, 狐裘不能离身。
阮映辞考虑的很周到,季枭身体的情况不稳定,于是就让他和自己住一起。
昨夜气温骤降, 刮了一场大风,许是要下雪的前兆。
房中,季枭缩在床上,两只手相互搓着,还不停地呵气。他冷,但他不会跟阮映辞说。
这时,阮映辞推门而入,他看着季枭的模样,忽然叹了口气。
散尽修为对季枭的打击很大,人也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了起来。
他以为季枭早就走出来了,却不想只是把所有心思都憋在了心中。
阮映辞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渡以真气。
他问:“秦煜和周梓行在你师兄那儿,要不要去看看?”
季枭只是点头,却不说话。
阮映辞再次叹气,牵着他的手,道:“走吧,我带你去散散心。”
清廉殿格局大致是这样,大殿在正南方,四方居住的庭院围绕夜月湖而建,而夜月湖中央坐落着七刹观月台。
阮映辞的寝房在正北方,开门就可见那栋巍峨大殿。
阮映辞带着季枭穿过水上回廊,见程源就在对面的八角亭里,便搂着季枭准备飞过去。
然而这一搂却是没搂住,季枭闪身避开了。
他正疑惑,却听季枭道:“师父,我想走路过去。”
他要走便走吧,阮映辞尽量迁就着这祖宗。这走的过程中,季枭倒是多了些话。
季枭垂首,看着阮映辞主动牵起自己的手,笑了。他在阮映辞触到自己时,故意挪开手,然而下一刻阮映辞又追了上来,直到牵到他的手。
他不知道自己对阮映辞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但一腔爱意得不到回报,却又无处发泄,这种求不得的感觉十分痛苦。
他也不曾想过,自己为了能呆在阮映辞身边,会做这般幼稚的事,可他更没想过要放弃。
许是只有做这般幼稚的事,才能聊以慰藉吧。
这时,季枭忽然问道:“师父,那日你是怎么回青鸾派的啊?”
他顿了顿继续道:“听周梓行说,他辰时就感觉到有人进了结界,然而直到傍晚才见师父走出来。”
那日在阮家,早晨醒来,阮映辞所说的关于强身健体有助修炼的道理,不知他是如何得出来的?
明明自己连爬个台阶都很费力。
……
阮映辞不欲说这等掉份的事,却不想沉默几日的季枭突然不依不饶了起来,他委实招架不住。
但好在程源和丹修苑的那两弟子,早就见到了阮映辞,这下一齐走过来行礼。
周梓行是个话多的,他方才隐隐听到季枭提及了自己那日守门的事,于是跑过来拉住季枭往亭子走去。他嘴角向下,心思都写在脸上,似是要拉着季枭抱怨什么事。
一说起那日被罚守门的事,他那一肚子话就忍不住往外蹦。
然而阮映辞却是一直牵着季枭的手,没松。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周梓行拉着季枭要走,但阮映辞紧抓着季枭不放。
程源和秦煜看着阮映辞和季枭两手相连的地方,很是怪异。阮映辞悻悻,只得放开手,却不想被季枭回握。
只见季枭挣开周梓行的手,对阮映辞道:“师父,我们一起去吧。”
五人在亭子落座。阮映辞看着石桌上的小瓜子,而且瓜壳磕得满桌都是,那本该是装茶水的托盘也被用来盛瓜子了。他不由地挑眉,大反派的清廉殿出现这等零嘴也是稀奇。
程源面露难色,想辩解却又无从说起,当即就要向师父请罪。而秦煜更是紧张,生怕阮真君降罪,因为这可是周梓行带来的。
阮映辞摆手道:“无事。”
然而,周梓行却也以为阮真君心痒了,便捧了一把倒在他桌前,道:“可好吃了,真君你也尝尝吧,保证你一吃就会爱上。”
他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当初就是我推荐给师兄和程源师兄的。”
他忽然转头问秦煜,道:“师兄,你说是不是好吃?”
