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站在树下做什么?”萧鸿煊替他拂去落在肩上的花瓣。
邵殷交出那支折落的杏花:“这花衬你。”
他听见萧鸿煊沙哑而轻微的笑声,“讨好孤?”
邵殷亲了他一下,“别生气了?”
萧正卿失手打翻了杯子,酒水洒到石桌上。邵殷余光瞥见他脸色难看,而文康侍立一旁,恍惚着忘了上前帮忙。
和萧鸿煊演完一出恩爱眷侣,邵殷适时表示他要午睡了。
不成想萧鸿煊竟搂着他的腰道:“过几天便是我们成婚的日子,最近是累坏了你。”
邵殷惊了,“陛……下?”
萧鸿煊口气里带着点无可奈何,“那日果然是睡着了,没仔细听。”
连邵殷都一时分不清萧鸿煊是认真还是说笑,然后就见萧鸿煊朝对面的两人意味不明的笑,“不如多留几日,等参加完封后大典再走也不迟。”
“……”邵殷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这时文康竟面色复杂的朝他道:“邵公子,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有一些事我想亲口告诉你。”
邵殷想也不想地站起身,勾唇一笑,说道:“边走边说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沉沉的雨幕里,谁也没有回头看萧鸿煊与萧正卿的表情。
走到半途,邵殷挥退下人,问:“你想说什么?”
文康张了张嘴,“恭喜。”
邵殷有些意外,笑道:“多谢。”
文康视线紧紧锁着他的执伞的手,眼底带着歉意,“……当年是我拦住陛下,他本打算亲自去救你。”
“都过去了,怪也只能怪我倒霉。”邵殷静静道:“若文大人只是想解释这些往事,实在多此一举……我从未恨过他。”
文康一震,平复了一下才继续道:“还有……若你对鸿煊有意,我希望你能永远陪着他,不论他做了什么,不要像我一样……”
邵殷笑了笑,“这句话我也还给你。”神情带着莫名的温柔,“若你就是那个……我希望你能待阿尘好一点,不要像我一样。”
与文康分别后,路上又遇到一位许久不见的熟人,正是刚被封为骠骑大将军的彰兆。
邵殷见了他调侃道:“这会儿将军的名头可算名副其实了。”
两人不复年少时的剑拔弩张,反似多年未见的老友般叙起了旧。
彰兆突然道:“陛下命我去寻蓬莱。”
邵殷皱眉,“萧鸿煊发什么疯?那你何时回来?”
彰兆苦笑,“这一去连是生是死都未可知,遑论归期?”
“这样啊……”邵殷似乎有些低落。
彰兆看着眼前的人,脑海中却浮现出当年那张意气风发的脸。
他很后悔,后悔阴差阳错让邵殷入了宫。
彰兆宁愿当年睁一眼闭一只眼放过了萧正卿和邵殷,也许这人不会像现在这样行尸走肉。
“别这幅要哭出来的表情,一点都不像你。”彰兆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他心想……若这次当真有去无回,死之前,他只希望记忆里朝他得意扬扬走来的少年,余生能活得开心些。
封后的圣旨如一滴沸水投入油锅瞬间炸开。朝中大臣纷纷上谏激烈反对,谁也想不到皇后之位悬置多年,如今竟被一介男流夺去!
陛下不听劝,那些臣子又怂恿邵丞相去劝劝自己儿子。
邵丞相去了。
“想不想出宫?”邵爹望着儿子,一脸深沉。
“您老哪来的本事把我弄出去?”邵殷嗤笑。
邵丞相叹气,欲言又止,“封后大典那日自会有人救你。”
邵殷心神一动,“……彰兆?”
一声不吭的邵爹算是默认了。
大婚当日,天还没亮邵殷就被宫女从被窝里拉出来捯饬,乘坐凤舆从午门直达熟悉又陌生的宫殿。
新婚的坤宁宫。
一路上风平浪静,邵殷觉得有些不对头。
☆、陛下,殉情不?(完)
进了殿,恰好对上萧鸿煊眼底的冷意。
他移开目光扫了一眼席位。彰兆脖子上架着御前侍卫的刀,宾客强颜欢笑,觥斛交错间倒也一派融融。
“这是做什么?”邵殷的表情看不出半点异样。
萧鸿煊不作声地审视他良久,“想不到为了你,孤手里最听话的狗居然学坏了。”
邵殷一脸茫然,“什么?”
“彰将军擅自调离羽林军,按当朝律令,理应斩首示众。”萧鸿煊盯着他,“你觉得呢?”
“在这里斩首?晦不晦气啊?”
萧鸿煊却眯起眼,“你在求情?”
邵殷不耐道:“既然陛下心中早有决断,又何必假惺惺来问我?叽叽歪歪了半天,到底还要不要成亲了?”
