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心志缓缓吐出一口烟:“他是谁。”
领头人答道:“丁秋云。”
谷心志含着烟,起身走到门边,把商场半开的门关紧。
当日,商场大门再没有打开过,也再无一人走出,只有潺潺的鲜血沿着门缝淌出,引来了一些野物争相啜饮。
而在料理完这些人后,满手鲜血的谷心志就坐在死人堆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任凭窗外的光影游移,由白到黑。
他想,这和他的梦真的很像。
他又想,如果那不断重复的梦魇是冥冥中的某种预示,那他就顺手把苗头掐死在了摇篮里也无妨。
正因为此,他才触怒了新人类一方。
他们设下埋伏,就是为了击杀谷心志,谁想让丁秋云他们触了这个霉头。
时间回到轰隆隆行驶的卡车内。
丁秋云侧身看向谷心志:“所以呢,你答应他了?”
谷心志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平静道:“我把他们赶走了。”
丁秋云拖长声音,哦了一声。
随即他闭上眼睛,再不言声。
丁秋云这样的态度,让颜兰兰内心对谷心志的评分直线下跌,她也不大想和谷心志说话,叩叩顶棚:“大孙,拣着平稳的路开,开慢点儿。丁队身上有伤。”
车内陷入尴尬的寂静,唯有池小池很坦然地给自己找了个安稳的休息点。
……他家老板的肚皮。
他伸手按住伤处,暗暗皱眉。
061也没了刚才在商店里的冷声冷气,责备道:“这么不小心。”
池小池不要脸地撒娇:“疼。”
061心尖一疼,取了张屏蔽痛觉的卡片给他用上。
池小池笑嘻嘻地翻了个身,抱住了老板的尾巴,跟061说悄悄话:“六老师,你说老板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它上车开始就没理我了,我揉它都不理。”
061拿他没办法,只是一叹。
“它不会的。”061嗓音格外无奈又温柔,“它只是怕弄脏你。”
池小池蜷了蜷身,想,自己又不会嫌弃。
骨头的隐痛消失,他索性放松地睡了过去。
察觉到那人睡着后平稳的鼻息,谷心志试探着伸出手,想摸摸那人的眉眼,但那被丁秋云枕着睡的黑豹却转过了头来。
它没有发出威胁的低吼,只是静静地看着谷心志,目光冷极,像在看一块肉。
谷心志将手缩回,无声嗤笑一声,想,这一定是梦了。
毕竟这豹子的存在委实太魔幻。
至于丁秋云对自己那一眼带恨的注视,大概是自己梦做多了,把情节混淆了吧。
连夜赶回小镇上后,颜兰兰甚至没有叫醒池小池,指定了队内一个年轻人,让他把池小池带回他宿舍中休憩,先别把他受伤的事情告知丁家父母。
把队长安排得明明白白以后,颜兰兰才把目光转向了谷心志。
照惯例,颜兰兰开口询问:“你会什么?”
不等谷心志回答,孙谚就上来把他拉走了,说是带老战友去吃饭,暗地里却对颜兰兰使眼色,并主动引谷心志往非核心地带走去。
战友归战友,孙谚与谷心志二人毕竟不熟。
因为丁秋云对他展现出的敌意,就连孙谚也不敢全情信任谷心志,只能先做冷处理,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谷心志对此并无异议,不仅听从了安排,还颇好奇地左右张望着。
他还是第一次在梦里见到这样崭新的场景,与现实中截然不同。
池小池被搬运回家的一路上都没醒,却在夜半时分,被前胸一阵温热的舔舐感和磨人的颗粒感惊醒。
他睁开眼睛,发现老板不知怎么又溜进了卧室。
它已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毛色鲜亮,银须洁净,爪心的血泥都细心剔去了。
他拱开了自己的衣裳前襟,正轻轻用舌头舔着因为骨伤而导致的淤青红肿,温驯得让人心软。
池小池被它舔得痒得不行,侧身伸手环住它的脑袋,轻声道:“这样不会好得更快的。”
老板轻轻嗷了一声,声音有点委屈。
池小池哄它:“乖,别这么娘啊。”
老板抬起水淋淋的眼睛,神色中似有央求。
池小池想了想,大概是这家伙觉得今天自己的表现太凶残了,怕自己害怕它,才特意来讨好。
想着,他捧起豹子的脸,像对待曾经的狗肉一样,往它脸颊上大大地亲了一口,爽朗一笑:“不怕。去,跑了一天了,早些睡吧。”