秦煜瞥开眼,余光看了一眼真君,见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眼前的零嘴上,暗道不好,只希望周梓行这蠢货赶快闭嘴。
然而,周梓行却是没能看到师兄使的的眼色,以为他是嫌弃,便哼了声,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还嫌弃哩,当初可是你求着我下山去买的。”
这时,季枭却捏了颗阮映辞面前的瓜子。
周梓行见此十分开心,那种分享东西得到别人赞赏时的开心,于是他又抓了把瓜子,推到季枭的面前。
此时,秦煜却不乐意了,却不知自己到底为何不高兴,对着周梓行骂道:“白痴!”
“你才白痴呢?你连葵花籽都不认识,五谷不分的白痴。”
“那是因为我自小都呆在归凤山上,识药炼丹,哪像你这个市井里来的,只晓得吃不晓得做的土鳖!!!”
“你才是土鳖,你当初干嘛忽悠我来丹修苑,要不是你,我说不定已经拜在了阮真君门下。”
“你再给我闭嘴。”
“不,我偏要说,当季枭的师弟可比你的师弟好多了。”
“你再说一遍?”
“略略略,我说又怎么了?”
……
起初,秦煜和周梓行都不知道叫季枭要叫什么才好。秦煜自是知道清廉殿压根就没这个弟子,但周梓行却是年幼无知,便像喊程源一样喊他师兄,好在这称呼阮真君并未表示不虞。
此时,季枭看着秦煜和周梓行两人相互追打嬉闹,却觉得好笑。他屡次见到秦煜偷看阮映辞,还以为……
他一直以来都患得患失,尤其是在修为散尽之后,他怕阮映辞突然不要自己,而自己却无力将人绑在身边。
如今龙灵契已到第二次结契的时候,他却没那个能力了。
阮映辞眼中笑意遮掩不住。自打丹修苑的两弟子来了清廉殿后,这里不再是冷冷清清的,越发有了人的气息。
他忽然转头,看着身边修为季枭,问:“你要不要活动一下?”
言下之意是,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玩?
季枭嗑瓜子的手一顿,眼珠转了转,才道:“我有些不舒服,就不去了。”
他说的自然,只是眼角微微抽搐。阮映辞还真当他十五岁啊?
十二岁孩子的脾气来的突然去的也快,虽然是周梓行惹恼了秦煜,但显然他觉得是秦煜惹了自己生气。他转身朝亭子内走去,道:“我暂且不和你计较……哎呦,你怎么又打我?”
秦煜在他身后,狠狠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骂道:“白痴,打的就是你。”
“会打傻的,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周梓行转身,真气恼了,双手猛地推了一把秦煜。
这八角亭临夜月湖而建,而秦煜和周梓行两人正好站在亭台边缘。
眼看着秦煜就要落水了,程源身形闪动,就要去拉住他,但阮映辞更快,在空中一挥手,流光闪过。
那秦煜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拴住了自己的腰,然后自己又平稳地站在了亭台上。
他看了看程源师兄,这才把目光放在阮真君身上,“谢谢真君。”
“无碍。”
阮映辞一想到,方才季枭磕了瓜子,他应当是渴了,于是就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
他看向秦煜,问:“你从小就呆在青鸾派,没下过山?”
秦煜坐下。而身后的周梓行却是一个劲地扯他的衣角,低声道:“师兄,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乍一听真君如此问,便抖开了话夹子,抢先道:“是啊,师兄可是师父的孙儿。从小就呆在丹修苑,跟师父学习如何炼丹。拜进丹修苑的第二天,我不小心吞下了颗丹药,最后还是师兄临时练了一颗,这才没被师父发现。师兄他可厉害了,季枭师兄交给他准没问题。”
周梓行噼里啪啦一通讲下来,秦煜也没在拦着他,似乎觉得阮真君没有传闻中的那般高贵冷艳、不近人情。只是秦煜听着师弟的话,却不自觉地红了耳根。
他再次扬手准备拍师弟的后脑勺,可到底还是没能拍下去,这被人崇拜被人夸的滋味还是挺不错的。
可秦煜又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于是开始揭周梓行的老底,道:“什么不小心吞了一颗丹药,那分明就是你偷吃!”
“我怎么知道师父会那么抠门?一颗三品丹药而已。”
“你知道我要炼多少次,才能出一颗三品丹药?”
“你那不是一次就成功了吗?”
……
秦煜又红了耳根。
丹修苑的两弟子性子活泼,隔不了多久就开始拌嘴,这到给清廉殿添了不少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