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很开心,又绕着池小池的小腿转了几圈,才和换好衣服的池小池一道出了门。
一锅熊肉,大半归了煤老板,锅底的肉归了池小池。
他就着鲜棕色的肉汤汁,下了一点面和豆腐。
皮带面柔韧结实,口感爽滑,豆腐在肉汁里煮得腾腾的,用来消腻吸汁再好不过,单是煮在锅里,就香得人口舌生津,鼻子先吃了个饱。
池小池吃出了一头的汗。
061看他这吃法,知道他是真饿了,有点心疼:“慢点吃。”
池小池呼呼地吐着热气儿:“没事儿。”
他吃了一会儿,又对061说:“过两天,我再出去一趟。”
061惊讶:“不休息两天?”
池小池夹起一筷子面,吹了两口气,好叫它快些凉下来:“是咱们的任务。”
“咱们”这个词听得人心里熨帖,061声音里也不自觉含了笑:“谷心志?”
这两年下来,池小池养豹、开垦、拉拢队伍、建立基地,像是全然把谷心志这个攻略对象抛在了脑后。
只有061知道,他这两年里,没有一天忘记谷心志。
池小池拿筷子夹起一块豆腐,小狐狸似的狡黠一笑:“我得去检验一下我那397张制梦卡的功效了。”
第134章 我在末世养大猫(十三)
“……又要出去?”
景子华的发尾刚刚烫过, 扎了个高马尾, 略长的几缕卷发垂在额前,把一张脸衬得如玉般洁净秀美。
她靠在油箱边,半开玩笑道:“这么拼命, 有钱给你赚啊?”
池小池笑答:“当然有啊。”
两个大人说话时,景一鸣双手握住油枪,摇摇晃晃地把枪头塞进注油处,要给池小池的摩托车加油。
池小池孩子似的歪头看他。
景一鸣昂起头,仰慕地回看向池小池, 眼里有着最干净的星子。
池小池单肘支在仪表盘上,轻拍了拍景一鸣的头,拖长了声音道:“赚钱——养家啊。”
景子华说:“别拼命。”
“嗯, 这样就挺好。”池小池旋开盛满烈酒的保温水壶,喝上一口。
“好什么?”
池小池笑:“没什么。”
他这么拼命, 为的就是让过去与命纠斗、生死一线的景子华等人, 能安安心心地坐在大后方,劝他一句, “别这么拼命”。
他把加满油的车子开出了加油站。
他们的油,起初是由他们最先藏身的加油站提供。
后来, 他们找到了这座背靠着一方天然油田的小城。
新的加油站建立了起来,景子华仍然是管理者,两世皆是如此。
离开加油站, 不等他发声召唤, 他的老板便从暗处优雅踱出, 温存地蹭蹭他的脚踝。
池小池抓紧离合:“老板,走了。”
黑豹纵身跃上后座,蹲踞其上,用鼻尖轻抵着池小池的颈间,喷吐的热气燎得池小池有点发痒。
他们从白日的街市中缓缓驶过。
街上的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奇景。
谁都知道丁秋云家有头性情特别温驯的豹子,有胆大的小孩子来摸也不生气。
在等待丁秋云时,它甚至会和街上的孩子们玩接球游戏。
有几人还同池小池打招呼:“丁队,遛猫呐。”
池小池大言不惭道:“是啊。”
他背后的大猫没有像其他生物一样进化出智能,闻言也不生气,反倒用尾巴缠住了池小池一侧的大腿,轻轻舔他后颈,舔得池小池差点把车开成S形走位:“开车呢开车呢,回家再玩。”
豹子也没再闹他,把头轻靠在他后背上,像是撒娇似的蹭弄着。
池小池夸了一声乖。
殊不知,那豹子隔衣轻吻了他的脊骨,自上而下,一颗一颗,温柔又旖旎。
池小池又带着他的固定小团队外出寻找物资了。
这次他们会去远一点的城市,正是丁秋云携父母逃离的那座城。
临走前,丁父丁母照例来送别。
老两口精神得很,还叮嘱他千万别往家里跑,现在那里尚不清楚是什么情况,说不定已经变成爬山虎的天下了,最好不要轻易靠近。
在他们离开小城时,外面下起了雪。
在这下雪天开摩托容易打滑,池小池也怕他家老板跑得累,连老板带机车扛上了卡车后厢。
路上,孙谚在用卡车收着微弱的电台讯号,一首歌唱得丝丝拉拉荒腔走板的,他也不嫌弃地跟着唱,摇头晃脑,自得其乐。
孙彬缩在副驾驶座上打瞌睡,昨天他忙着维修东城骤停的线路,半个晚上都没睡。
池小池闲来无事,抱着一台损坏的半导体,拆了一毛毡地毯的零部件。
颜兰兰凑过来:“丁队,术业有专攻,这玩意儿留着给小孙折腾呗。”
池小池神情认真地拨弄着老式的电路板:“这个我会。有人教过我。”
煤老板似乎也对这些零件很有兴趣,拿爪子轻轻扒拉着零件,把零件分成一堆一堆的。
池小池啧了一声,拍拍它的爪子,它便乖了,把脸枕在池小池膝盖上,守着它的主人,蒙着层水翳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准了他,就再也没有挪开过。
有个大胆的年轻人在摆弄老板的尾巴,它也好脾气地没有理会。
卡车正沿着荒无一人的公路奔驰,突然,一阵缥缈的歌声自外传来,恰好与卡车擦肩而过。
听音调,是“祝你生日快乐”。
在这寒冬末世的荒凉街道上,是什么东西在唱歌?
