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池怒骂一声,不得不朝窗户方向退去。
现在只有那里是安全的,但偏偏是一条死路。
很快,他与甘彧在破碎的第二扇窗户边胜利会师。
烟雾渐浓,他们已经都说不出话来。
池小池将羊角辫的小脑袋护进自己怀里,拿手势比划,问甘彧能不能像刚才那样把防盗网一脚掀了。
甘彧抬腿跨上窗台,迅速用脚将碎裂的玻璃扫清,单手扶住窗框上方,朝防盗窗发力踹去。
然而这防盗网的质量好得惊人,再加上窗台空间有限,着力点不好选择,防盗网动也未动一下,反倒引得摇摇欲坠的屋顶又开始了一波剧烈的摇荡。
羊角辫闷闷咳嗽起来。
她蜷在池小池怀里:“老师,我不想死。”
池小池说:“不会有人死。”
羊角辫捉住他的衣襟,小小声道:“我的甜甜还没有长出来呢。”
甜甜是她种的小白菜。
池小池说:“那我们马上就去看它,好不好。”
在哄孩子的同时,池小池在仓库里飞快定位到了相关的逃生道具。
第二个世界里,他曾将一张单体力量增强卡用在周开身上。
那张卡能够在短时间内将人类的各项身体素质提升至极限,牛叉一分钟,躺倒两小时。
这房子已塌了一半,由不得他考虑暴露实力的后果了。
他正要点选使用,从第一扇窗户的方向竟突兀地传来了尖锐的“吱呀”声。
紧接着便是防盗网自外坠落至一楼草地的闷响。
龟裂的一号窗户被三下两下踹成了碎渣,田广冰的怒喝也从外面清晰地传来:“踹踹踹,踹你们个鸡儿啊!房子要给你们踹塌了!”
田广冰蓬头垢面的,腰上系着一条花床单,另一端则系在楼顶上的太阳能热水器上,手里还握着一把螺丝刀,造型着实可笑。
不过田广冰本人可不觉得可笑。
他将女友和朋友安顿好,就跑上来看池小池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眼看着他们砸门并不顺利,田广冰便回宿舍拽了条床单,系在腰上,并从宿舍内的工具箱里摸了个螺丝起子,想从窗户那边进行突破。
他身体素质不错,前期工作完成得相当顺利。
没想到他刚刚把自己从楼顶上小心翼翼地放下来,研究该怎么把防盗窗的螺丝自外拧开,就看见门被踹开了。
田广冰:“……”册那。
他趴在窗外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鸟用没有的自己挺SB的,便打算把自己再拉上去。
谁想这时房子出现了坍塌,出路被堵,刚爬上去一半的田广冰又不得不爬回来,继续干活。
然而烟雾遮眼,屋里的两人谁都没看见他,他在一号窗这边开锁,那两人在二号窗搞强拆,搞得惊天动地,而他只能在窗外骂娘,里面的人还听不见。
……田广冰心里苦。
骂完人后,他心气儿才顺了点,顺着床单再次爬上了屋顶。
脚踏实地的感觉太好了,他四仰八叉地躺下装了几秒死狗,解开腰上的结,把拧成一股的床单放下去。
池小池把垂下的床单系在羊角辫腰上,将她托送上去,羊角辫劫后余生,已对池小池有了依赖,死死牵着他的袖子,不肯撒手。
最后她是撕心裂肺地哭着被田广冰强行拉上去的,一点都没有劫后余生的快乐。
屋顶上传来解床单的窸窣声、羊角辫的哭声,以及田广冰的直男安慰三连:
“哭了就不好看了。”
“再哭就不给你吃饭了啊。”
“……哎呀,算我求求你了,别哭了。”
池小池与甘彧两人紧靠在窗边,呼吸着一点难得的新鲜空气,等待救援。
甘彧声音有点哑:“我不是说让你在门口等吗?为什么跑进来?”
池小池反问:“我不是说火场只剩一个人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甘彧说:“我不放心。”
池小池套用了他的答案模板:“我也不放心孩子们。”
甘彧准确点破了他的顾左右而言他:“我不放心的是你。”
池小池擦了擦眼角的黑灰,坦然道:“谢谢。”
他很礼貌地拒绝了甘彧的示好。
池小池知道甘彧对他感觉不一样。
甘彧这个人还不错,如果他在原来的世界遇见甘彧,或许他们还能够做个朋友。
但这是宋纯阳的身体,池小池只会与他发展合理范围之内的社交关系。
他对甘彧笑一笑,并后退一步,客气地请他先到窗户外面,等待放下来的床单。
甘彧也明白他的心思,只好苦笑。
他知道自己是应该克制的,然而池小池实在太过特殊,让人总想陪在他身边,想尽办法对他好。
看来,下个世界自己得想个办法,自行节制了。
就在此时,异变乍生。
池小池站立之地上方的天花板松动了!
