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池从来人身后探了个头出来。
短短几瞬,他就猜出了影子对自己出手的理由。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我不是那种有能力抢占别人身体的异能者。你就算不是拿刀试我,是真要杀我,我也逃不走。”
影子微闭上眼,像是在等他的解释。
池小池趁机偷看了一下身前人的脸。
那仍是一张陌生的脸,左半张脸上戴了半张面具,露出的小部分皮肤有些烧伤,让人忍不住去想他面具下的半张脸是受了怎样的创伤,露出的半张脸则是雪白干净,眼尾向上尖尖地剔着,看上去有点艳,桃花似的。
那紧盯着影子、带着点戾气的眼神在余光碰触到池小池的瞬间,就禁不住软化了下来。
他轻声问:“吓到了吗?”
不需多言,池小池成功地与他对接了信号。
他摇了摇头,把娄影仍横拦在自己身前的手臂轻轻压下。
他本能地觉得,影子不会当真伤害白安忆的身体。
“是白安忆‘请’我进来的。”池小池解释了自己的由来,“他死过一次。”
自称“白安忆”的影子睁开了眼:“谁杀的?”
池小池略沉吟一刻,借机读取了一下白安忆进入比赛环节后的世界线。
……
在脏辫男第一个开枪后,眼睁睁看着叶欢被空腔效应轰掉的半个脑壳血淋淋的正对着自己,还有白花花的脑浆顺着后颈往下流,白安忆脑子一片空白。
以他那点可怜的体力和那拖后腿的异能,跑是不可能跑掉的,白安忆索性一个侧身,滚到车下,脚蹬住越野卡车底盘上的凸起,手握住扶手,硬是让自己壁虎似的挂在了车底。
刚才脏辫男割指时,流出的鲜血不止一滴,散射出的血子弹射漏了这辆车的油箱,有油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越扩越大的七彩油渍,渐渐延伸到白安忆脑下。
他被汗水浸湿的黑发一滴滴往下掉着汗珠,在油渍上砸出一朵朵水花。
他毕竟是久坐实验室的体质,求生让他瞬间爆发了体能,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气力在一点点流失。
人已跑掉了一批,渐渐的,只剩下一个人,在挨车搜刮着什么。
白安忆咬牙硬撑,腰身却渐趋酸痛。
他的体力不允许他多分神关注外面的状况,只得闭眼隐忍,开始读秒。
300秒间,他听到了向自己藏身的车辆处逼近的脚步声,感受到了有人跳上车的震颤,隐隐听到了撕扯电线的声音,以及电流流过人体的嗤嗤声和含着痛楚的低声怒骂,再接着是跳下车的闷响。
手臂渐渐酥软,肺里也因为长期缺氧而火烧火燎地作痛,然而白安忆不敢挪动分毫,只屏息、闭眼读秒。
数满300下,白安忆睁开眼,小心翼翼向外看去。
他真怕自己一偏头,就和一双从车底外向内静静窥视着的眼睛撞上。
所幸,他最恐惧的事情没有发生。
……外面没有移动的脚了。
荒原之上不见人影,只剩下车轮一样滚动的风滚草。
他脱了力,直接摔倒在地上的一滩汽油里,顾不得一头一身的机油味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待肺里稍微好受了些,他才翻过身来,手脚并用地向外爬去。
干燥的沙土味吸在肺里,像是有颗粒硌着喉咙,嗽了几声,有细微的黄沙掺在口水里一道流出。
白安忆艰难地擦擦嘴角,膝盖蹭着粗砺的砂石地,刚想爬起身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
“……总算把你等出来了啊。”
白安忆登时血压骤升,神经性头痛立时发作,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痛起来。
他忍着疼痛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陌生男人跨腿坐在自己所在的车厢上,双脚踏在悬空的车板上,嘴角有一片新鲜的黑色烧伤。
“……也省得我进去抓你了。”
——在白安忆闭眼读秒时,已经有一个人蹲下来,静静看了他许久了。
那男人嗤笑道:“我还以为你能坚持十分钟呢。”
白安忆刚才已经耗尽了全部的气力,现如今双臂撑在地面上,也是抑制不住地发抖。
男人轻轻巧巧地从车厢跃下,朝白安忆走了过来,指尖开始闪出雪亮的电火花。
死亡的阴影渐次向白安忆笼罩而来,他连后退的力量都没有,只能面对着他,嘶哑道:“我们没有必要听从他们的话,自相残杀……”
“对你没有必要,对我就有了。”男人一步步走来,“你是挺倒霉的。要是我能直接食用电流,我就不需要你身上的生物电了。”
此人只能操纵生物电,且能把从别的生物身上吸取到的生物电的电流放大千倍,为己所用。
白安忆想起了自己方才听到的拉扯声。
他拔取电线,原来是为了……
白安忆竭力想争取一线生机:“生物电是能够不断再生的。你留着我,我可以做你的蓄电站……”
“哦?这么听话?”男人笑了,“可惜,我要是能吸食活人的生物电,我为什么不自取自用呢?”