豹子双爪搭在床边,注视着他,眼睛宛如两颗深透璀璨的宝石,光泽温润得很。
池小池:“不想去睡啊。”
豹子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肚子上。
池小池就笑了。
他摸着手下油光水滑的毛皮,从仓库里又取了一张制梦卡,放入了使用槽中。
让谷心志再做一次梦,他就会明白何谓现实了。
他设定了使用时间,让谷心志在凌晨五点做梦,自己则不住轻抚着豹子丝滑柔软的毛皮,再度昏睡过去。
趁他睡着,黑豹谨慎地跳上了床。
它在黑暗中温柔地看了他许久。
豹子的耳朵极灵敏,因此池小池沉稳有力的心跳,于它而言,声如洪钟,叫它安心,又有些后怕。
它抬起爪子,轻轻拿爪尖细描着他的鼻子与嘴巴轮廓。
反复如此,它才轻靠在池小池肩头,睡了过去。
第136章 我在末世养大猫(十五)
大概是因为受伤影响了心绪, 池小池又做梦了。
梦里,他和娄影在筒子楼东侧拐角处喂狗。
七月的午后, 阳光蓬勃的热力烤得人后背又麻又痒, 池小池叼着半根盐水棒冰啜吸,手里拿着娄影的碗, 碗里是娄影中午做的牛肉条, 拿热饭拌了, 香气扑鼻。
小黄狗很喜欢这顿丰盛的大餐,热腾腾地吃得很香。
池小池趁机叫它:“狗肉。”
狗肉忙里偷闲地嗷了一声。
池小池转头对娄影道:“你看,它高兴我叫它狗肉。”
娄影颇无奈地看着半大的少年:“是因为你喂它吃东西。你叫它埋埋,它也……”
狗肉仿佛听到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顺嘴叫了一声:“嗷。”
池小池:“哇, 这么没良心的。不给吃了。”
他作势要把碗抢走, 狗肉察觉不妙,把脸扎在碗里,就势大嚼几口。
池小池也不过是跟它闹着玩玩而已, 把碗提起, 碗口倾向它, 让眼盲的小黄狗能吃得更轻松顺利些。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眯着眼睛冲娄影笑。
但在娄影的身后,不期然出现了一个更加高大的身影,几乎把娄影整个吞噬了进去。
那人的面目因逆光而看不很清楚, 口吻却相当温和:“小池, 又在喂狗啊。”
池小池抱着碗站了起来, 速度极快地瞟了一眼娄影,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朱老师。”
被他称为朱老师的人约莫四五十岁,个子高大,外貌儒雅,戴着副黑框眼镜,手里提着些便宜的日用品。
他对池小池态度异常温柔:“下午什么时候来?还是老时间?”
池小池尽量言简意赅:“嗯,三点。”
朱老师说:“别忘了带上初二下的数学书。今天讲函数。”
池小池:“嗯。”
朱老师离开后,娄影注视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眉心微微皱着。
池小池紧张得手指发痒,拿手背蹭了蹭短裤裤缝,干脆不看娄影,蹲下身去,举着碗继续喂狗肉。
过了半晌,他总算听到了娄影的声音:“你现在跟他补习功课吗?”
池小池讷讷地“啊”了一声。
娄影看他紧张兮兮的小模样,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又等了半天,发现娄影好像确实没有深究下去的打算,池小池反倒有点坐不住了:“……你怎么不问啊。”
娄影:“问什么?”
“是我爸妈让我朱老师家补课的。……他们不让我找你。”池小池实在是心虚得厉害,脚尖在烤得发软的黄泥土地上一敲一敲的。
他刚想说,没事,我不会听他们的,娄影就截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是因为前些日子录音机的事情?”娄影弯弯嘴角,“如果是那件事的话,的确是我做得不妥。”
池小池哐当一声放下了碗。
狗肉吓得停止了咀嚼,玻璃似的眼珠子茫然地转了转,看不见自己的两个食主发生了什么,只在原地摆动着秃了一撮的尾巴,发现那碗并未被端走,才循香而至,小心翼翼地继续舔着碗底带有牛肉味道的米饭粒。
娄影看着耍脾气的池小池,只觉得好笑又心软。
他向来是把这个孩子当弟弟看的。
他说:“好好喂啊,别吓着埋埋。”
池小池不高兴:“不喂了。”
不等娄影再说些什么,池小池倒先激动了起来:“……他们凭什么?”
