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涵仙尊听清楚,笑容也淡了,问他:“天魔一词,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裴景:“我……我从古籍上看到的。”那本古籍叫《诛剑》。
虚涵仙尊眯起眼来,慢吞吞道:“你可知道天魔血液是多么可怕的存在,若一朝觉醒,将是人间大祸。”
裴景道:“我知道。但身为天魔后人,他不可能不觉醒。觉醒在世间哪一处都是祸星灾难,不如就让他在云霄之内。”
他话一出,云霄师尊和师祖都皱起了眉。若是其他人听来,裴景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引祸在云霄,可天涯道人和虚涵仙尊都曾是云霄掌门,天下大义深种于心,就像每一个云霄弟子在入门时就被一直教导的,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将祸种留在云霄内,他们倒不会反对。
“而且,”裴景轻声说:“那孩子现在,心性还纯善。”
虚涵仙尊闻言,意味深长说:“是吗。心性是不能定论的。很多时候,是非对错,颠倒只在一瞬间。无关他本性是善是恶,以前是善是恶。”
裴景愣了愣:“是。”
比起面色犹豫的天涯道人,虚涵先祖显得更为轻松,也更为豁达。
“不过,你按你自己的意思来吧,你是未来的云霄掌门,很多事情也应该自己做决定。”
裴景猛地抬头,难以置信,他以为他还要把季无忧拽过来给师祖看看呢。
“师祖,你……这是同意了?”
虚涵仙尊笑了笑,少年模样却不显一丝稚子之态,眼眸深处是看尽千帆的平静:“是对是错,交由时间来证明。小景,你现在是不是快破元婴了。”
裴景愣了愣,点头:“是。”
虚涵仙尊道:“你破元婴之后,速来天经院。”
裴景愣住,再次点头:“是。”
当初虞青莲他谈及过这件事,她的外祖母告诫她破元婴后,去经天院,甚至悟生佛门中也有类似吩咐。经天院,真的出了事?
天涯道人皱起花白的长眉,出言说:“师尊,收一个天魔之子入天堑峰,是不是有所不妥。”
虚涵仙尊一笑,话藏玄机:“有什么妥不妥的呢。他一出生,我们就必须妥了。”
天涯道人叹息:“太危险了。”
虚涵仙尊白了他一眼,“在这点上,你该向小景学着了。自信一点,一个小屁孩而已,还能闹翻天?”
突然被点名的裴景悻悻摸了摸鼻子,师祖夸他,他是真的不敢接。
被师傅那么说,还是当着自己徒弟的面,天涯道人老脸也搁不住,不再说话。
“御之。”先祖突然喊他的字。
裴景站在主殿中央,仰头。
水镜上,光尘为衣的化神期先祖,眼眸三色交融广袤深渊,语重心长说:“记住,这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
裴景藏在雪白衣袖里的手慢慢紧握。
“是。”
水镜慢慢消散。
裴景深深呼了口气,师祖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往殿门外望去,紫光如烟,照亮山峦。
一百零八峰峰主正在往此处赶来。
与此同时。
水镜消散。
经天院的一处宫殿内。
天涯道人还是很不放心:“师尊,小景现在自己都不服管教,都怎么有能力去管教一个拥有天魔之血的人呢。”
虚涵先祖因为个子问题,只能随手拿过拂尘,狠狠敲了下天涯道人的脑袋。可怜仙风道骨的天涯道人现在还要被教训,但他也不敢反抗。
虚涵先祖懒洋洋说:“你操心那么多干什么。人间不有句话么,儿孙自有儿孙福。”
天涯道人:“……”
虚涵先祖又道:“若是以前,我也不会让他收的。”
天涯道人疑惑:“那今天……”
涵虚先祖伸了个懒样,一点都没化神期修士该有的高深莫测的感觉,扯到了另外的话题:“上次你不是跟我说小景破元婴遇到瓶颈,总是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阻挡吗。”
天涯道人凝神:“是。”他这才反应过来——等等,裴景这是要破元婴了?
