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冲红袖笑了笑:“我看你老实,人也乖巧,正巧殿里有位姐姐离宫,差一个奉茶宫女。”
红袖眼中迸发出光彩,她看上去十分雀跃,小心翼翼地说:“我给张姐姐买了胭脂。”
宫女姓张,此时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我又不是冲着这点好处,就是看你乖巧,给你个机会。”
红袖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是姐姐念着我。”
她可给了这位张宫女不少好处,带进宫的金子几乎全给了她,才勉强打通了这个关节。
如果张宫女没有完成承诺,那她在宫中也是举步维艰,到时候只能传信给安老四他们,重新想办法,最开始的计划也得宣告失败,而她也只能成为他们在宫中的一只眼睛。
张宫女接过红袖递过来的一小盒胭脂,抿嘴笑道:“日后若能在娘娘面前得脸,可别忘了我。”
红袖:“借姐姐吉言,若有一日发达了,必不忘姐姐的大恩。”
“这便走吧。”张宫女在前面带路,叮嘱红袖,“去了殿里可得谨慎些,你聪明,别的不用我提点,就记得一句,别人倒不用管,那位赵姑姑可得小心,她在皇后娘娘身边最得脸,你若得罪了别人倒还好,若是得罪了她,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红袖小声问:“赵姑姑很凶吗?”
张宫女带着她穿过小门,这边没人经过算是死角,她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人经过以后才拉着红袖说:“赵姑姑是跟着娘娘的老人了。”
“在娘娘还没进宫前就是娘娘身边最得力的人。”张宫女说,“她不爱财,你也别凑到她面前去送礼,赵姑姑喜欢老实人。”
红袖明白了,甜笑道:“多谢姐姐。”
张宫女笑道:“你好了,我也能更好,是不是?”
能在宫里混的好,在主子面前混个脸熟,以后就是出了宫,生了孩子,说不定也能回宫里继续当嬷嬷,要是运气好,主子有了孩子,也能回来当奶娘,到时候就是一步登天了。
只要能被主子记得,别的都是虚的。
奉茶宫女能做的事并不多,就是给皇后煮茶,如果皇后身边的宫女把着,那她连端茶到皇后面前混脸熟的机会也没有。
可即便是这样,争这个位子的人也能抢破头。
“赵姑姑,这就是安秀。”张宫女把红袖带到赵姑姑面前,所有在殿内的宫女,都要在她面前过一遍。
赵姑姑三十多岁,她板着一张脸,有一种超过年纪的刻板感觉,她的嘴唇很薄,显得有些刻薄,她的背微微佝偻,这是长年累月弯腰带来的结果,无论她在皇后面前多么得脸,手里握着多大的权力,她也只是个面对主人不能直起腰的奴婢。
赵姑姑只是打量了红袖一眼,淡然地说:“老实本分,做好该做的事,别起不该有的心思。”
红袖低着头,她只能看见自己的裙摆:“是,谢姑姑提点。”
赵姑姑:“提点算不上,跟过来吧。”
红袖是学过点茶的,她的茶艺很好,妓院出身的花魁,她要精通琴棋书画,能和文人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也要会伺候人。
在古代当高级妓|女,也是一项技术活。
“不错。”赵姑姑喝了一口红袖点的茶,最终下了这么一个评语,“手艺还成。”
红袖恰当的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赵姑姑斜看了她一眼,红袖瑟缩的缩紧脖子。
赵姑姑:“如此跳脱,像什么样子?这里是皇后的宫殿,是天下女人的表率!”
红袖低着头:“是。”
赵姑姑移开视线:“你是皇后娘娘的奴才,要为皇后娘娘尽忠,若叫我知道你与外头互通有无,我就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等赵姑姑敲打完了,红袖才被别的宫女领走。
虽然是皇后的宫殿,但其实并不大,安丰毕竟只是一个县,无法跟大都相比,也无法跟真正的皇城媲美,只是所有人都假装这里就是皇城,装得久了,好像宫殿也变得更加富丽堂皇起来。
红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一切,内心却充满了鄙夷。
这里的女人们以自己成为皇后的宫女骄傲,她们把自身的荣辱系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叫她们生就生,叫她们死就死。
跟曾经的她何其相似?
