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这一份。”林渊把试卷交给二两,二两再递给宋石昭他们。
宋石昭和宋濂传阅之后,脸上脸色各异。
“这考生必是世家子。”宋濂斩钉截铁地说。
林渊问他:“何以见得?”
宋濂:“字刚健利落,观字如观人,自成一派,风流洒脱又不失锋芒,必然是自幼练字。”
百姓家的孩子练字的时间必然是不如世家子弟的。
毕竟一个私塾的先生很好,更不可能手把手的教。
现在这个时候,人们都觉得人字一体,一个字好的人,人就不可能坏。
同理还有相由心生,比如楚麟,因为长得好看,所有人们就觉得他不可能是个坏人。
林渊有时候觉得这些人功于心计。
有时候又觉得他们很天真。
至少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就让他当个探花吧。”林渊说道。
皇帝钦点,宋石昭他们当然不可能拒绝。
并且他们也知道,这一次的科考,状元一定不会从世家子里出来。
甚至不太可能是寒门。
极大的可能是普通百姓或耕读之家出身。
只有这样,普通百姓才会觉得功名离自己很近。
才会激励更多非世家出身的人去念书。
百姓们大多如此,他们能看见利益,只要有利益,他们就愿意去做。
林渊觉得这样的百姓很可爱。
要是百姓真的安于现状,无欲无求,那他才真是要头疼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成为探花的世家子,是会觉得荣耀,还是会觉得屈辱?
大约是有苦说不出吧?
第二轮考的是“户籍”。
考生们的文章都聚焦在女户上。
有的认为不该立女户,因为这样会滋生女人的野心,她们就无法好好扮演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会想方设法夺取更大的权力和更多的财富,这样男人们会更加辛苦,因为以前他们只需要和男人竞争,现在还要跟女人争。
并且最后他们很多人都认为,女户会让社会动荡,会让百姓的日子变苦。
说直白点,就是恐惧。
他们恐惧这种制度,恐惧这种变化。
而他们又要维护自己的权力。
林渊又抽调了试卷。
这次让他耳目一新的试卷很有意思。
这个考生认为,女户只是户籍的一小部分。
户籍不应该以一家为单位,而是以人为单位,每个人都应该有户籍,这样国家才能更清楚一国有多少人,多少男女,各城大户也无法存有隐户,隐户只给大户奉银,不给国家纳税。
同时也提出人应该有身份证明,只有拥有证明才能迁移买房买地,才能婚嫁工作。
这也是对税收有利的,更能杜绝隐户的存在。
他的条理不太清晰,但林渊还是看明白了。
三天考完之后,宋石昭他们挑选过后呈到林渊面前的试卷里就有这一份。
每一个命题都有不少试卷,林渊要从中挑选百名进殿殿试。
糊名已经被切开了,林渊能看到考生的名字。
因为很多考生同名同姓,所以在名字前还会加上所在地,除了城名以外还有街道名。
还有人害怕街道也撞了,写了自己的在家的排名。
等林渊选出来,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因为每一个都要他自己看,宋石昭他们选出来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人数跟林渊想象的差不多。
韩凌住在客栈里,这客栈里全都是考生,天南地北聚在此处,自从考完之后,客栈就异常热闹,他们每天都在谈论陛下的考题,说自己的心得,还有人为此争论不休大打出手。
也有喝醉了就唱的,客栈老板也不生气,每天都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钱虽然不多,但在京城做生意,缺钱的没几个,挣这个快钱有什么意思?
现在老板只想要名,只要这些考生中间能有一个得中进士,他这客栈以后生意绝不会差。
谁都想沾沾喜气嘛。
如果中得人多,那就更好了!
当侍人来宣人时,所有考生都面带期待地看着侍人,好像侍人不是人,而是一个金馍馍。
侍人唱到:“辽阳大宁路义州学子韩凌,行二,可在?”
韩凌瞪大眼睛。
他身边的同乡都看着他。
韩凌手脚都软了,脸色潮红,他大喊道:“在!学生在!”
然后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内侍面前作揖。
内侍笑道:“陛下宣召,三日后进宫,你可在宫门口等待,自有人领你进去。”
韩凌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口中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侍也不看他,正要带人走,后面就有学子喊道:“大人!是否漏了人?”
内侍含笑摇头:“不曾,这客栈只有韩公子入选。”
只要进了殿试,就有极大的可能成为进士。
人生得意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虽说二甲三甲都是进士,但进士和进士之间的差距可就大了。
尤其是三甲,同进士,那地位就是最低的。
很多人甚至宁愿不中,三年后再战,也不愿意当同进士。
同进士里能位极人臣的实在是少数。
出一个就是运气极好,祖宗保佑了。
韩凌还趴在地上,他的同乡把他扶起来,韩凌双颊绯红,双眼却精光乍现。
同乡们叹道:“没想到我们之中,竟只出了你一个。”
韩凌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忘形,连忙道:“无论日后如何,我们都是兄弟。”
同乡们虽然难过,但也还有精神,他们还年轻,今年不行还能等三年后,他们也准备早些回乡,好在今年赶考没花多少钱。
能挑剔三甲的,必然都是高门大户的公子。
他们这些人可没得挑剔。
一个客栈就出了一个韩凌,韩凌顿时就成了稀奇人物,还有之前没打过交道的学子来请教他。
问他是如何回答试题的。
韩凌简略地说了说。
那人就开始捶胸顿足:“悔矣!吾悔矣!”
