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奚笑容灿烂真挚,“多谢玄石兄!待新器制成,我定首告玄石兄。”
“甚好。”胡玉林本欲揽其肩,然秦恪在侧,他实在拘礼,只好轻拍几下。
狭长双目微弯,他眼尾飞扬,唇角含笑,观之颇显俊美风流。
然大魏战神在旁,其光芒黯淡不少。
“玄石兄不若留下用膳?”容奚诚心感激他之辛劳,遂提议。
胡玉林自然满口答应。
健仆将原料成袋堆于杂物房,其中石墨、黏土数目最多。
秦恪因事离宅,胡玉林放松许多,与容奚坐于书房,忽面色严肃道:“听闻圣上设军器监,我便猜测与你有关,如今见秦郡王在此,看来我猜测不假。”
“兄敏思,奚佩服。”容奚替他斟茶,从容道,“我知你忧心于我。然丈夫者,立身于世,断不可碌碌无为。我无心仕途,却也想尽己所能,做些实事。”
胡玉林感慨一声,“如此也好,怀璧其罪,若有心人觊觎,你或受伤。”
容奚笑而不语。
晚膳毕,胡玉林返程,秦恪归。
“晚膳可用过?”容奚话音刚落,便听秦恪腹鸣之声,顿弯眸发笑。
见秦恪神色沉沉,他只好忍住,道:“想吃什么?”
“随意。”
听似完全不挑。
容奚知其口味,遂不再问,自去灶房。
须臾,捧盘置案,浓香四溢。
一碗骨汤面,汤浓色白,其上枸杞葱花点缀,色味俱全。
旁边碗碟中,素烧鹅味鲜色红,观之令人食欲大增。虽名为素烧鹅,却皆为素食。
以腐皮包裹烂熟山药,入油煎之,用秋油、酒、姜等料相辅,极为可口。
腐皮为豆腐衍生物,虽容奚从未教授他人,然魏人于吃食一道上,似颇有天赋。
豆腐之后,腐皮应运而生,成为百姓喜爱的美味。
秦恪毫不客气,连吃三碗面,两盘素烧鹅,依旧意犹未尽。
膳毕,容奚邀他至书房,本欲将心中计划尽皆告知于他。
却见秦恪忽止步,半侧面容隐于暗处,长睫低垂,未与容奚对视,语调毫无波澜。
“若你需原料,日后上千士卒,皆可供你差遣。”
容奚:“……”
他该表现得兴奋激动点吗?
“奚先谢过肆之兄。”少年笑道,微弱烛光下,眉目更显俊俏。
秦恪无声瞧他一眼,遂转身入书房。
“你欲造新器?”
两人相对坐下,秦恪开门见山问道。
“只是尝试一番。”容奚从案屉内取纸,递至男人面前,“此为我初步计划,肆之兄请阅。”
秦恪顿感兴趣,接过仔细翻阅,越往后,长睫越发颤动。
虽其中不乏他不明之事,然容奚俱解释清晰,若当真可行,则定造福百姓,大有裨益。
“先前是我狭隘,认为你仅擅巧工,未料你竟于农作一事上,亦造诣非凡。”秦恪坦然自表惭愧。
越与容奚相处,便越觉少年神思之广。
容奚计划中,不仅言及造器之事,还涉及农业。然农业见效时间太长,故只是稍提几笔。
可即便只是几句,也足令秦恪知晓其意。
“肆之兄见笑。”容奚面露愧色。
他只是效仿先人之术而已,当不得如此盛赞。
两人谈论良久,至亥时方歇。
翌日朝食毕,容奚取出少许石墨粉与黏土,按比例混合均匀,置桶中注水搅拌之。
后将浆液倒入模具,使其失水。复取出,待其风干。
“做何新器?有何用途?”秦恪于旁询问。
容奚认真回道:“奚贪享便利,觉以笔墨书写,着实有碍。我观这石墨,纹理细腻,触之油滑,且易染色于物,便尝试能否做出笔具。”
他又借先贤之思,可碍于不能明说,实在有愧。
日后所得之利,当用一部分支撑研究计划,剩余之钱帛,定多做善事,广布善堂。
断不会以此谋取巨利,贪图享乐。
秦恪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听闻便觉稀奇。
先祖以石、骨等器物刻字,今以毛笔抒发意气,其间沧海桑田,逐渐演变。
若容大郎当真可造新器,定会流传后世。
当然,前提是新器能为人所需。
“肆之兄,可否帮我分别送信至姜氏与冯氏?”