白安忆脑中嗡的一声,眼前渐渐蒙上了一层黑雾。
他难道真的要死了吗……
白安忆鸵鸟似的别过脸去,不敢面对自己的死亡。
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道影子从那地上的汽油里无声无息地钻出,速度如同闪电,纵身直跃上男人的后背,轻捷无声地用双腿盘住了他的颈部,猛力旋腰。
只闻咔嚓一声,男人未及反应,就软倒在地,气绝身亡。
来人动作干净利落,将那男人尸身一脚踹滚到车底。
白安忆半天不闻动静,只听到一个陌生的脚步声缓步来到他身前,也不伤害他,才敢抬头看去。
他本想看看那会使用生物电的男人去了哪里,然而入目的景象让他张口结舌。
……一个与他长相一模一样、身上还穿着白大褂的人,单膝跪在他身前,单手插兜,正笑望着他。
那人见他发呆时间太长,嘴角禁不住笑意更盛:“你好。我已经把他赶走了,你不要怕。”
他的嗓音很和煦,像是个很温良的人。
白安忆战栗道:“你是……”
来人动手,用食指替他刮掉脸上、鼻子上蹭上的沙子:“我是白安忆。”
他似是怕白安忆不能理解他,便补充道:“……我就是你。”
见白安忆不能理解,“白安忆”很好脾气地解释:“小白子,你还记得你四岁的时候,被孤儿院的‘小霸王’那帮人推下楼梯吗。”
白安忆隐约记得。
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因为为人好安静,不爱与人玩,总捧着一本地质书研究,他常被孤儿院里一个外号“小霸王”的八岁孩子率众结伙欺负。
四岁生日那天,“小霸王”让手下来抢自己的蛋糕。
蛋糕是喜欢他的老师特地给他买的,做成了一颗小小的地球形状,他很喜欢,因此怎么也不愿意让出去。
争夺间,他摔下楼梯,还被闻讯赶来的“小霸王”扯着领子拖了几米,威胁他,不许他把跌下楼的原因告诉老师。
他摔出了轻度脑震荡,右臂骨裂,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很久。
等他能下地之后,孤儿院内却不见了“小霸王”的影踪。
后来,白安忆听老师说,小霸王半夜起夜,失足跌下了同一段楼梯,伤情却比他严重许多,两条腿都摔断了。
回到现实,见到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宛如镜像的人,白安忆冒出了一个有些可怕的猜想:“你……”
“白安忆”鼓励地点一点头,像是老师面对着一个正确回答了他问题的学生:“是的。那天就是我的生日。从那天起,我在你的身体里苏醒了。”
他说:“我是你的另外一个人格。”
白安忆摇了摇头:“不可能。我……一直不知道你……”
双重人格,应该是互不知晓对方存在的才是啊。
“白安忆”温驯地摸着他的后颈,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含着鼓励的笑:“你不知道我。但是我知道你,知道你的全部事情,读过你读过的所有书,所有论文。我帮你收拾过屋子,也帮你订过外卖,帮你写过报告。”
白安忆还记得报告的事。
那段时间他跟着导师下坑了,恰好赶上学期末,有十七八篇论文要交,只好在回校后狂赶报告,成日里头昏脑涨。
等成绩发下来,他才发现,自己一门自然学课程得了A,是所有课程里得分最高的。
他为此还迷糊了一阵,忘了自己是不是写过这篇报告。
见他有了印象,“白安忆”优雅地点了点头:“不是老师忘了收,是我写的。”
当然,他没有说,是谁曾数度强硬拒绝了他和那姓焦的欢好,以及是谁在他被抓入监察机构、遭受电刑时,占据他的身体,替他受了那一次又一次的刑法,甚至有一次抓住了他专属“主理人”的头发,险些把他磕死在了墙上。
见这人不很坏,又温柔,对自己很是亲近,白安忆也不怎么畏惧他了,摸摸自己的胸口,问:“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白安忆”回头望了一眼流淌了一地的汽油。
汽油反射出模糊的天光云影。
“也许,老天分配异能的时候,把我们当成了两个不同的人。”他说,“我也有异能。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分身’。”
“……只要你照镜子一类能够反射光线的东西,有了倒影,我就会从里面出来……”“白安忆”的声音很是温和,“……陪你。”
第214章 大逃杀:绝地求生(四)
两人选了一个方向, 上路了。
起初, 白安忆还对另一个“白安忆”有些戒备。
人总会对“镜像”这种东西有种莫名的恐惧,更何况, 这个“镜像”从镜中走出,来到了他身前。
但当“白安忆”的身影越走越淡后, 他反倒担心起来。
白安忆问:“你怎么了?”
