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进门,忽然脚步微顿,转头吩咐道:“让御膳房做些清淡的早膳,多做一些,送到我寝宫来。”
小太监应了下来,踌躇地朝殿内望了一眼:“三殿下,里面那位……”
顾晅脸色一沉。
小太监惊觉自己说错话,忙低头道:“奴才说错了,三殿下寝宫里没有旁人。”
顾晅没再说什么,合上了殿门。
一炷香后,顾晅在宫门口见到了叶梓。
那人面色苍白,眼神中难掩疲惫,像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叶梓的确一夜没睡。
他昨夜从竹屋回来后便一直忧心忡忡,根本无法入睡,恨不得立刻出城去江南寻顾晏。可他又想起自己长安城里还有许多未尽之事。
他原本是该留在长安照料顾旭的,若他就这么走了,那孩子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那孩子是无辜的。
叶梓想起顾晅前一日对他所言,若有需要可以来找他。因此,叶梓熬了一夜,顾不得天还没完全亮,一早就跑来宫门口等着。
不等顾晅开口,叶梓率先道:“我要离开这里。”
顾晅眼眸稍稍敛下,问:“堂嫂已经决定了?父皇那边……”
叶梓淡淡道:“我管他做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靖和帝那老东西最好祈祷顾晏没事,否则……他就是死,也要让那老东西付出代价。
叶梓自然不敢在顾晅面前说这些,只是道:“我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五皇子。”
他顿了顿,又道:“三殿下,我知道你与王爷有过协定,他答应帮你对付太子一脉,扶你坐上皇位。我现在也能答应,阿旭绝不会干涉你夺位,你……”
叶梓已将话摊开,顾晅也没再遮掩。他轻笑一声,道:“堂嫂多虑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小五还是个孩子,元晦从未想过要对他动手。”
“……不仅如此,他是我的同胞兄弟,我自然会照顾好他。”
叶梓抬眼看向顾晅,像是在确认他这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在叶梓的记忆中,顾旭从未卷进过皇权争夺。那时候,顾晏与太子斗得你死我活,顾晅渔翁得利。五皇子始终安稳长大,直到顾晅称帝,将他封作亲王,遣去封地,做了一世闲散王爷。
顾晅对他这弟弟的确算是仁至义尽。
叶梓稍稍放心下来,才道:“如此,便多谢了。”
叶梓又道:“对了,我离开之后,还要劳烦三殿下多照顾照顾雀儿。他性子单纯,不懂这些勾心斗角之事,三殿下多费心。”
想到那人,顾晅嘴角弯了弯,温声道:“应该的。”
叶梓这才道别顾晅离开,上了瑞王府的马车。马车扬长而去,顾晅若有所思地盯着叶梓离开的方向,浅浅的叹息了一声。
顾晅回到寝殿,桌案上已经按照他的吩咐摆满了早膳。顾晅目不斜视,走进内室。床榻上,原本安稳睡着的人已经完全蜷进了丝被里,盖得严严实实,只落了几缕发丝在外面。
薄薄的丝被鼓起一个小包,顾晅走到床边:“醒了还不起?”
小鼓包轻轻动了下,小灰雀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出来,你是坏人。”
顾晅声音放柔下来:“你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了。”那声音中还带了几分沙哑,委屈道,“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我是相公的。”
顾晅默然,只得迁就道:“以后再让你当相公好不好,先出来吃点东西。”
小灰雀沉默片刻,道:“……这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顾晅弯了弯嘴角,无声地摇了摇头,嘴上仍应道:“嗯,不耍赖。”
叶梓回到瑞王府稍作收拾,他要带的东西不多,只简单整理了些细碎银两和衣物。
收拾完毕后,叶梓又叫来秋棠与秋萝,将自己要离开的事情告诉了她们。叶梓没说怀疑顾晏患病之事,两个丫头还当他只是惦记顾晏,没有多做怀疑。
刚叮嘱完两个丫头,顾旭就到了王府。
叶梓没多说什么,如同往常一样指导他练剑。还没练多久,顾旭忽然停了下来。他转头试探地看了一眼叶梓,道:“堂嫂,阿旭有点饿了。”
叶梓道:“阿旭想吃什么,我让人帮你做。”
顾旭想了想,道:“我想吃西街口卖的糖糕,堂嫂陪我去买好不好?”