容奚净手后,取出两封信。
秦恪并无犹豫,唤来暗处护卫,令其送信。
数日后,待石墨浆风干,复碾碎之,再次注水调匀至面团状。
彼时,容奚请冯山与姜卫平所造之具,皆被运至容宅。
容奚借用模具,使石墨泥浆成型,与后世铅笔芯别无二致,后令窑工烧制成熟,致其硬实。
笔芯已成,只待用木包裹。
冯山依其信中所言,于木条上挖出半圆凹槽,两两相合,便可将笔芯环抱于内。
容奚以树胶粘连缝隙处,简易铅笔便成。
众人好奇观之,刘子实最实在,问:“郎君,此物真能写字?”
容奚取纸于案,削一笔端,待笔芯露出,便执笔书写。
真的可以写出字来!
容连忙凑近细观,见纸上字迹甚小,然笔落皆清晰可见,且阿兄写得一手好字,其风骨丝毫不比毛笔字迹差。
几人皆尝试用之,然握笔姿势不熟,均没法写出端正字迹。
秦恪方才观察仔细,如今执笔来写,字迹依旧不俗,可却因用力过度,笔芯倏然断裂,在纸上划过长长的痕迹。
一室寂静。
须臾,洗砚忽赞道:“郡王好臂力!”
容奚展露笑颜,从他手中取笔,道:“已经很不错。”
秦恪观纸上之字,心中暗恼,面上未显,起身道:“此笔不错,省去诸多繁琐之事,且携带便利,甚好。”
用毛笔写字,需研墨、洗笔等,稍有不慎,墨滴于纸上,致卷面不洁。且随身携笔墨纸砚,实在不便。
其余几人接连点头,以示赞同。
容奚微笑,铅笔用途,远不止这些。
又过数日,程皓一行抵达濛山,县令沈谊于城门相迎,眉间喜意掩饰不住。
濛山有此殊荣,他身为一县长官,心中自然高兴至极。
军士匠人,俱于城郊处扎营。程皓领数人入城,见先行的秦恪未在县衙,遂问沈谊:“沈明府,不知郡王何在?”
沈谊愣住,他也想问啊!
随行的陈川谷,不禁凑近程皓,耳语道:“郡王定是去寻容大郎了。”
程皓闻言,精神一震,有道理!
想来郡王定与自己一样,仰慕容大郎之才,重视工匠之技。
“郡王有此心,是大魏之福啊!”
陈川谷心中叹气。
虽容大郎之思确实不俗,然他身为医者,并不能感同身受。
那些器物,如今也只能高门大户享受,寻常百姓哪里承受得起?
唯炸.弹,利及战事,可佑大魏边疆安定。
接风洗尘毕,程皓正欲去往容宅拜访,却见秦恪与容奚并行而至。
见礼后,众人于县衙内,开始商榷建监一事。
军器监选址于濛山,沈谊接到诏令后,与众吏一同挑选设监之地。
此事容奚已与秦恪商议过,并在心中选定。
沈谊列出几处佳地,他们所定之地亦在其中。
秦恪神色温和,颔首拍板决定:“就在此处。”
沈谊:“……”
他还没说出几处好歹,郡王怎么就这么定下了?未免有些敷衍吧?
然他只敢腹诽,面上则痛快拍马屁:“郡王高见!”
众人:“……”郡王也没说出好歹,哪里高见了?
容奚与秦恪对视一眼,扬唇露齿,弯眸展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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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被好多读者骂得好惨哈哈哈哈,我还从来没被这么多人怼过,感觉自己罪大恶极了!所以心态有点不稳,怎么写都觉得不对劲,明晚可能会少更点,大概三千字吧,么么哒~爱你们~
第30章
作为朝廷特设机构, 军器监并无固定办公处。
如今仅设监令一人,监丞一人, 余下皆为匠人, 容奚则为整个军器监之核心。
监所选址于矿山不远处, 且毗邻江河,水源充足。说是监所, 其实就是工坊而已。
定址后,沈谊召集众工匠, 开始建造工坊。
建造工坊需耗时不少,容奚依旧闲于宅中,教人制造铅笔。
幸大魏所造纸张,质地可用于铅笔书写。
虽大魏重文, 然铅笔问世, 定会被文人学子们唾弃鄙夷,无法推广。可容奚所想,并非让文人墨客们使用铅笔, 而是授予工匠。
匠人多白丁,身具精湛技艺,若能识写基本用字,于日后研究更为有利。
笔墨纸砚昂贵, 铅笔工艺简单,造价较低, 且一支可用很久,若令匠人学习, 用铅笔书写则更为经济实惠。
胡玉林得知新器已成,兴奋而至。
他乃商贾,虽于学堂念了几年书,却不迂腐。铅笔或受文人攻讦,然其益处,定得识货之人喜爱。
“大郎,让我瞧瞧。”
容奚微笑递笔予他,胡玉林于掌中把玩片刻,问:“如何用?”
