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怠,淡定,冷静,从容,习惯居于高位,掌握一切。
那种眉宇间的倦怠,并非常人劳心劳力的疲惫,而是只有在高高在上的贵族脸上才能看到的,长久以来**被满足后的疲惫。
所想要的一切,都能轻而易举得到。想做的事情,都尽可以去做。
久而久之,便因为没有什么需要去努力,而生出倦怠来。
但,这个人不一样,他分明还有一个目标的。一个终极目标,那把万万人之上的椅子。
浴池里不只是旭王,还有两个娇艳清丽的美人。
一个着了红衣,如洛神花,让人不知如何落下目光。
另一个半湿的雪衣笼着身姿,显得半透明衣物下的肌肤越发清透胜雪。
她轻轻倚着旭王,如同一朵盛开在水边的木芙蓉,并不过分艳丽,也无妖冶,只眉心一点朱砂。纵使这般香艳场景,也只是美得清丽脱俗,柔软恭顺而端庄。
不同于那红衣美人美得奔放热烈,香肩半露,倚在旭王怀里按捏着他的肩膀。
雪衣女子的玉指轻轻按压着旭王的额角两侧,并不对外面或许有人看见她而分神一眼,似乎只要旭王不在意,她便全然不在乎。
直到旭王说出晏清都三个字,也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当屏风外面的人那声短暂的是字后,她一直恬静温顺的眉睫忽然一动。
在晏无咎抬起眼后,那位雪衣宠妾也抬了眼眸,自然而然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随即,宠妾的眸光便自然至极地收回,好像那完全只是一个意外。
旭王活动了一下,泡够了起身出浴。
她便自然而然接过侍从手中布巾,为他包裹擦干,披上柔软贴身的新衣。
晏无咎垂敛了眉目,神情平静,尽力收敛了眉目天生的凌厉锋芒。
耳听,那人走出温泉,穿上木屐,揽着红衣丽人向另一侧的书案高位走去。
晏无咎侧身颌首。
但,当那人走过晏无咎身边的时候,却脚步微微一缓,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在身上略略停留。
并没有很久,只是因为那道目光带来的淡淡的压力,才叫人错觉时间很长。
旭王在桌案前落了座,那雪衣侍妾美人也袅娜而来,经过晏无咎身边,似乎因为宽大的衣摆触到了,而抚了抚鬓角,无意看了他一眼。
随即,便莲步轻移到旭王身边另一侧。
“晏清都,”旭王声音慵懒,不紧不慢,“马家灭门是你做的?”
晏无咎眉宇不动,依旧保持之前的姿态:“是。”
旭王笑了一下,轻慢道:“知不知道他救过本王?”
晏无咎平静道:“知道。”
旭王神情缓缓沉敛,静静看着堂下站立的人,那人身姿颀长,脊背挺直如修竹,纵使做出完美合乎礼仪的恭敬,骨子里透出的骄傲,也像是从未真的弯折。
他的声音微冷,依旧慢条斯理:“知道还敢这么做,那就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他救过本王,你杀了他,本王岂非要为他主持公道,报仇杀你。”
那两个字一出,纵使旭王声音里毫无杀意,宫室内外的气氛却是一凝。
晏无咎知道,只要旭王一声令下,就有无数刀剑瞬间而至。
但他心里很平静,因为他知道,旭王不会这么做。
他声音也平静,平静而恭顺:“王爷说笑了,王爷分明不认识这个人。这个人也不是王爷的救命恩人。身为宁国子民,又是戴罪之身。他为王爷做任何事,都是本分应该。王爷因他有功,免他罪罚,已然是赏赐。此人却仗着这点功绩,欺王爷百忙之中无暇垂顾,便借着王爷的名号,诬告朝廷命官。狐假虎威,左右朝堂秩序。此为不赦之罪,清都杀他,免使王爷污了羽翼。王爷只会嘉赏清都,何来的报仇之说?”
旭王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慢慢笑了,眸光锐利。
“好。好一个晏清都,确实杀得好。本王是该赏你。”
旁边的内监总管最是察言观色,也知晓,马家埋的那队探子营突然覆灭,王爷好一阵子心情不畅,不见笑脸。
之前下达的命令,分明是要底下人拿到名册,做掉那个惹出事端的晏清都。
可是,现在王爷的样子却不像是愠怒。他便踌躇了一下,再观望观望。
晏无咎顺势道:“便请王爷赏赐清都,留于王爷麾下做个小卒。愿为王爷效死。”
他顺势单膝跪地,微微低头,手中捧出怀中那本名册。
旭王一只手支着额角,静静地看着他,唇角的笑容不断。
既然能允了柳珣贸然带人来见他,旭王这里自然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为的是什么事。
此时看到晏无咎献上的名册,他没有一丝意外,甚至没有朝那个名册看上一眼。
比起那本其实他并不怎么在意的名册,显然还是眼前这个已经在不同地方听过很多次,第一次见却还是叫人觉得传言不够形容万一的,晏清都这个人,更有趣些,不是吗?