涵虚先祖笑笑:“这孩子来经天院时,我就发现了——他体内不知道为什么,盘旋着一股天魔之气。”
天涯道人瞪大眼睛。
涵虚先祖道:“他闭关我知道必然会失败。所以我让你劝他先破‘苍生’,毕竟天魔之气可不是那么好消的。但这一次,”他眼睛一眯:“小景体内的天魔之气已经没了。”
天涯道人张嘴:“这……”
涵虚先祖笑呵呵说:“这小骗子,天魔血液,哪是什么古籍能记载的呢。不过,那人能帮小景引出天魔之气,应该就没存害他之心。小景身边有这么一个人,那个尚未觉醒的天魔后人,又有何惧。”
他嘀咕着往外走,“居然还跟我们瞒着这事。”这位化神期修士摇摇头,就像是个人间长吁短叹为子女操心的小老头:“老了老了,孩子都有秘密了。”
天涯道人:“……”
他跟上前,苍白的须发飘飘:“师尊,为什么不乘那天魔之子尚年幼时,就将他消灭呢。”
虚涵先祖抬头。
经天院的上方是一片星辰,银河流转,浩瀚深远,如同亘古不变的时间长河。他伸出手,年轻人的手,健康有力,然后一点一点变得苍老,灰褐色布满斑点。
“且不说恶人最后不一定会为恶。”
化神期修士的声音飘渺,惨杂了一丝冰冷的味道。
“你又怎知,我们一定杀得死他呢?”
经天院的最高处,那里去天三尺,云层泛金。
虚涵先祖道:“很多人修行,都奉天道为尊。可到最后,他们会明白,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
他声音渐低,带了一丝古怪的意味。
“你既逆天,又怎能怪,天道不仁呢?”
*
陈虚在紫光漫过问情峰时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凤矜暂居问情峰,看到这场景,只觉得好看,毕竟他就是偏爱人间富贵色,大红大金大紫都合眼。
“这是什么,比人间的烟花还好看。”
陈虚提着剑,往外走,阴森森:“呵呵。”
这是什么?是紫玉珠光!是云霄阵眼!是掌门重令!
裴御之在搞什么?
等他赶到天堑峰时,这里已经站了一堆人,每一个放出去都是威震一方的大佬。
现在或坐云鹤,或御长剑,或躺飞毯,自天上下来,踏上天堑峰清冷的山路。“怎么回事啊。”一名浑身金灿灿的男子打着哈欠,揉着眼,睡眼朦胧:“怎么突然就把我们都召集过来?”这是内峰流焰峰的峰主,平日就是嗜睡。
跟随他其后的是飞虹峰峰主,紫衣美人踹了他一脚:“睡不死你,别挡道,你不走后面的人还要走呢。”
流焰峰峰主暴怒:“老女人!你敢打我!”
他们打起来。
但陈虚已经心烦意乱,懒得去劝架了。
在前面的几位是内峰有些阅历的长老,他们大多已经半隐世,大风大浪看遍,所以现在也从容。
后面又传来声音,外峰的峰主们也依次赶到。
大家一看人齐了,神色凝重起来。
有人问陈虚:“掌门这是在干什么?”
毕竟身为三大主峰,长极峰是用来闭关之所,他身为问情峰峰主,又与裴御之交好,最有说话权。
陈虚知道个屁,面色阴沉:“急什么,等下不就清楚了。”
天堑峰这一晚格外的热闹。
紫气东来在殿宇上空,清冷月光流泻一地。
众人入殿,看到寂寥冷淡的夜明珠,看到中央清澈无暇的池,看到站在至高之位前,尚还年少的临时掌门,朝他们望过来。
雪衣玉冠,清华绝世。
“参见掌门。”一百余人,齐声下跪,声音洪亮。
裴景一一看过他们,对上陈虚质问暗恨的眼神,微微一笑:“诸位,今日我把你们召见过来,只为宣布一件事。”
“我将把十年一次的外峰比试提前,时间就定在一周之后。”
“并且,我将在这一次外峰选拔时,收徒。”
*
送走一开始非常懵逼,然后突然炸开的一百零八峰峰主。
陈虚神色非常复杂:“你是真的厉害。”
裴景道:“我已经跟师尊、师祖请示过了。”
陈虚有的时候是真的佩服裴御之的勇气,“所以这次外峰大试,就变成了宗门大比?内峰弟子一个场地,外峰弟子一个场地。”
裴景说:“是啊,他们是怎么想的,竟然以为我是要挑最优秀的人为徒,还非得给内峰弟子一个机会。他们不知道吗,人我已经内定了?”
陈虚已经佛了:“29" 感化主角失败以后[穿书]0 ">首页31 页, 所以你真的,是打算收季无忧为徒?”
裴景低头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可能。”
陈虚道:“师尊、师祖同意,我也懒得说了。”
裴景道:“你别急,这次大比可能还要拜托你操持。”
陈虚:“……”疲惫到生不起气来。
裴景笑弯了眼:“终南峰那个弟子,请一定要安排和我比试一次。记住,上阳峰张一鸣。”
陈虚:“……”你怎么不上天?