经容奚示范教授之后,他坐于案前,握笔书写。硬实笔尖触纸,他颇觉力不从心。
习惯毛笔书写,用铅笔委实生涩。
他尝试写了一字,后摇首自嘲一笑,道:“我还需多练。”
“哈哈,”容奚朗笑出声,“玄石兄……”
“郎君,郡王寻您。”刘子实忽在屋外禀告。
话音骤停,容奚怔愣几息,对胡玉林歉然笑道:“玄石兄见谅。”
胡玉林摇首起身,“无碍,大郎且去,我也要归家,”他把玩手中之笔,“此笔送我如何?”
“你若喜欢,我再送你一些。”容奚无丝毫犹豫。
胡玉林朗声一笑,“就这支。”言罢,洒脱离去。
及他离去,容奚思虑几息,从案屉取数图纸,方抬步至秦恪屋中。
“肆之兄。”他唤了声后,坐于高足椅上。
这几日,秦恪令冯山制出几只高足椅,置于书房,且配置高案,如此便于伏案书写。
两人已算熟识,彼此不再拘于礼节。
“你若需原料,可告知程侍郎。”
放下手中铅笔,秦恪抬首淡淡道。
容奚余光扫去,见纸上字迹工整,心中相当佩服,又觉得他有些可爱。
数日来,秦恪皆用闲暇时间练字,如今已写得有模有样,在容奚看来,已算不俗。
“我知。”容奚笑了笑,“肆之兄寻我何事?”
秦恪定定瞧他一眼,方将写满字的纸推至容奚一侧,问:“如何?”
“甚好!”容奚笑赞,“肆之兄颇具天赋,哈哈。”
秦恪神色平静,将纸收回,长睫掩盖眸中光芒,唇角轻扬弧度,转瞬即逝。
屋内寂静,两人皆沉默。
须臾,容奚打破沉寂:“工坊将建,奚不敢班门弄斧,指点匠工营造。然奚有一事,欲请诸工相助。”
秦恪立刻问:“何事?”
置图纸于案,容奚认真道:“我需一间实验之所,布局如此图。”
秦恪低首细观,见纸上图形细致规整,观之仿若真实屋宇矗立眼前。
他面露惊叹之色,问:“此图为铅笔所绘?”
容奚颔首,“毛笔笔触柔软,难以绘出横平竖直且细密的线条,铅笔较佳。”
图绘为立体三维模式,实验室内外布局俱清晰可见。
秦恪反复观看,忽扬唇笑道:“确实如此。”
铅笔甚好,容大郎亦甚好。
翌日,两人同去县衙,将图纸交于程皓。
程皓见图,如获至宝,神色极兴奋,“此图甚妙!大郎所需,我定竭力督办!”
“多谢程侍郎。”容奚诚挚笑道。
程皓哈哈大笑,拍其肩,爽朗道:“你若真谢我,不妨传授我些经验。”
不得不说,程皓此人毫无官威,心胸豁达,轻易令人生出好感。
容奚赧然摇首,“程侍郎言重,应是小子向您请教。”
能在异世遇同好之人,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程皓和蔼笑言:“大郎莫要如此生分,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算你半个长辈,我托大一回,你叫我‘程叔’罢。”
言毕,他面露期待之色。
容奚心中暖流涌动,展颜笑道:“程叔。”
程皓顿时朗声大笑,屋外健仆俱惊奇偷瞧。
工坊乃程皓督造,他事务繁忙,容奚与秦恪并未久留,告辞离开县衙。
赤焰同雪泥于衙外玩耍,见两人至,打了个喷嚏。
容奚见它可爱,对秦恪笑道:“它俩情谊甚为深厚。”
“赤焰同雪泥,幼时同食同寝,情谊自然深厚。”秦恪眸色温和,“我瞧雪泥温顺之性,与你相仿,遂让它随你。”
容奚闻言,心中顿惊。
书中言及,秦恪身亡之际,赤焰亦奄奄一息。梁司文奋力带回秦恪遗体,却无法将赤焰一同带回。临别之际,梁司文身下白马绕赤焰三圈,悲鸣流泪。
莫非那白马就是雪泥?
他陡然看向秦恪,眸光颤动。
看书时,秦恪不过书中世界配角,虽身死令人遗憾,然正因他身亡,主角梁司文才迅速成长。
当时,他仅暗叹一声,再无其他。
可如今,他与秦恪相交已久,秦恪于他而言,是挚友,亦是佩服之人。
心内隐生刺痛,思及书中惨状,容奚忽生疼惜与酸涩。
秦恪擒住赤焰缰绳,回身见容奚怔愣原地,且眼眶微红,眉头紧蹙,似受人欺负一般,观之极为委屈。
他速回容奚面前,“何事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