“白安忆”看着自己渐趋透明的双手, 自言自语:“一个小时零十分钟。比上次的时间长了一点。”
白安忆震惊:“你出来过?”
“白安忆”嗯了一声,坦诚道:“你觉醒异能的那天,我出来了五十分钟。”
白安忆还记得,自己出现异状后, 偷偷测过身体内的A类球蛋白的数量。
得出的结论让他差点当场自闭。
他本想立刻把这件事告诉焦清光, 他没有别的亲人了,焦清光就是他最亲近的人。
但看天色晚了, 白安忆又想起焦清光有报告要交, 今晚是死线。
……那就明天再说吧。
“白安忆”与他并行着,说:“那天你睡得不是很好,洗过澡后,吃了药才睡。”
白安忆记得, 自己的独立宿舍是带浴室的, 内间是小淋浴间和马桶,外面就是洗手台与一面巨大的镜子。
他恍然:“……就是那个时候……”
“白安忆”反问:“你会怕吗?”
白安忆摇摇头:“不。”
白安忆此人, 兼有着学者的浪漫与理智, 对方在觉醒异能后既然没有伤害自己, 那他就不会去做“万一他伤害了自己怎么办”的无聊设想, 徒增烦恼。
“白安忆”笑说:“连气也不生吗?我可是看了你的身体。”
白安忆脸登时红了:“你……”
“白安忆”试过了白安忆的底线,眼见他神色局促,就适时地收了玩笑:“抱歉,是我唐突了。”
“也没有。”白安忆低头慢慢走路,温驯道,“这具身体是我的,也是你的。你看一看没什么。……而且,我还要谢谢你。”
“谢什么?”
“你的性格,意志,还有身体素质,应该都比我强势很多……”白安忆说,“我不很懂心理学,但我也有一点关于双重人格的认知。一般来说,两种人格是彼此独立的,并不知道对方存在;可你一直知道我,却没有来抢身体内的主人格地位……”
“白安忆”低下头,粲然一笑。
同样是一低头,一个驯服,一个却是不动声色的以退为进。
他说:“看你对‘主理人’的态度,我还以为你很有领地意识。”
白安忆说:“我的确不喜欢别人不经允许冒犯我的人身权利。但是,我是你,你也是我,你帮了我很多,所以……我不会介意。”
“白安忆”动作端庄地将手敛在背后,压住被荒风掀起的白大褂后摆,含笑道:“所以,这也是我的理由。”
白安忆:“什么理由?”
“白安忆”一字一句,都直白得要命:“是我不抢占你的身体、把你关在我身体里、对你为所欲为、让你哭着求我放你出去的理由。”
白安忆涨红了一张脸,又好气又好笑,驻足问道:“你想过?”
“白安忆”笑颜以对,不见一丝心虚:“没有哦。”
二人对话间,“白安忆”的身体更加透明了几分。
他眼见实在支持不住,便道:“我消失一会儿。需要我的时候,想办法制造一面镜子。”
白安忆乖乖答道:“嗯。”
“白安忆”消失后,白安忆独自跋涉了十里路,最终气喘吁吁地在一条小河边站定。
他们虽然是意识体,但仍然会有着正常的人体循环,会疲累、饥渴。
他面对河面扶膝喘息一会儿,一只手就从侧面伸出,递给他一条毛巾:“这么久才叫我,我还以为你不想让我出来。”
白安忆缓过气,擦了擦汗:“我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
“白安忆”说:“我只要消失,再照镜子就可以出来了。再说,陪着你,我不会觉得累。”
白安忆坐地:“油嘴滑舌。”
“事实。”“白安忆”在他身边坐下,“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陪了你快二十年,你认为,我会觉得厌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