再送走陈虚。裴景听到了一声鸟叫,他站在天堑殿前,偏头,是扑腾着翅膀飞过来的小黄鸟。叽叽叽,飞到了他的掌心。大概是师祖的话让他现在心神有点恍惚,所以托着这只笨鸟——他低头,沉默很久后,笑了下后,轻声说:“看来天魔一族的事,要到经天院才能找到关键了。”
小黄鸟听不懂,困惑地眨了下眼。
裴景弹了下它的脑袋,心中有了决定,转身,往无涯阁的方向走去。
第70章 布阵
无涯阁。
楚君誉拿着笔在一个纯黑色无字的本子上, 朱笔勾画着什么。
裴景则坐在他对面,手指缓慢逗弄着那追随着他来的小黄鸟,一边出声道:“我刚刚,召集所有峰主到了天堑殿,将十年一次的外峰大试提前了三年, 定在七日后。”
楚君誉神色如常, 平静道:“为什么?”
裴景道:“近几月山门外有妖魔作祟, 我追究下去,发现它藏在我门中弟子的身后。”
楚君誉:“所以你打算这样引出它?”
裴景点头:“嗯。”
楚君誉挑了下眉,眼神望过来, 语气冷淡:“只是因为这个?”云霄紫玉珠, 上一世他只动用过两次。一次在师尊死后,一次在季无忧逼山之时。区区一个外峰比试,根本动用不到阵眼传令。
裴景的手停顿在温热的鸟身上, 他动用紫玉珠,最根本的原因是联系上师尊, 为了收徒一事。但一想到楚君誉对季无忧那毫无掩饰的厌恶乃至杀意, 裴景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黄鸟轻轻偏头,用嘴戳着他的手指。
裴景感到痛楚, 回神, 避重就轻:“还有另外的事, 你到时就知道了。”
楚君誉垂眸, 无声勾了下唇。
他避而不谈的话题, 只能是关于季无忧啊。
这本薄薄的书已经被他翻到尾, 该死的都差不多死了。
最后一笔杀气凛凛,朱红色如血,洇透纸张。
他微笑,眼底冰寒:“好啊,我等着。”
裴景有点疑惑地盯着他手里的那个本子,在修雅院就常常看楚君誉拿出来的,以前没多过问,现在他想转移话题,便道:“这本无字书,你看了一年了,还没看完吗?”楚君誉道:“今天看完了。”
裴景还没问。就见楚君誉忽然站起身来,他手中的纯黑色本子,周身燃起幽幽黑火,顷刻之间化为血红色的灰烬,散落在桌上,而后被风吹散。
“……”裴景,还真的看完了,可以烧了。只不过,他偏头看那些浮在空中灰烬,为什么是红色的?这是什么邪书。
楚君誉往外走,只道一句:“跟上。”
裴景怀里的小黄鸟早就吃里扒外,成为楚君誉的狂热追随者,一阵闹腾,蹭的裴景一手毛后叽叽叽飞了上去。
裴景在后,气笑了:“明天就把你卖去凤栖山。”
他抖了抖雪白衣袖,也起身,走上前。“去哪儿?”
云霄内居然还有楚君誉要带他去的地方?到底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出乎裴景意料之外。
楚君誉带他来了长极峰。
云霄第一峰,而穿过月色下银白清辉的桃花林,楚君誉所站的地方,正是他当初为破元婴时闭关的洞府。
裴景停下脚步,眼眸瞪大。小黄鸟也非常熟悉这里,站在旁边的桃枝上,一直叽叽叫着,彰显存在感。嫌它实在是吵,裴景干脆从树上把它拽下来,捏住了嘴巴,往前走一步:“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楚君誉道:“把手给我。”
裴景一头雾水,但还是放开了手里的鸟,把手给了楚君誉。
在楚君誉的脚下,以他为中心,漫开血黑之色的气流,八方聚散,像是一个阵法。裴景还在纳闷时,手碗就握住,猛地拽了过去。楚君誉从骨子里就有一股阴冷之意,手指也惨白得如同死人。裴景霍然抬头,却见楚君誉举起他的手,俯身,银色的发映衬红唇如血,牙齿狠狠咬在了他的指尖。
十指连心,痛也是痛的,但皮肉之痛对于修士而言不足挂齿。裴景人都是呆的,看着楚君誉静落的白发和半垂的眼睫,星光照亮他认真的神情,霎那间身边的风都温柔下来。
一滴血从他的指尖涌出,滴答,落到了地上。那似乎是阵法的中心,而后整座天极峰的草木在摇晃、颤抖,蛰虫在洞里瑟瑟发抖,小黄鸟也害怕地紧紧抱着树干怕被抖下去。
楚君誉在以他血作阵。
裴景心情复杂,甚至……心乱如麻。
动静变小,阵法成形。楚君誉睁开眼,手要松开。视线却不经意瞥见青年如玉掌心上,那一小片黄色的鸟羽。他神色冷淡,轻轻吹了一口气,将那片羽毛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