只有内监总管立刻双手捧了,小步快走放在旭王面前摊开。
旭王好整以暇看着晏无咎:“告诉本王,你是怎么加入的龙鳞卫?”
晏无咎平静:“为了杀姓马的。他要灭我晏家满门,只因他略卖妇女为妻,我爹按律,断他坐徒三年。”
旭王微微笑着:“本王怎么听说,他是蒙冤入狱,家资被查抄,家中老幼活不下去,都**而死了。这么惨。”
晏无咎一手撑地,缓了膝盖的压力,低头掩去唇边嘲弄不耐,平静道:“王爷神通广大,这种谎言,随便找个清苑县附近的人一问便知晓。何必戏弄清都?”
“戏弄你。”
旭王从座位上起来,缓缓走到晏无咎身边。
内监总管急急想劝阻,生怕这人是刺客,却被旭王随意抬手一挥制止,便不敢多言。
旭王站在晏无咎三步远,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没了一开始高高在上的官腔,温和道:“你刚刚回答错了,本王问得是——你是怎么加入的龙鳞卫?”
一旁依偎着旭王的红衣侍妾在他耳边微微耳语。
旭王似是了悟:“哦,就是那个金珠击花,叫整个洛阳城都变了新玩法的人,几十万家资倾倒,就为了讨好一个崔瑾。旁人都觉得不划算,原来是他们不知道,你看上的是崔瑾的小舅舅贺兰凛。这点钱,买一个贺兰凛的龙鳞卫,很是划算了。”
他推开红衣美人,倾身半蹲,伸手去捏晏无咎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
那张城府深重,权势雕铸的英俊面容,近距离出现在晏无咎眼前,与他四目相对。
旭王的脸上是微笑的,那张脸也是典雅高贵的,但目光透出的鹰隼一般的锐利深沉,不动声色的杀伐危险,却足以叫任何人惨白了脸,心下恐惧。
他笑着温和地对晏无咎说:“可是,这样划算的买卖,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贺兰凛让人来本王这里做卧底,有没有告诉过你,只是这本册子,可打动不了本王。本王可以,亲自送给他。”
晏无咎微微抬着脸,精致的下巴被他捏在手里,整张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黄昏的余晖已然消解在海水一样的暮色里,四面掌灯,内室的灯盏里放着硕大的东珠。
那奢靡朦胧的光亮,柔和而静谧。
珠光落在青年的脸上,却仿佛被吸走了所有辉光。
那张脸的周围仿佛更暗,又仿佛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更亮。
旭王身边、身后的两位美人,已然是极春花秋月两种绝色于一身的极致了,在这个人面前,却瞬间叫人想不起来。
俊美的男子有很多,旭王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已然俊美天成,受尽赞誉。
如今的贺兰凛和六扇门的顾月息,在汴京之中也堪称双璧。
可是,这个人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说不出来,只是看见那双眼睛的一瞬,像是看见了一个闻所未闻的世界。
华美,神秘。
就像是,黛蓝夜色里,绽放的一片月光一样的花海。
绚烂,亦晦暗。
至美,亦至恶。
叫人惊心,叫人窒息。
旭王脸上的笑不知何时消失了,缓缓呼吸,看着眉目平静收敛的晏无咎,就像是看着一片合拢未开的花。
一开始的锐利深沉,刀锋一般的不动声色的杀机压迫,去了那口精气,徒有其形。
但,晏无咎那双琥珀茶色的瞳眸却微微的冷厉。
旭王的手在那目光之下微微一松,回神之间收了回来。
他站起来,眉宇微皱,淡淡道:“起来说话。”
“多谢王爷。”
晏无咎微微抿了抿唇,站直身体。
旭王已然凝神,并没有放过这个问题,定定地冷冷地看着他:“晏清都。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贺兰凛教你做卧底,有没有教过你,怎么在本王这里立足?用来杀人,未免可惜了。”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的未尽之语,眉宇无动于衷,就连瞳孔都像是微微放空。
他脸色微微苍白,毫无感情地说:“王爷没有说错。我的确走了崔家的路子,进了龙鳞卫。只有一天。一天足够我杀了那个人。我做得一切,就只是为了这个。达成了,就没必要再留。”
旭王逼近他,眸光锐利,轻轻地说:“好。那这次呢,来本王这里,目的又是什么?有什么是贺兰凛那里得不到的?”
