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顾晏轻声安抚了他,起身走到红衣少年身边,问,“是葛大人让你来的?”
红衣少年瑟缩一下, 没有回答。
顾晏眼神冷下来:“说。”
红衣少年眼眸中泛起一层水雾, 轻声道:“……是的。”
宜安的夜里有些凉,他身上仍穿着那层薄薄的红绸舞衣, 跪倒在冰冷的石阶上,身子轻微战栗着。
顾晏眼底冷意更甚,道:“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追究, 你也不许将你看到的事说出去,否则,本王保证让你后悔。滚。”
红衣少年浑身颤抖,却没有动。
顾晏皱了皱眉:“还不走?”
红衣少年开口,声音细弱蚊蝇:“我……草民……草民不能走。”
顾晏问:“为何不能走?”
红衣少年沉默片刻, 低声道:“葛大人说,若不能……不能讨得王爷的欢心,就不要回去见他。”
顾晏眼底难得带上了几分温怒:“你——”
“王爷。”叶梓忽然开口打断他,低声道,“别生气,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他走上前,对红衣少年道:“地上凉,先起来再说话。”
红衣少年不敢动,抬头看了一眼顾晏。
顾晏烦躁道:“让你起来就起来。”
红衣少年这才站起身。
叶梓问:“你是什么人,知县大人为何派你来此?”
红衣少年回答:“草民是宜安人士,自小被葛大人买入府中做仆役。葛大人……看重了我的样貌,派人教我歌舞乐律。他……他听闻广陵的知州大人喜好男风,原本想将我献过去,可恰巧王爷到此,所以……”
叶梓失笑:“所以他就让你来勾引我家王爷?”
红衣少年眼眸微动一下,没敢回答。
他方才在宴席上见过叶梓,这人分别是跟在静亲王身边的。但现在看来,这人又与瑞亲王关系不菲。少年一时想不明白,他知道这位瑞王爷喜好男风,还娶了一名男子做正妃,可那瑞王妃远在长安,眼前这位又是什么人?
难不成,这人是瑞亲王刚看上的……
叶梓眼眸一转,走到顾晏身边,牵起他的手:“小家伙,我可告诉你,凡事要有个先来后到。王爷现在身边已经有我,你就别来凑热闹了。”
顾晏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正要说什么,却被叶梓轻捏了一下手。
叶梓转头看着红衣少年,笑道:“所以,你回去告诉葛大人,别再往我家王爷身上动念头,没戏。”
红衣少年抿着唇,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顾晏扯了叶梓一下,轻声道:“你在胡闹什么?”
叶梓弯了弯唇角,故意凑到顾晏耳边,笑道:“我哪里胡闹了,王爷,难道我说得不对?”
顾晏心头无奈。
叶梓是瑞王妃的事现在不能暴露出去,他又不希望旁人再打顾晏的主意。因此,他将方才的话说得暧昧不明,让旁人听来,根本不会觉得他是真正的瑞王妃。
他那席话,反倒容易让人觉得,他是被顾晏留在身边的男宠。
这人未免也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了。
顾晏摇摇头,没有说什么。他将叶梓搂在身边,看向红衣少年:“你都听清楚了,还不快走?”
红衣少年垂着头,须臾,竟从眼中落下几滴泪来。
叶梓怔愣一下,就见红衣少年跪倒在地,哑声道:“王爷,草民愿为奴为婢,愿为您做任何事,只要您别赶我走……”
叶梓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问:“你到底有什么隐情?”
红衣少年沉默半晌,哽咽着声音道:“我母亲……患了瘟疫。”
“葛大人说,王爷正在寻救治之法,可那法子不能救所有人。到时候,恐怕只有城中有权有势的才能先拿到药……王爷,我真的没有别的法子,葛大人说只有这样他才会帮我……”
顾晏的手在身侧收紧,眼眸危险地眯起:“他当真这么说?”
“是。”红衣少年低声应道:“他还说……”
“还说什么?”
红衣少年颤声道:“……还说草民若不能留在王爷身边,他便将我母亲赶出禅空寺。”
顾晏嗤笑一声:“他倒是敢?”