萧鸿煊微愣,下意识道:“自然要的。”
礼官近前几步,哆哆嗦嗦地主持大婚。
在新人躬身对拜之时,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随之滚落到地上。
礼成,新人入了洞房。
忍无可忍的萧正卿腾地站起身跟了上去,居然没有任何人上前阻拦。
文康连忙拦住他,心中明白,萧鸿煊是故意的。
房内传来暧昧的喘.息,烛光映出两个纠.缠的身影。
萧正卿欲闯进去,文康连同几位侍卫强拉住他。
“燕桢……”萧正卿一脸风雨欲来的平静。
……
萧鸿煊挑开了邵殷的衣襟,手指慢慢抚上他的身体。
“大声点,让外面的人听清楚。”
他故意把邵殷抵在门边,把门撞得砰砰的响。
“啊……去……去床上……”
回应他的是又一个挺身。
邵殷被迫半跪在地上,门蓦地从里面撞开,萧鸿煊捏起他的下巴逼他看眼前的人影。
邵殷狼狈地闭上眼,“我.操……你.妈……”
两个人还穿着凌乱的喜服,然而衣裳掩盖之下却上演着如此的不堪入目。
萧鸿煊望向文康,目光流露出的浓郁的、暗晦的、激烈的情感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他伸出手,在文康眼睛摩挲片刻,那里面泄露出了妒意和难过。萧鸿煊沿着文康的脸颊吻下去,直到他的唇边,堪堪停住。
“你果然吃醋了。”
“我……”文康闭上眼不敢看他。
而一旁的萧正卿抱起邵殷,“我与萧鸿煊商议好,若文康愿意留,他就放你出宫。”
“如果他不愿意我这辈子都别想走?”邵殷气结于胸,反倒笑出声,“萧鸿煊不把我放在眼里,没想到连你也是这样。”
“不是的……”萧正卿露出痛苦的神情,“……这次我定要带你回去。”
邵殷挣开他的怀抱,道:“可惜我不想跟你走。”
萧正卿拿出了玉印,望住他,“我们去隐居好不好?你喜欢农舍我们便自己造一间木屋,你喜欢钓鱼我们便去钓鱼,你喜欢喝酒我便为你酿酒……只要你喜欢,我都陪你做。”
“你疯了?”邵殷愕然,而文康同样失态道:“陛下!”
邵殷率先回房,把萧鸿煊扯了进去。
门再次关上。
良久,萧正卿缓缓道:“四年前,在你搏命救我时,我就决心忘了仇恨忘了大宋,和你这样过下去。”他执着地站在门口,“燕桢,我不要皇位,我不要坐拥天下却孤独一人,我不要闭上眼都是你的影子却没有你,我要你。”
门挡住了外界的喧闹。
邵殷翻身上床,萧鸿煊也和衣躺下。
“不走?”若他敢走,他就砍了他的腿。
邵殷双手枕在头下,“走什么走,好好的皇帝不当,有他后悔的。”况且你肯不肯放人还是另一回事,他在心中腹诽。
萧鸿煊把头靠在邵殷的脖颈,他喜欢和邵殷待在一起,轻松自在,什么都不必想。
“狗皇帝,”邵殷嫌弃地推开他,“你为何不软禁文康?”
萧鸿煊闭上眼,“孤要他心甘情愿。”
邵殷只是笑,目中有说不出的意味,“若是以前,你早就不顾他的意愿把他抓起来了吧,现在反倒讲究起了心甘情愿……说到底,不过是移情别恋,对他的执念淡了。”
萧鸿煊看向他,语气淡淡,“别太自作多情,你比不得他。”
邵殷没有气恼,反而笑嘻嘻道:“一个是心尖尖捧着的,一个不过是床上折腾的。你这般看待文康与我,巧了,我也这般看待卿——”
萧鸿煊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邵殷说不出话,却盯着他,不屑地扯起嘴角。
门外的文康劝萧正卿离开。
“还记得当年文大人下药软禁我之事,若不是这般,燕桢也不会遭罪。”萧正卿的眼里是冰凉一片的恨意,“这次依旧由你来选,是念你于我有恩。我不逼你,可也无法原谅你。既然你想当一代贤臣……那我就让你千年之后也摆脱不了佞臣的骂名。”
文康望着萧正卿的背影苦笑,心想自己真可谓失败至极。
当了皇后的日子依旧无聊,对于邵殷而言,皇宫就是鸟笼子,再华丽也没有外头自在。
萧鸿煊见他闷闷不乐,也会抽空与他出宫玩耍了一天。然而他毕竟政务繁忙,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
两人在宫中度过了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除夕。第八年,萧鸿煊还领着邵殷回到东漠,那片生他养他的故土。
他们共乘一匹马,漫步在无边无际的草原,听着萧鸿煊诉说往事。
邵殷听得直打瞌睡,萧鸿煊不悦地皱起眉,却不敢像早年一样用各种手段教训他,连句重话都要斟酌半天。
彰兆被斩、邵相病逝、连自幼陪伴邵殷的小厮澜眠也意外身亡……这几年邵殷的话越来越少,常常把自己关在殿里,谁也不见。
太医说邵殷郁结于心,萧鸿煊才将他带来东漠散心。
“邵殷?”萧鸿煊唤了一声,亲了亲他的侧脸,“近来总见你睡,莫不是怀了龙嗣?”