出于好奇,颜兰兰打开小窥窗,往外瞄了一眼,陡地倒吸一口冷气。
“停车!”颜兰兰抬手敲敲窥窗,“大孙,停下车!”
孙谚一脚踩下油门时,颜兰兰已在众队友莫名其妙的目光注视下,打开卡车厢门,不待车子停稳便纵身跳下。
地上已积了些新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她奔向那还在往前移动着的声源。
而那与他们逆向而行的声源也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扭过头来。
……是寻找徐婧媛的小导盲犬。
与两年前相比,它如今是大变样了。
小导盲犬前爪已坏,雪球似的身体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洗不去的阴翳,看上去像一只肮脏的墩布。
它像是被野物当做食物撕咬过,尾巴被撕得只剩下一小截,光秃秃的,像极了兔子尾巴,模样颇为滑稽。
它走得一瘸一拐,腹内的扬声器里播放着“祝你生日快乐”的旋律,
唯有它的一双眼睛,仍是如旧日般清澈。
小导盲犬还记得颜兰兰,态度绅士地点一点头:“是你,加油站的小姐。”
颜兰兰跑得有些气喘,但等来到小导盲犬面前,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口中呵出大片大片云朵似的热气。
看它这副样子,想也知道,它并没有找到它的小主人。
颜兰兰斟酌了一下言辞,露出个明艳的笑来:“歌很好听。”
小导盲犬温驯道:“今天是小姐的十岁生日。”
颜兰兰“啊”了一声:“你在给她庆生吗。”
小导盲犬说:“不仅仅是。我想,今天过生日的人,听到生日快乐歌,会从房里、车里探头出来看看我,这样,我说不定就能找到小姐。”
颜兰兰心尖一动。
她注意到,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小导盲犬将受伤的前爪踩在一处隆起的小雪堆上。
她说:“你的爪子受伤了。”
小导盲犬抬抬前爪,诚实道:“不会疼。”
“跟我们一起走吧。”颜兰兰向它发出了邀请,“我们可以修好你。在我们那里,有很多像你一样对旧人类很友好的AI。”
小导盲犬充满希望地问:“有叫徐婧媛的小姐吗。”
颜兰兰不语。
面对着这双眼睛,她撒不了谎。
小导盲犬也明白这沉默意味着什么,温柔地轻摇了摇头。
“我是从那里来的。”小导盲犬转回头去,执着地看向茫茫的前路尽头,“我要到前面去,说不定还会经过你们那里,到时候,我们可能会再见。加油站小姐,再见。”
眼看着小导盲犬又要掉头离去,颜兰兰哎了一声。
小导盲犬回过头。
即使知道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有可能会伤害到这只忠心的小导盲犬,颜兰兰还是狠了狠心,说:“她当初扔下你,这么多年也没有回去找,她可能已经不记得你了。”
小导盲犬站在寒风中,灰色的毛皮被挟裹着雪粒的风撕扯成一团团的。
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视了颜兰兰一会儿,咧开嘴,竟像是甜甜地笑开了。
它说:“她或许会忘掉我,或许已经忘掉了我,或许已经有了新的导盲犬。……但是我必须要亲眼确认她没有我是可以的。那样我就放心了。谢谢你的关心,加油站小姐。”
说罢,它优雅地对颜兰兰一欠身,转身踏入吹彻的寒风中。
颜兰兰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小导盲犬和两年前一样,踏雪而来,又踏雪而逝,仿佛是一个只会出现在雪中的幻觉。
但那渐行渐远的乐声,却一直回响在颜兰兰的脑海中。
在孙谚的喇叭声里,颜兰兰方才回了神,几步奔回卡车车厢下,踩着脚蹬跃上卡车。
掀开帘子时,她又回头望了一眼。
小导盲犬的梅花形爪印,被新落的雪一点点掩埋。
她抿一抿唇,钻入车厢,带入一阵雪花。
待她坐定,丁秋云问她:“熟人?”