前些日子,娄影出了事儿。
他和附近废品站的黄老板关系不赖,老板会在收废品时,拿一些电子产品来给娄影修。黄老板家里摆着的电视,儿子玩的红白机,都是娄影修好的二手货。当然,他也不是白让娄影修,一旦有他用不着的东西,他就会交给娄影。
黄老板开了一个二手电器贩卖的小店,里面都是经娄影的手修好的半导体、小游戏机、吹风机、电风扇、取暖器、音箱、MP3等,维修所需要的东西全部由黄老板提供,赚来的钱两人三七分成。
娄影一是爱好机械,为了练手,二来也有私心。他寄人篱下,总得要有些自己的经济来源,少给小姨家增添麻烦。
他花钱向来有节制,再加上在宠物店和五金店打工的工资,以及私下里开拓的各项副业,账面上的资产积累甚至超越了筒子楼里的一些中年人。
正是因为有自己的小金库,他才能常带池小池出去玩,让他能一次吃两个甜筒。
然而,在半月前,娄影把一台刚修好的半导体随手放在窗台上,却吸引了同在筒子楼里居住的楚姨的注意。
……那是她在一个月前扔掉的半导体。
不知道她到底是忘记了自己把东西丢掉这回事,还是不忿娄影拿她扔掉的东西挣钱,她对外宣称,娄影看着乖巧,但居然会偷别人家的东西卖钱。
当然,她也贴心地表示,娄影这孩子从小丧父丧母,没有家人教,爱拿别人东西,也挺正常。
流言传开后,为娄影惹来了不小的麻烦。
娄影的小姨天天在外为家庭生计奔忙,娄影也是个不给人添麻烦的孩子,因此她对自己这个外甥向来放心。
然而“放心”带来的副作用,是不了解。
她和丈夫吵了一架后,找到娄影,要求他去找把他那些“瞎搞来的”东西都扔出去,以后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娄影只退还了半导体,并没有道歉,同时退回的还有黄老板写给他的收据,证明这是从废品站所出的废品。
他性格向来温平,并没有当众出楚姨丑的打算,只是用收据暗示她,这东西是她自己丢弃的,请她注意自己的措辞。
楚姨却因此被激怒了,传娄影的闲话传得更起劲。
筒子楼只得三层,流言半日里就能上下倒个过,娄影偷东西的传言传得愈来愈离谱,池小池的父母也听到了,在晚饭桌上要求池小池少跟偷东西的人玩,学习成绩再好又怎么样,道德败坏,没得救。
听到流言的池小池气了个半死,扔了筷子,差点撸着袖子打上了楚家门去。
恰好,娄影拿着池小池落在他家里的课本去找他,半道将他截下。
问清他要去哪里,娄影一把搂着池小池的腰,把他扛上肩,飞快上了顶楼。
把他放下来后,娄影劝他:“别去闹。说到底,一个半导体而已。”
池小池气得直推他肩膀:“不行!我找她去!这事儿没完!!”
娄影又把他抱回来,眼看实在制不住,只能搂在怀里,撸着后颈轻声哄着:“好了好了,不生气,你看我都不生气。”
池小池气得眼泪汪汪:“不行!”
眼看着这个眼窝浅的小哭包要哭出声来了,娄影拉他在楼边坐下,把一包跳跳糖拆开,倒在自己手心里,把粉红色的糖果碎渣凑到他嘴边。
气呼呼哭唧唧的池小池乖乖张嘴,任他把糖倒在自己嘴里。
娄影的手心有着洗手皂的柠檬淡香,和着糖果的清香,让池小池有跃跃欲试地舔上一口的冲动,但还是作罢了。
糖果碎渣在温暖的口腔中炸了营,噼里啪啦地炸得腮帮子发麻,池小池只能闭上嘴。就在他安静下来的这段时间,娄影心平气和道:“不用和他们太计较。我们以后不会留在这里的。”
含着眼泪的池小池扭头看向他:“‘我们’?”
娄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地把池小池与自己绑定在了一起,但他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他把剩下的大半包跳跳糖折了折边角,塞进了池小池的口袋:“嗯,我们。”
池小池被勉强说服了,但父母已经严格要求,不准池小池再去找娄影,并找了住在池家隔壁的中学老师朱守成,在这个夏天为他补习功课。
池小池一直没把这件事告诉娄影,就是怕他多想。
同时,他又有那么点儿隐秘的小期待。
他对娄影那个关于“我们”的提议很感兴趣。他想早点追上娄影的脚步,读娄影的高中,那样,好像就能离“我们”更近一些。
但娄影却还是用看小孩子的眼光看着池小池:“那件事的确有我的不对。”
“有个……”一个屁呼之欲出的时候,池小池看到娄影那双眼睛,嘴和心就一道软了,“……你没有不对。”
娄影却出其不意道:“你以后其实可以少来找我,不要跟爸妈正面冲突。你还有一年就要考高中了,没必要和家里发生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