韩凌细问才知道,这人偏题了。
除了这人以外,还有别的学子来请教。
他们要么是一直夸陛下,要么是觉得不该给商人优待。
客栈老板与有荣焉,自掏腰包请学子们在客栈白喝三日酒,韩凌的花销也被老板退了回去。
韩凌再三不肯,老板说:“公子不知,我这店里出了一个你,何愁无钱,必然客似云来!公子不必忧虑,我与公子各得好处,互不亏欠。”
韩凌没办法,只能把钱收回来,打定主意退房的时候再把钱塞给老板。
他不知道自己会得个什么名次,但既然入了殿试,他就得展示自己的全部所学,方不付这些年来的辛苦。
至于那么些留在京城等待殿试的学子们,几乎每家客栈都有,客栈老板送酒与客店,不收分文。
酒香飘满街头巷尾,孩童闻醉的也不在少数。
京城学子们大醉三日。
还有画师将此景象入画,传世千年。
第 169章
韩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入宫门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在书案前的。
他的位子在前排,有宫人给他拿来纸笔石墨,他从头到尾都不敢抬头直视天颜。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就坐在上头,这让他们既激动又恐惧。
虽说他们都榜上有名, 但谁也不清楚自己最后会是什么样的成绩。
放榜日那天韩凌是在客栈等来的报喜人, 但听说当日有人挤在放榜处,发现自己落榜后便投了河, 虽说被捞了起来性命无碍, 人却已经废了。
不是身体废了, 而是心性废了。
三年后,这人估计不会再进京赶考了。
答完卷后,韩凌他们还要回去再等两天。
宋石昭坐在林渊下首,看着自己弟子的卷子, 他这弟子素有神童的称号, 拜在他府中学习,他通读一遍,心里已经有数了。
林渊问他:“二甲传胪如何?”
宋石昭在心里叹了口气, 答得确实不错, 但也只能说是不错了。
那孩子太持重,反失青年锐利锋芒, 落得中庸而已。
“陛下圣明。”宋石昭行礼道。
林渊:“平身, 你过来看这三篇。”
宋石昭又坐回去, 接过林渊递来的三篇文章。
各有风格,却都有一个特点, 锐意进取,锋芒毕露,着力点虽不相同,甚至稍显稚嫩,但字字珠玑,他细细思索,竟有几分茅塞顿开之感。
“你看点谁为状元合适?”林渊问道。
宋石昭指向其中一份:“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且前后兼顾,微臣贺喜陛下!”
林渊笑道:“果然君臣同心,朕也属意他。”
再次进宫,韩凌的心情已然不能与之前殿试时同日而语。
学子们都穿着公服,头顶戴冠,站在大明殿外。
稍作等待后,宋濂便领着他们走进大明殿,分立两侧,肃立恭听宣读当唱到“一甲状元郎”的时候,韩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可是真的当他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耳边嗡嗡作响,只以为这是一场梦。
还未等他回神,所有学子就已经跪下山呼万岁了,幸而他身体不跟脑子一样懵,旁人跪了,他也跪了。
一甲三名都是当即授官。
韩凌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李林清及探花孟合授翰林院编修。
二甲进士还要再考,不过这次就不是林渊考了,而是宋濂,到时候依照成绩择优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至于三甲同进士,就只能等着回去等消息,看自己是会留京还是会被派出去。
然后他们这些人会被赐御马,可绕宫门一圈。
百姓们会驻足围观。
韩凌头戴金花乌纱帽,身上穿着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脚踩马镫策马在最前方。
游街自然不会太快,这是新朝的第一个状元,意义非凡,百姓们自动自发地竞相扔花,还有女子将香囊扔出。
十年寒窗苦读,细算下来,何止十年?
会说话时就要背书,能走路时就要学着拿笔。
看着涌动的人潮,韩凌想笑,又想哭。
笑是得偿所愿。
哭是因为父母亲人没有看到这一幕。
而他身后的李林清则是优哉至极,他生得比韩凌好,韩凌已是三十许人,他这个年纪能中状元也能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了,但李林清年纪更小,他二十出头,面白如玉,身量细瘦挺拔,眉眼含情,路上女子的香囊多是扔向他的。
至于探花孟合,倒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四十多岁,生得不算出众,也不算丑,不过国字脸总有优势,就是只看脸便觉这人一身正气。
只有一甲可以游街,二甲三甲进士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客栈和小院,本身就是京城人士的自然就回家了。
百姓们狂欢了一天,到晚上还有酒馆赠酒,名称状元酒,店家下了血本,抬出十几坛酒在门口砸碎,让酒香弥漫出去。
得中的学子们有的欢喜有的愁,但寒门学子大多都是欢喜的,他们额手相庆,也有当街嚎啕的。
韩凌喝了一夜的酒,第二日就去翰林院报道。
和他同来的还有榜眼和探花。
三人倒是相谈甚欢。
但是很快,李林清就被领走了,还是被郑清风领走的,领取了都察院。
韩凌和孟合都为李林清惋惜。
毕竟宰辅都出自翰林,他离开了翰林,将来的前途……
李林清很快开始了脚不沾地的日子。
他爹娘也没想到儿子能考中榜眼,毕竟这个儿子从小不学无术,突然考中榜眼,他们总觉得儿子后头肯定使了什么手段,说不定就是作弊。
这可把他爹娘吓坏了。
毕竟李家虽然是世家,但整个家族胆子都小。
想做坏事都是考虑几年的那种,等他们考虑完了,事情也就不必去做了。
所以李家从未犯过错,只是一直在走下坡路而已。
赵霖也没想到李林清能考中,他自己只中了二甲第八十六名,虽说这也足够了,但一想到李林清考了榜单,怎么也想不通。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李林清这个人他是清楚的啊!
最后还是李林清经不住赵霖和父母的痴缠,把自己殿试的答卷默了出来,他爹和赵霖看后,才终于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