街市上,叶梓牵着顾旭缓慢走在人群中。顾旭另一只手拿着一块热腾腾的糖糕,美滋滋地吃着。叶梓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想顾旭解释自己要离开的事情,二人刚走到离王府不远处,顾旭忽然拉住了他。
叶梓回头看他:“怎么了?”
顾旭拿起一块糖糕,抬手递给叶梓:“堂嫂,你也尝一尝呀,很好吃的。”
叶梓摇摇头:“不用,你自己吃就好。”
顾旭煞有其事认真道:“母妃说了,人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东西心情就会好起来。堂嫂若吃了这个,就不会不开心了。”
叶梓一愣:“你是因为这样,才要让我陪你来买糖糕的。”
“是啊。”顾旭仰头看他,“堂嫂这几日心情不好,阿旭看着也跟着不开心,就想着怎么能让堂嫂开心些。”
叶梓心头一暖,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你这嘴从哪儿学得这么甜,日后长大了,不知得将多少女子迷得神魂颠倒。”
顾旭歪了歪脑袋:“迷得神魂颠倒……是喜欢阿旭的意思吗?阿旭不在乎这些,只要堂嫂喜欢阿旭就够了。”
叶梓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这孩子……”
顾旭很快又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其实阿旭心里都知道,是父皇让堂嫂留在这里教导我剑术,所以堂嫂才没办法跟着堂兄一起走。都怪阿旭不好。”
“没有。”叶梓道,“你还小,许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旭道:“可我知道,堂嫂一定很想去找堂兄吧。”
叶梓怔愣一下,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他摸了摸顾旭的脑袋,轻声道:“我很担心他。”
顾旭认真道:“那堂嫂就去找他吧。”
叶梓道:“若我走了,谁来教你功夫?”
顾旭懂事道:“我可以自己练习呀。我已经会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练了。”
“……也不是想让堂嫂走,其实我可舍不得堂嫂了。但是堂嫂总这么不开心,阿旭看着心里也不开心。一会儿回了王府,阿旭就带着人回宫,堂嫂趁这个时间走吧,我会替堂嫂保密。还有,明日我向母妃告假,不来王府,又能省出一日时间。等到他们发现堂嫂不见时,就再追不上堂嫂了。”
叶梓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谢谢你,阿旭。”
顾旭偏头想了想,道:“堂嫂若是想谢我,下次回来时还要给我买糖糕呀。”
叶梓点点头:“好。”
二人回了王府,顾旭果真如约定般所说,带着人回了宫。叶梓没有多作停留,立即带着行囊出了城。他选择没乘马车,而是直接买了匹马,策马南下。
叶梓从陆路换到水路,再从水路换到陆路,累死了好几匹马,日夜兼程,不消五日便到达了广陵城。
裴婉儿说得了疫症,就算有裴戈的汤药续命,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他不知道顾晏患病的消息花了几日才传到了顾晅耳中,因此他一日都不敢耽搁。
叶梓跑了一整日,身下的棕马终于受不住,到了城门口便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叶梓索性放了缰绳,让棕马自如离开,到了这里,他已不需要再赶路了。
广陵城外,随处可见逃荒而来的难民以及往来商旅行人。城内限制人员进入,查验关卡极严,众多人围聚在城门口,嘈杂拥挤。
朝廷派下来的御史原先本都是住在广陵城的,在这里打探顾晏的下落最为方便。叶梓往城门口走去,正想找官差打听些消息,忽然看见在他前方不远处,有个打扮褴褛的少年,正鬼鬼祟祟在人群中穿梭,顺手在一名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身上,取下了一个荷包。
叶梓眉头一凝,不动声色走上前去。
他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道:“你拿了什么,交出来。”
少年被他吓了一跳,却很快反应过来,回身与他过了两招。少年自是打不过叶梓,反被他扣住了手臂。少年顾不得许多,将手中的荷包往叶梓手里一塞,猛地推他一把,扭头就逃。
叶梓没有防备,向后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一只手从旁侧伸出,把他扶稳了。
“多谢。”叶梓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那人五官俊朗,应当已过而立之年,举手投足尽显丰神俊逸,儒雅温顿,气质沉稳不惊。
正是方才被偷了钱包那人。
他开口,声音低而不洌,语调不疾不徐:“应当是我道谢才是,多谢小公子替我?6" 王爷,你家仙草又溜了[穿书]0 ">首页28 页, 坊厍啤!?br /> 叶梓摇摇头,将荷包递回去:“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那人身边还跟了两名侍从,无论是气度还是打扮都像是富贵人家出身,在这人群庞杂的城外,显得格外出众。
其中一名侍从道:“王……不,公子,我们还是尽快进城吧。”
“不急。”那人上下打量一番叶梓,问道,“小公子是哪里人士?看你穿着打扮不差,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叶梓怔愣一下,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对方或许是将他当做逃难而来的难民了。
这不能怪他,叶梓这几日里日夜兼程地赶路,莫说打扮整理自己,就连饭也顾不上吃,若他只是个寻常人,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这般模样,恐怕比逃荒之人好不到哪里去。
叶梓没有隐瞒,如实道:“我从长安来,是来此地寻亲的。”
“寻亲?”那人思忖片刻,问,“不知小公子的亲人现在何处?”