红衣少年在地上瑟缩一下,轻声道:“禅空寺内如今病患众多,侍卫又都是葛大人的部下,派人将其中一人伪装成病逝丢出寺外,不会有人知晓,而且不消半日恐怕就会没命。王爷,草民不敢不听葛大人的话。”
叶梓眉头轻皱,难以置信道:“知县是地方父母官,怎么能做这样的事,王爷,这……”
“那狗官……”顾晏沉吟片刻,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少年回答:“阿楚。”
顾晏道:“好,我知道了。今夜你先回去,我保证不会让你母亲出事,去吧。”
阿楚沉默片刻,点点头,转头离开了凉亭。
叶梓叹息一声:“以强权欺压百姓,收受权贵贿赂,这也太可恶了。”
“今天天色不早,先回去歇着吧。”顾晏道,“明日我带你去趟禅空寺,也不知裴戈那边如何了。”
叶梓点点头:“好。”
二人朝后院走去,顾晏将叶梓送到顾翊住的院落前,正要进去,叶梓忽然拉住了他。
顾晏回头问:“怎么?”
叶梓抿了抿唇,低声问:“为什么要来这里?”
顾晏道:“我送你回屋。”
见顾晏一点没听懂自己的暗示,叶梓急道:“我不住这里。”
顾晏故意问:“那你想住哪儿?”
“我……”叶梓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说。
他方才故意在阿楚面前这么说,也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他已经跟了顾晏,就能名正言顺赖在顾晏身边。这么久没见过他,他根本一刻都不想离开他身边。
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叶梓踌躇许久,抬眼却见顾晏正似笑非笑地看他,恼道:“顾子承,你耍我是不是?”
顾晏轻笑一声,没再与他闹,将人带回了卧房。
天色不早,二人早早洗漱完毕躺上床。可叶梓早先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根本一点睡意也无。
而且……心心念念的人就躺在身边,他怎么无动于衷的继续睡下去?
叶梓借着窗外月色,偏头看着顾晏的侧脸,忍不住低声唤道:“王爷……”
顾晏没理他。
叶梓顿了下,往顾晏身旁挪了挪,轻声道:“王爷,顾晏,顾子承……”
顾晏还是没理,像是睡着了。
叶梓眨眨眼,白日被压抑下去那点色心蹭蹭往外冒。他悄悄伸出手,手指贴着顾晏的衣襟滑进去,触到了紧实细腻的肌理。叶梓紧盯着顾晏的反应,后者一动不动,像是毫无察觉。
叶梓占足了便宜,大着胆子将手指缓慢下移,还没等他碰到什么,手腕忽然一沉。
叶梓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已被顾晏压进了床榻里。
顾晏居高临下地俯身看他,敞着一半被叶梓扯开的衣襟,皱眉质问道:“你不好生歇着,招惹我做什么?”
叶梓脸颊滚烫,仓惶地转开视线:“你不是睡着了吗?”
“我若睡着了,你想做什么?”顾晏勾唇一笑,“爱妃,你现在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竟还敢趁本王睡着,占我便宜?”
这不是叶梓第一次做这种事,过去顾晏或多或少发现过,可都没有声张。
在叶梓意识里,这是顾晏头一回发现他的小动作。
叶梓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紧闭着眼睛,羞愧欲死。动作间,衣襟乱了几分,露出脖颈上小片光洁的肌肤。
顾晏眼神沉了几分,低下头,在他脖颈间轻轻吻了一下。
叶梓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顾晏见他这样,忽然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板着脸严肃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事,瑞王妃,你可知错?”
叶梓的心跳飞快,他睁开眼,低声问:“……我怎么了?”
“你毁坏了本王的声誉。”顾晏理直气壮道,“本王如此洁身自好,让你今天这么一说,不让人觉得我是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
叶梓默然,不由内心腹诽。顾晏在外面的形象何时好过,就算没有他这么说,外人看他不也是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的形象么?
他抿了抿唇,没与顾晏顶嘴,认怂道:“王爷想要如何?”
“既然做错了事,就要小施惩戒。”顾晏偏头一笑,“两罪并罚,爱妃认不认罚?”
叶梓眼睫发颤,有点耐不住顾晏这样的撩拨。他闭上眼,往旁侧让了让,讨饶道:“子承,我……”
顾晏轻叹一声。
他松开手,将叶梓揽进怀里:“就让你别胡乱招惹我了。”
顾晏轻轻抚摸着叶梓的唇瓣,声音里带着些轻哑低沉:“阿梓,我不是不想,可我心疼你。这里如此简陋,我又什么都没备好,要真对你做点什么,你受得住么?更何况……”
顾晏顿了下,轻柔地揉捏着叶梓的手。
先前未曾察觉,直到昨天傍晚帮他换衣时,顾晏才发现,这人手上全是细密的小口子,多半是牵缰绳时被粗粝的绳索勒出来的。
一夜过去那些伤痕淡了不少,可顾晏想起仍有些心疼,训道:“你刚遭了这么多罪,好生养几天,不许胡闹,听懂了吗?”