她曾经也把自己的一切寄托在男人身上。
但后来她发现,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活得快活。
就好比她如今站在这里,不是因为要为家族的荣誉,也不是因为被逼无奈,她是自己选择了这一切。
所以她可以面对这次选择带来的所有好处和坏处。
这些女人却不行。
如果皇后倒了,她们也就完了,甚至她们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红袖站在茶室里,身后放着数不清的茶叶,室内弥漫着浓烈的茶香,她的手腕很细,很白,她穿着宫装,梳着最普通的发髻,脸上没什么表情,周围的宫女各做各的事,没人发出声音,安静的好像身处墓穴之中。
皇后的宫殿,说来体面,但只有皇后的宫殿有什么可体面的?
皇帝在谁那,谁那才体面。
外头的人都说皇后慈善,可没人想过,如果皇后真的慈善,为什么李娘娘如此盛宠却没有产子?皇上年轻力壮,龙精虎猛,宫里还不是没有皇子皇女,李娘娘也正当壮年,每日都有太医请安,受宠最多,男女相合,乃有子,这才是自然。
红袖嘴角含笑。
她不怕皇后凶残贪婪,就怕皇后无欲无求。
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才是最恐怖的人。
这个人自己什么都不想要。
别人又怎么在她身上谋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她越凶狠,红袖就越可能爬上去。
红袖深吸一口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还得继续蛰伏,徐徐图之。
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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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 那边来人了。”
亲兵站在帐外,此时天还未亮,大雾弥漫,天暗如墨,陈柏松睁开眼睛,分明是才醒的人,眼底却没有丝毫困顿,清醒的不像是刚睁眼的人, 他披着大袄坐起来,套上鞋袜后走出去, 冷风一激, 更精神了些。
陈柏松眺望远方, 问道:“派的谁来?”
亲兵:“是个老东西,胡子一大把。”
陈柏松皱起眉头:“问你身份,谁问你年纪了?”
亲兵一愣:“说是被抓的那位张大人的爹。”
陈柏松:“先把人安置了吧。”
亲兵点头, 直接下去了。
陈柏松这才回去重新穿衣服,在军营里他穿着盔甲,盔甲重达三十多斤,每回穿戴都是麻烦,得让两个亲兵一同上手,才能迅速穿戴整齐, 每回脱下就是大汗淋漓, 里衣全湿,在军中又没有条件每日净身, 陈柏松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臭了。
亲兵举着胸甲给陈柏松穿戴,凑近了以后鼻子一动,笑道:“将军日后若是娶妻,怕是新婚夜得把新娘子给熏死。”
另一个亲兵也笑:“将军愿不愿意娶妻还两说呢,咱们将军英雄盖世,哪有女儿不爱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女子都爱文绉绉的书生。”
陈柏松穿戴好盔甲:“你们既然话这么多,今日就在这帐内待着吧,好好说说话,一刻也不许停。”
亲兵对视一眼,连忙说:“将军,我跟他可没什么说的,有说闲话的功夫,还不如上战场多杀几个敌人,您说是吧?”