这样的人,倘若一开始便送到他眼前来,那个姓马的灭多少次门,又算得了什么?何必舍近求远?
晏无咎不退半步,眸光却微动,珠光莹润的光芒里,仿佛将碎的琉璃。
他嘴唇紧抿成冷淡的线条,抬头看他,眉目凌厉阴郁,微微沙哑:“但求王爷庇佑。”
“庇佑你?你做了什么?”旭王轻轻地说,看着晏无咎的唇,神情也似是因为那珠光有些虚妄。
“我杀了崔家的人。”
旭王神情瞬间清明,眉宇微微一点诧异:“崔家?”
贺兰凛再如何布局,也不可能为了安插个卧底,动了崔家那个毒蜂窝。
他问道:“你杀了崔家的谁?”
这时候,门外急急传来脚步声。
报信的人是旭王信重之人,完全不必通报假手他人。
同样,一见来人旭王便知,一定是大事。
旭王看了眼晏无咎,转向那个亲信:“发生了什么?”
“长安来的加急密报,崔家家主崔权,遇刺身亡。崔家发布了悬赏令,越过六扇门直接要捉拿嫌犯晏清都!”
崔权!崔家最可怕的崔三爷,崔权?
晏清都杀了的人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玩基三的时候,我捏过一个喵太,穿着入门服,眉眼凌厉,眼眸傲且郁,又酷又可爱。是我最不手残的一次。
萌得基友没事就双开上线看看他,给他传功,生生传到了满级。
常常说小哥哥想要什么呢,只想他能开心,什么都想给他。想着若是他长大了,大约会迷死人吧。
然后,重置版来了。
后面我是官方劝退了,基友还在苟,也不知道我的喵太如何了。
第54章
旭王这次是当真意外了。
虽说贺兰凛是崔瑾的小舅舅, 可是别说贺兰凛了, 就连宫里那个女人都未必能支使得动崔家做事。
崔家的路数古怪,就连旭王这里都摸不清,只得敬而远之。
这样的崔家, 绝不可能为了配合贺兰凛就假装死了人, 除非是真死了人。
若是这样,旭王本该信晏无咎的投诚。
但是, 死的却是崔权。
谁死了也不可能是崔权,崔权那么好杀还会等到今日?
旭王忽然笑了:“崔权死了?”他脸上在笑, 眼神却冷锐, 看着晏无咎,问的却是传话的亲信, “怎么死的?”
“回王爷。崔家封锁了消息, 外面暂时还不知道。是那边埋的影子送出的消息,说在崔家老宅的天泉池里发现了尸体。被人用腰带捆了手脚, 后腰的伤口里有半截金簪, 疑似流血过多晕厥, 窒息死的。尸体身下有凶手仓促留下的外衣。当天有个叫晏清都的人从洛阳来拜访崔五,却在宅子里离奇失踪了。下人指认衣服和腰带都是那个人的。崔家现在疯了,下了江湖悬赏令捉拿晏清都, 说要活的。”
晏无咎神情冷静,嘴唇紧抿,眼底像被冻住了冰霜,微微放空, 否则便要刺伤了人。
旭王看着他眉梢眼角若隐若现不稳的戾气,似是压着一股狠厉不显,只有微微苍白的脸色才能看出来那一点荏弱。
这荏弱自然非是因为恐惧而来,只是对手与他并不匹配的身份造成的不公,叫人禁不住有些怜惜起他来。
旭王挥了挥手,叫人退下。
不止是亲信,连同两个侍妾美人,最后还有被旭王看了一眼的内监总管。
在只剩旭王和晏无咎的室内,旭王若有所思着什么,一面看着晏无咎。
“知道崔家的悬赏令意味着什么吗?”
晏无咎平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我只知道,疯子的话信不得。”
旭王笑了一下,淡淡地说:“有了崔家的悬赏令,本王那个小皇弟就可以去死了,崔家会袖手旁观。据说,悬赏令可以要求崔家做任何一件事,包括让他们弑君。”
晏无咎微微挑眉:“那崔家还好端端的活着,看来是没有人做过这个要求了。”
但凡帝王,谁会允许这样一个弑过君的组织好端端存在眼皮底下?
旭王又笑:“有的,但不是中原。崔家虽然是很疯,但也很聪明,至今为止还没有在中原生过事。所以,汴京洛阳那些无知的世家还可以随意嘲笑他们。”
晏无咎看着他:“王爷想用清都来试试,崔家会不会开启这个禁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