叶梓点点头,红着脸靠在顾晏的肩头,没再说什么。
翌日,顾晏带着叶梓28" 王爷,你家仙草又溜了[穿书]0 ">首页30 页, 先去了禅空寺旁的一处别院,是裴戈的住所。来到宜安后,顾晏特意让知县替裴戈寻了这处住所,方便他配药与医治病患。
二人踏入院子,立即闻见了浓郁的药香。
院中的数个炉火上都煎着汤药,许多侍从进进出出,端着煎好的汤药去送给病患。裴戈却没在院子里。
见顾晏进门,侍从们停下脚步,朝他行礼。
顾晏随意抓过一人问:“裴大夫人呢?”
侍从答:“裴大夫昨夜便进了屋里翻看医书,至今还未曾出来。”
顾晏点点头,让侍从退下,自己拉着叶梓走到门边,轻轻敲了两下门。
没有回应。
顾晏与叶梓对视一眼,推开门走进去。
内室中,裴戈正专心致志地翻看着医书,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了门。他面前的桌案上堆积着厚厚的医书,不下数十本。
顾晏无奈地摇摇头,清了清嗓子:“裴戈。”
裴戈恍然回神,恍惚一下,看见了顾晏,才起身道:“草民一时不查,没留意二位来了,裴戈见过王爷、王妃。”
顾晏扫了眼桌上已经凉透的早饭,轻笑一声:“裴大夫,我知道你心中焦急。可你这不吃不喝,再过不了几天,恐怕还没将此间的瘟疫治好,你就已经病倒了。”
裴戈“啊”了一声,笑着摇摇头:“王爷教训的是,我这就吃。”
顾晏拦了他一下:“凉了,吃什么吃,我一会儿派人给你送些别的来。说说吧,进展如何?”
裴戈道:“王爷先前送来的那些粉末,草民已经查验过了,从药性上而言,的确对此间瘟疫的病症有抑制之效。不过是否真能根治,恐怕还得找人来试上一试。”
“你说要找人试药?”顾晏迟疑一下,道,“可现在那药效未明,若随意找百姓试药,恐怕……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裴戈摇摇头:“别无他法。”
顾晏沉吟片刻,又道:“那粉末究竟是什么药,查出来了吗?”
“查到一些。”
顾晏皱眉:“一些?”
裴戈从几卷医书的下方翻出一张宣纸,递给顾晏:“那粉末是由多种草药的根研磨而成,而并非一种,在下寻了一夜,寻出了这几种,请王爷过目。”
顾晏接过来,扫了一眼,问:“那……”
裴戈知道他要说什么,答道:“都不是我们要找的。”
裴戈道:“这粉末中混合了多种药材,我现在找出的这些大多有益气安神之用,也就是补药。这些补药混合在粉末中,不会对该有的药效产生任何影响,但草民发现,就算没有这些补药,这粉末的药效一样不会受到影响。”
顾晏若有所思:“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有人不希望我们查出这粉末中究竟是哪一味药起了作用。”
叶梓怔愣一下,转头看向顾晏:“这……”
顾晏摇摇头,嗤笑道:“皇叔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裴戈斟酌片刻,道:“还有一事,王爷先前向我说起瘟疫的源头或许是一种名为‘芜兰’的花粉之毒,可我翻遍了医书典籍,并未找到与之相关的资料。”
顾晏眉头微微皱起来。
裴戈低头道:“抱歉,是在下才疏学浅。”
顾晏道:“裴大夫不必如此,这次若不是你,情形只会更加严重。试药之事我会尽快想办法,你不用担心。”
“好。”
二人离开别院,朝禅空寺的方向走去。
叶梓低头沉默一路,顾晏偏头看了看他的神情,笑道:“瞧你愁眉苦脸的模样,别担心了,有我在。”
叶梓叹了一声:“能不担心么。你说,六皇叔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他告诉你那是一种花粉之毒,却又隐瞒了那花草真正的名字。他明明给了你解药,却又用几种草药混合,让你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这么做到底……”
顾晏道:“我也不明白,我这位皇叔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或许有他自己的理由吧。等裴戈配出真正的解药,应当就会知晓了。”
叶梓脚步微顿:“你真想找人试药?”
顾晏眼眸敛下,没有回答。
二人已经走到禅空寺旁,阵阵空灵钟声回荡在山野间,听来令人心神平静。在那钟声的掩盖下,隐约能听见百姓的咳嗽呻吟之声从寺中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