陈柏松迈开步子,亲兵紧随其后。
他数月前打下了汝宁,林渊那边还没有派人手来接,只能先由他来守着,陈柏松虽会打仗,却不会管事,他想的法子也简单,把兵驻扎在城外,不许士兵进城祸害百姓,也不许里头的人进出,汝宁是个大城,里头的田地粮食足够,就是围上几年也饿不死。
至于汝宁原本的官员,如今都在军营里被严加看管。
汝宁难打,陈柏松跟他们周旋了半年时间,打了不知道多少场,有来有回,颇费了些周折才拿下来。
不过最后能拿下来还是运气好的缘故,汝宁城大地丰,里头的富户无数,兵力强劲,粮草充足,而且城墙高耸,他们要是硬撑,陈柏松还真没有什么好法子。
毕竟攻城艰难,即便有攻城器,里头的不开城门,拿命跟他们硬撑,陈柏松的十万大军,最后还是得回去。
十万人,光是吃就得吃多少东西,拿不下汝宁,光靠运来的粮食也很艰难。
幸而汝宁那边先不愿意拖,若是一直拖下去,陈柏松反而无计可施。
汝宁共有五万大军,这五万大军还没有算辅兵,并且各个都是年轻力壮,没有拿老弱病残充数,手里的武器皆是锋利之器,更何况他们背靠汝宁大城,能守能攻,见势不妙就躲入城内,派出弓箭手驰援。
陈柏松走入大帐,入帐便瞧见端坐在里头的老头,老头穿着布衣,衣料粗简,半点不像富贵人家出身,留着一嘴的花白胡子,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假模样,可惜陈柏松见惯了陈半仙那一伙人的假模假样,实在升不起什么尊敬之心。
“老丈前来所为何事?”陈柏松坐到案后。
老头站起身来,朝陈柏松拱手道:“见过将军,老头我今年七十有四,没几年活头了,今日前来,是想为我张家求一个恩典。”
陈柏松目光如炬:“哦?老丈道来。”
老头沉着道:“敢问将军,为何不领军入城?”
陈柏松笑道:“老丈来求我一个恩典,却质问起我来了,也不知如今谁是胜者,谁是阶下之囚?”
老头也笑:“将军不必拿这话来臊小老儿,将军若是有胆气,只管领军入城便是,何必在这城外荒芜之地驻扎?将军只要放了我儿,小老儿在城内也有几分薄面,必然叫各家管好各家人,迎将军入城,里子面子都有了,将军何乐而不为呢?”
“我那儿子也不是什么紧要人物,将军放他一马,两下便宜,这难道不是好事?”
陈柏松点头:“却是好事。”
老头面色不改,但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老丈有几个儿子?”陈柏松问道。
老头:“小老儿身子不好,儿子就这一个,否则今日也求不到将军头上来。”
陈柏松笑道:“老丈既来了,也不必忙着走,先去与您那宝贝儿子见一面再说,一叙父子之情。”
老头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柏松便招呼亲兵:“带这位老丈去见见张大人,收拾了住处,先住几日再说。”
这话落音,老丈还想再说些什么,亲兵却已经站在了老丈的面前,两个亲兵都长得五大三粗,一脸凶狠,身上还有一股久经沙场的杀气,老丈只能闭上嘴,跟着亲兵们朝外走。
“大人,我那儿子可还好?”老丈跟在亲兵身后,连连问道。
他可只有一个儿子,跟城里其他大户不同,没了一个儿子,还有第二个,就是一连死几个,也不怕没儿子继承香火延续家族,他就只有那么一个,而他自己也七十多了,就是想再生,也生不出来。
亲兵嘲笑他:“你刚刚在我们将军面前不还翘得很吗?以为我们将军怕了你了?要我说,就该把你儿子阉了,用他那东西泡了酒送到你面前,你才晓得我们将军不是好惹的。”
老头的脸都绿了。
他想破口大骂,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他有求于人,就要把姿态放低。
亲兵带他穿过帐篷,来到一块空地面前,这里自然建不出牢房,但囚车上的囚笼还是做得出来,不过这就比在牢房还要憋屈,牢房好歹还能走动,牢笼最多就侧侧身,吃喝拉撒都在这笼子里,当兵的想出了一个办法,为了方便清理,笼子里放着干枯的稻草,几日换一次。
老头一瞧,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儿啊,儿啊!”老头扑到囚笼前,看着坐在里头的儿子,一身的脏臭,简直臭不可闻,原本体面的儿子,如今胡子盖了满脸,人倒没怎么瘦,但如今看上去,完全是个野人了。
老头痛苦流涕:“儿啊!”
“野人”张大人也扑到牢笼前,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爹,爹,救我出去!这里不是人待得地方!”
老头保养得不错的手拉住儿子的手:“儿啊,听爹的,再忍一忍,爹肯定救你出去,那将军不松口,爹说了,他只要放你出去,爹就迎他进城。”
张大人瞪大眼睛:“他想要什么?他这都不答应,他到底想要什么?”
“儿,你在这儿这么久了,你就一点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关着你们?”老头小声说,“他关着你们,必定是要用你们换些好处,就是不知道他究竟要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