电光火石间,坐在窗台上的甘彧抓住池小池胸前的衣服,把他向前拉来,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失去重心,朝后仰翻而去!
池小池心间巨颤,伸手猛掐住了甘彧左胸前的衣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动用了仓库中那张早已被他选中的卡片。
二人从三楼窗户一齐跌落,滚在了草地上。
远远看着的袁本善见此突变,勃然变色,快步跑来。
甘彧与池小池近在咫尺,却比他要慌张数倍。
他离他最近,因此最清楚,池小池在空中强行逆转了身体,在落地时承受了大半的冲击力。
甘彧急急从地上爬起,把池小池抱入怀里,近乎狂乱地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严重的伤势,检查到一半才想起,池小池使用了卡片,落地一瞬的冲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池小池蜷在他臂弯里,双目紧闭,像是晕倒了。
但他清醒得很,他甚至能听出甘彧的声音在发抖:“……纯阳,没事吧。”
池小池想,都到了这时候还叫他纯阳,那甘彧就真的不会是他亲爱的六老师了。
最后一丝念想随之烟消云散,池小池的心态反倒平和了许多:“你没事吧?”
甘彧强忍着心疼,笑着点头:“……我很好。”
汹涌的疲惫感已惊涛拍岸地朝池小池袭来,他身体越来越软,说话声音也轻了:“那就好。……那就好。”
他的手指软得连棉花都握不住,却还拼尽全力抓着甘彧的胸前衣裳,指节抵在他的心口,感受那一声声的心跳。
甘彧感受到他的紧张,试图安慰他:“三楼而已,不是很高。”
然而,听到这话,池小池的脸一点一点褪去了血色。
一半是因为卡片的功效,一半是因为他想到了过去。
在娄影出事后,池小池就常在想,人的生命能有多轻,又能有多重。
它轻到不用三层楼,两层楼的高度就能断送。
它重到如泰山,在池小池心头足足压了十二年。
袁本善已赶到了池小池身侧,小心检查了一下他的全身情况,发现没有重伤,大概只是摔懵了,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他看甘彧倒是全须全尾的,只碎了副眼镜,对甘彧的口吻不算好:“怎么就摔下来了?”
甘彧不答,只专注看着池小池惨白的脸。
袁本善也不喜欢宋纯阳这样被人盯着,自顾自抱了人,迈步离去。
甘彧:“小——”
他根本无法发出那最后一个字,就连叫他一声名字都做不到。
袁本善侧目看一眼甘彧,注意到池小池的唇在缓缓嗫嚅,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凑近了,问:“什么?”
“对不起。”池小池闭着眼睛,只能用气音发出模糊的声音,“当年……我救不了你,是我无能。”
袁本善一愣,不由想,是吓到魇着了,说胡话?
他安慰他道:“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池小池靠在他怀里,软声问:“真的吗?”
袁本善:“真的。”
“骗我。”池小池说,“他看不到了。”
袁本善心里满是无奈的柔情,尽管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还是试图跟上他的话题:“别这么想。他看得见,他说不定现在就在看着你呢。”
第113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十七)
一夜乱梦。
池小池睡醒后, 天已大亮。
他只觉得身体仿佛被掏空, 头更像是被开山斧劈过似的疼。
池小池单手捂着额头勉强直起身子,发现袁本善正趴在他的右手边打瞌睡,
他看了袁本善一会儿, 又静静躺了回去, 假装自己出现了幻觉,什么都没看到。
那卡片功效可谓持久, 池小池放空躺平,双手交握胸前,一脸的万物皆空,无欲无求。
奚楼问他:“感觉怎么样?”
池小池:“你有听过一首歌吗。”
奚楼:“……住——!”