邵殷脑袋倒在萧鸿煊的胸膛,懒得理他。
萧鸿煊伸出手指摩挲邵殷的嘴角,轻声地说:“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记得你以前很爱说话的。”
邵殷枕着他睡过去。
萧鸿煊心中生出一些恐惧。邵殷越来越不像活人,他该放邵殷出去……一想到这里,萧鸿煊下意识抱紧怀中的邵殷,不行,这个人绝对不能离开。
醒来后邵殷道:“我梦见了淮城。”
萧鸿煊又带他去了淮城,邵殷重游故地,面上多了几分笑。
旧日的府邸打扫干净,他们隔日便搬了进去。
邵殷居然破天荒开了口,给萧鸿煊讲述往事,什么酒楼上一见倾心,什么赠莲与萧正卿定情……萧鸿煊听得心里头窝火,还不得不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是夜,两人来到庭院赏莲,池里的莲花千姿百态,带着清香的晚风吹得人心醉。
萧鸿煊命邵殷也为他摘一支莲。
邵殷点点头,刚要跳下去就听萧鸿煊呵止他,叫他从池畔处慢慢入水。
等到邵殷准备走向池畔,萧鸿煊又微皱起眉,“罢了,这段路有很多滑足的青苔。”
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于是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半抱起邵殷走近池畔。
邵殷游到莲花丛,摘了一朵后拿在手里朝他晃了晃,眼底染上缱绻深情的笑意。
“邵殷……”他轻轻唤了一声,一瞬不瞬望着池中的人。
这是邵殷第一次这样对他笑,萧鸿煊心中升腾起近似酸胀的感觉。
一直不肯承认的情愫,此刻如海潮一样汹涌而出。
“邵殷……”他又叫了邵殷的名字,语气轻柔地简直像是怕惊扰了一个梦。
然而萧鸿煊很快意识到了不对……邵殷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他气得说不出话,隐隐约约的感到绝望。
邵殷似乎笑了笑,身体渐渐没入了水里。
归于平静的水面许久没有动静。
南淮,皇宫的一处偏殿。
宫人送来紧急军情,文康一目十行看完,片刻后问道:“陛下可知此事?”
抬头就见萧正卿立在面前。
“陛下!”文康有些惊喜。
萧正卿却不看他,“萧鸿煊召容王世子入京,依你之见是为何事?”
文康立即道:“他出事了!”萧鸿煊并无子嗣,召见近支宗室就只有……
萧正卿终于望了他一眼,皱起眉,“萧鸿煊去过淮城。”
与此同时,天苍皇宫一片愁云惨淡。
好不容易盼到皇帝摆驾回京,萧鸿煊却连日未曾上朝。如今朝野上党争不断,眼见就要乱套了,萧鸿煊仍是不肯现身。
只有自小看着萧鸿煊长大的内务总管能够进殿和他说上几句话。
萧鸿煊仍是侧坐床边的姿势,专注地望着床上再也醒不来的青年。
大总管见状老泪纵横,苦求道:“陛下,您已经三日滴米未进了,就是喝口茶也好啊……”
“拿来……”开口时,萧鸿煊才发觉嗓子哑了。
午时,容王世子觐见,萧鸿煊与他密谈完,抱着邵殷只身去了皇陵。
萧鸿煊曾经为了这滔天的权势背叛了一切,他算计所有人,就连唯剩的那点无瑕的情爱也葬送在这份野心之下。
那时他义无反顾,文康离开了,而他一步步登上至高点。
然而他一生所渴求的,如今却拱手交给一个莫不相干的人。
连萧鸿煊自己都觉得魔怔了。
可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脑子里都是邵殷。
怎么办?邵殷死了……
尸体有了异味,萧鸿煊知道该让他入土为安,于是他抱着人来了皇陵。
陵墓里埋葬着他东漠的亲人,萧鸿煊低头问怀里的邵殷,喜不喜欢这里?
他没有把邵殷放入棺材,随意寻了一隅,与他一起躺下。
他们面对面侧躺着,萧鸿煊拥着邵殷,摸上那张开始腐烂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