叶梓道:“在宜安。”
宜安县,正是顾晅告诉他最先掀起瘟疫之地,根据他得到的消息,顾晏得知宜安出现瘟疫后,立即派人封锁了整个县城,并带人进入其中,至今还未回来。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摇头道:“听闻宜安如今起了瘟疫,官府已将那里彻底封锁,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去,更不许里面的人出来。小公子如今怕是进不去了。”
叶梓在来时路上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因此他才会先改道来了广陵,再另想进城的法子。
叶梓没有多言,只是道:“我很重要的人在那里,我一定要去。”
那人端详着叶梓的神情,道:“今日与小公子相识也算有缘。实不相瞒,我也正是要往宜安去的。我与那里的官府有些往来,由我带路,他们定可通融一番,让小公子顺利进城。”
叶梓眼神亮了亮:“真的?”
“自然。”
叶梓急切道:“那我们现在——”
那人却是不紧不慢地回答:“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在城中先行歇息一夜,明日再去吧。”
“可是……”
没等叶梓说完话,那人打断道:“就算宜安没有发生瘟疫,夜里也是不容外人进城的。”
叶梓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下来,与那人一道进了广陵城。
双方互通了姓名,这人名叫黎翊,自称是位四处行商的商旅,这次到广陵也是为了做生意而来。
一行人在客栈住下。
自从叶梓离开长安后,还是第一次住在客栈。他简单清洗整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一日没见到顾晏,他心里就一日无法平静下来。
此时,客栈内的另一间房中,侍从斟了杯茶,给桌边的人递了过去:“王爷,请用茶。”
他身旁那人欲接过茶杯的手一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了多少遍,在外面别这么叫我。”
侍从连忙道:“是,公子。”
这位就是先皇亲封的静王殿下,顾晏的六皇叔,顾翊。
顾翊抿了口茶水,他身旁的另一名侍从忍不住问:“王爷,我们为何要带那小子上路?那人来历我们都不清楚,万一……”
顾翊平静道:“你们今日难道没看见那人帮我夺回荷包时候的情形?他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身手,你们俩加起来,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两名侍从对视一眼,道:“您的意思是说……想让他为我们所用?”
顾翊摇摇头,垂眸不语。
叶梓几乎一夜没睡,翌日天刚明,就催促着顾翊一行人尽快上路。
顾翊叫了辆马车,一行人从官道朝宜安县行去。
叶梓心急如焚,却又不好催促,只得耐着性子等待。顾翊看出了他急切的心思,温声询问:“不知那宜安里的,是小公子家的何人,竟能得小公子如此挂心?让我猜一猜,莫非是心系之人?”
叶梓没有隐瞒:“是。”
“果真如此。”顾翊眼眸敛下,没再说什么。
叶梓时不时往马车外张望一眼,将坐立难安表现得淋漓尽致。顾翊端坐在马车里静静品茶,瞧着叶梓的神色,眼中透出几分深意来。
昨日在广陵城外的惊鸿一瞥,他只注意到了这人不凡的身手。原本想着既然恰好同路,不妨多相处些时间,若是可以,还能将这人收为己用。直到今日叶梓梳洗换衣后,他才注意到这人的容貌。
这是撞了什么大运,随便在城外捡到个小少年,真容竟如此标致。
只是可惜,这少年是个有主的。
顾翊心下叹惋,叶梓忽然道:“我们好像要到了。”
顾翊收了心里那些念头,掀开车帘朝外扫了一眼,果真已能远远看见宜安的城门。
他收回目光,对叶梓道:“对了,一会儿进城时,还烦请小公子扮作我的侍从,免得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