池小池唱:“拒绝黄, 拒绝赌,拒绝黄赌毒。”
奚楼:“……”
池小池:“现在我对这首歌的感触非常深, 嗑药害人。”
奚楼:说得好,我现在想打你的感触也很深。
但出乎池小池预料的是, 奚楼竟没骂他, 口吻还颇为无奈:“你头不疼了?躺好。”
池小池喜极而泣:“阿统你怎么了阿统,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奚楼:“……住口, 闭嘴, 憋住, 别说话。”
经过昨晚的事情,他对池小池的观感上升了不少。
只要池小池安安静静, 少开尊口, 他们还能试着做几分钟朋友。
池小池就真的不说话了, 闭目养神。
奚楼心静了不少。
他曾想过,要不要将甘家兄妹的事情告知他,但终究还是作了罢。
之前宋纯阳与甘家兄妹并不熟,等小池离开,纯阳回来,这段由金钱而起的合作关系也会自然中止,何必要挑到明面上来,搞得谁也不好看。
再说,甘彧和甘棠除了动手动脚外,整体实力绝对算得上出色,与他们的同盟一旦破裂,反倒对宋纯阳没好处。
最重要的是……
这兄妹俩和谐愉快地云共享一个人,这事儿跟玄学没区别,他有本事说,别人恐怕也没本事信。
门轻轻响了。
甘棠端着餐盘从外进来,菜式是最简单的清粥小菜,却做得很精细,米脂热气香得人心都软了。
甘棠走到床前,对闭着眼睛的池小池软声道:“醒了?”
池小池慨叹女孩子就是细心,乖乖睁开了眼。
甘棠放下餐盘,隔着一层被子托扶住他的腰,叫他慢慢坐正,问他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除了头还是疼得像是有人往里塞了一把运转中的电锯,池小池表示自己的生命状况良好,可以洗洗脸去跑个一千米什么的。
从甘棠进来时袁本善便醒了,起身帮他把美瞳戴回,好遮掩瞳色,听小男友这么大放厥词,也没说话,不赞成地笑笑,只当是孩子话。
甘棠含笑哄他:“好,一千米一千米。来吃饭了。……袁先生,你也去吃一口吧,养好精神,还有十几个小时我们就能离开了。”
袁本善对甘棠这个姑娘的评价比对甘彧更高,确认池小池各项体征良好后,他俯身叮嘱一句“有事就大声叫我”,池小池点过头,乖乖地说了声“知道了”,他才放下心,掩门离去。
甘棠端起碗来:“你男朋友对你很好。”
池小池只笑不答,伸手要接碗。
甘棠:“不用喂?”
池小池说:“用不着,没那么娇贵。”
说着他手就开始抖,差点当场表演一个清粥洗脸。
甘棠见势不妙,及时将碗从他手里取走,但也没提出喂他,搬了个贴满90年代小贴画的床上桌来,把饭菜安置在上面,让池小池自己吃。
一口下去,池小池便是明显的一滞。
他问:“这饭是谁做的?”
甘棠温声道:“是我啊。怎么,不好吃吗?”
池小池再度低下头去时,甘棠才露出期待至极的眼神,希望他能问自己更多一些。
哪料池小池只是笑了笑,又夹了一箸酱鸭丝送入口中:“很好吃。”
甘棠:“……”
唉。行吧,好吃就行。
池小池继续吃饭,而她也没闲着,取了小梳子来,轻轻给他梳头发。
木质的坚硬梳齿按摩着头皮的穴位,极大纾解了头疼感,身体舒服了,池小池的精气神儿也恢复不少,一边吃饭一边问:“甘医生情况怎么样?有受伤吗?”
甘棠:“哥哥很好。你放心。”
池小池嗯了一声:“昨天晚上火灾后孩子们怎么样?”
甘棠答:“孩子们吓坏了,看到你出事,还有不少哭了鼻子。”
池小池再问:“那火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甘棠长睫微微垂了下去:“孩子们说,那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烧一次。”
池小池皱眉。
难道是死境重演?
据说自杀而亡或是心中有怨的鬼,会被迫一次次重复自己死亡时的场景,承受死亡前一瞬的痛苦,永无休止。
接下来,甘棠转述了孩子们的话,也证实了池小池的猜想。
孩子们表示,福利院总会在某个夜晚失火,时间不定。当火烧起来时,不管他们躲在哪里,都会被强行拉回失火的宿舍,他们怕火,无法逃离火场,只能一次次遭遇焚身之苦。
不管被烧多少次,他们变形的外貌和烧塌的楼房最后都会在第二天恢复正常。
但他们真正失去的东西,却永远无法恢复了。
池小池问:“他们逃不了吗。”
甘棠说:“逃不了。着火时,他们所有的能力都会被剥夺,只是最普通的小孩子。”
池小池没说话,只低头吸溜吸溜地喝粥。
“如果哥哥和你没有救他们……”甘棠说,“我想,在他们的心目里,我们和那些曾抛弃他们的老师就是同一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