颜兰兰掸着工装裤上的雪尘:“萍水相逢的……嗯,熟人。”
末世里,这样纯粹又真挚的感情,居然来自于一只被安装了感情AI的机器。
AI教导它要如何表达喜爱,如何履职忠诚,但大概从未教过它,在主人消失后,它应该做些什么。
它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它想要做的。
颜兰兰把导盲犬的故事讲给了车厢里的队员们听。
大家久久无语。
而在讲完后,颜兰兰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与这小导盲犬见了两面,却从来没问过它的名字。
现在再掉头也不现实,她便枕在轰隆隆震动的车厢壁上发起了呆。
池小池把半导体修理完毕,便枕在煤老板柔软的肚皮上,把它拿在手里把玩。
他想着颜兰兰讲的故事,也想着一会儿与谷心志见面时,他该作何表现,而卡车的颠动又太有规律,过了不久,他就蜷在豹子肚皮上酣然睡了过去。
见池小池睡得香甜,豹子自觉地将自己围作了堡垒状,把它的主人妥善地圈了起来,并拿尾巴轻轻缠在了池小池腰上。
池小池在他家大猫的精心呵护下,一路睡进了城里。
昔日繁华的都市已变作了半座空城。
之所以说是半座,是这里还有动物活动的痕迹。
两年下来,不能适应环境的动物都死了,因此看到一头鸵鸟与卡车并行着跑了一阵儿后,在十字路口右拐,与他们分道扬镳时,众人都不怎么意外。
他们搜刮了几处空商场,内里的食物还剩下一些没有被抢空,而且天然冷藏的环境,又延长了食物的保质期。
他们找到了牙刷牙膏,几样冬季用的床上用品,锅碗瓢盆若干,全部打包运上了车。
颜兰兰还很少女心地取了一箱面膜。
经过搜寻后,他们还得到了一场数目惊人的意外之喜。
——仓库角落里有一堆完好的箱子。由于储存的地势较高,甚至没有浸水。
拆开一看,里面竟然是百袋以上的玉米粒,净重足足有两吨。
这两年,他们始终种不活玉米,这堆玉米带回去,完全可以一解馋瘾。
找到了填饥的口粮,他们又去了城内的几家医院。
一番搜寻下来,队员们颇有些垂头丧气。
三处药房早已被抢空了,只在犄角旮旯里有些漏网之鱼。再说,两年过去,有些药也吃不得了。
池小池却没有放弃,去了最大的市中心医院,并放弃了对明处药房的搜寻,直奔药库。
药库的门是锁着的,而门锁是老式的门锁。
大家扑了几回空,又搬了半天玉米,现在都意兴阑珊的。
孙彬提议:“丁队,咱们不然还是走吧,这城里的动物窜来窜去的,万一碰上什么变异的怪物……”
话没说完,他便挨了一顿来自四面八方的暴栗,被敲得哎哟哎呦地直往孙谚怀里躲。
池小池见这药库大门异常结实,厚重又宽大,门上有砸撬甚至火烧过的痕迹。
他掰着锁眼看了看,确认这锁该是没被撬开过,活像一颗坚硬的山核桃,人人都知道内里的仁儿美味,却只能望洋兴叹。
他问061:“六老师,帮我检测一下,里面有没有搞头。”
061简明扼要地答:“有。”
有了061这句话打底,池小池算是吃了定心丸了。
池小池伏在锁眼边端详一番,从上衣里取出只曲别针,拿牙齿拗弯了,捅入锁眼,先细细地剔去内里生出的红锈,旋即换了头,将曲别针没入锁眼内部,轻轻咧着嘴,侧耳贴着冰冷的铁门,拨弄着锁芯。
众队员早已习惯电子锁,却对这种奇怪的老式门锁束手无策,甚至不很能理解池小池现在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直到那扇门吱吱呀呀地向内打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等到回过神来,众队员都惊了:“我靠,丁队,可以啊。”
池小池把扭曲的曲别针塞回衣兜,平静道:“有人教过我。”
当满满一库的药品出现在大家眼前时,所有人都疯了。
在大家连生产日期都顾不上看、把能派得上用场的药品一箱箱搬上车时,池小池在药库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具早已冻成人干的铁青色尸体。
尸体是男性,穿着工作人员的衣服,胸前还有工作牌,正是药库的看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