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担心玄青理解不了,南桑特地用了好几个句子来解释“心悦”二字。
这几个解释,打破了玄青心中所有的侥幸。
明明只是深秋,天气不算寒冷,京城地处偏南,更比不上西北之地苦寒。可玄青却觉得外面是下了雪结了冰。否则,寒气怎么突破层层封锁,从脚底直直窜上心间,蔓延到五脏六腑,最后直达大脑?这股寒气实在是厉害,冻得他血液冰封,浑身僵直不能动。
还好,冻僵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灵活。他迅速后退,逃离南桑捧着他脸的手。虽然逃离开来,脸颊上的触感却留了下来,阴冷而滑腻。
玄青双膝跪地,头颅下垂,不敢去看南桑。
他的声音十分干涩,如果仔细去听,还能听到其间的几分颤抖,“陛下,您不要逗弄臣了。臣只是个无趣之人,不懂这些玩笑。”
“呵。”南桑轻笑道,玄青双膝跪地,他也蹲下.身,以一个相对统一的高度看着玄青,“你以为朕是在开玩笑?”
“抬起头,看向朕,直视朕的双眼。”南桑命令道。
服从命令已经成了玄青的本能,他抬起头看向南桑,直视南桑的双眼。
那双眼里是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眼里,是他自己的倒影,是灼灼光华。
“现在呢?你以为朕还是在开玩笑?”南桑哼笑道。
玄青避开了南桑的目光,侧过头不去看他,“陛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玄青再一次睁大了眼。南桑现在和他不过一指距离,他可以更加清晰地看见南桑眼里的情景。不止如此,对方鼻息间喷洒出来的热气十分鲜明。唇上的触感,嘴唇被牙齿啃咬的痛感无时无刻都不在提醒着他此时的情况。
玄青想要挣开,可是南桑早有准备,一手禁锢住了他的后脑勺,一手握住了他的腰。双手十分有力,这股力量使得这个吻格外凶狠,格外绵长。
如果要比力量,南桑肯定不及玄青。可是玄青有顾虑,他不敢弄伤了陛下。
玄青咬紧了牙齿,不让南桑有丝毫进一步攻城略池的进展。他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面前的人,似乎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什么都没发生。
他闭上眼,自胸口处忽然涌出一种恶心之感。
是的,恶心。
眼前一片黑暗,在黑暗的幕布上忽然出现了人的脸。
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用一种冷漠的,厌恶的目光看着他,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一样。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仇恨地盯着他。在一片血色中,在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中,双亲的面容越发地清晰。
他父亲死前,就是用这个目光看着那个男宠。
在父亲被活活打死时,他的母亲恶狠狠地诅咒着。
胸口的恶心感猛然加剧,胃部里的东西也在翻腾着。
玄青猛然推开了南桑,在冲力之下南桑被推开在地。没等南桑做出下一步动作,他就被玄青接下来的举动弄得恼火不已。
玄青吐了。
地摊上那摊明晃晃的呕吐物十分直接地告诉南桑,玄青感到恶心。
“你就真的这么恶心朕?”南桑面露阴沉。
勉强平复身体想要呕吐的欲-望,玄青沉声回道:“陛下,阴阳调和才是正道。臣永远都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
“你只想当臣子?”南桑狠声道。他听清楚了玄青要说的,玄青他只想当他的臣,不愿做他的妻。“朕从未喜欢上谁,你是朕第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你若允朕,朕甚至可以许你皇后之位。”
皇后之位,不只是后-宫里的女人打破头颅要抢夺的东西。自古以来,朝堂后-宫一直都是息息相关。若是朝中大员的女儿成了皇后,他们的身份自然也是不同寻常起来。所以在决定皇后人选时,历来君王大多是把这个当做一个政治筹码。
当然,也不是没有多情君王把皇后之位给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的。那是少数,并且,那好歹是女人。
把皇后之位给一个男人?虽说现在男风流行,算是一个风雅癖好,但这些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乐子。没有谁会说娶一个男人回家。
普通人不会这么做,更何况是帝王,更何况是皇后之位?冒天下之大不韪,迎娶一个男人为妃不说,还许诺他皇后之位?
听见南桑的话之后,玄青的头埋得更低了,他用无声表示了拒绝。
玄青沉默地跪在地上,南桑沉默地盯着玄青。可怕的沉默在寝宫里流淌,一时间只听得红烛燃烧的滋滋声。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南桑忽而低笑道:“你说要做朕最忠心的臣子?”
玄青道:“是!”
南桑笑容诡异,“既然忠心,那是否听从朕的每一条命令?”
玄青再一次沉默了,若是在事情发生之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可时至今日,经历了刚才种种,他又怎会不知陛下言语中的陷阱。无论他回答“是”,还是回答“不是”,都是跳入了陷阱之中。进退维谷,不外如是。
南桑似乎也不介意玄青的沉默,“如果朕以皇帝的身份命令你,取悦朕,做朕的妻。你当如何?”
“陛下何必难为臣?”玄青的声音十分干涩,“臣只会是陛下的臣子。”
南桑觉察到了什么,他补充道:“朕命令你,不许自我了断。朕需要你,国家也需要你。”
玄青苦笑,他的嗓音干涩得几近哽咽,他终于抬起头来直视南桑,他的双眼赤红,如同困兽,“陛下何苦逼臣?”
这一夜,南桑终究是把玄青放了回去。
玄青回去的时候,已是三更。他乘坐着南桑派的马车,回到将军府。
车轮压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发出“格拉格拉”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马车晃晃悠悠的,赶车人手中的马鞭只是不时轻轻划过马的背。
玄青坐在马车里,双目紧闭。
【我以为你会忍不住答应他。】脑中冰冷的机械音突兀地响起,沙石却半点没有被惊到。显然,他和这机械音熟得很。
这机械音正是当年在冥界自称是来自穿越司的那一道。
【为何?】
【你不是那么喜欢南桑吗?你在奈何桥畔等了一百八十年,等的不是他?对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你也拒绝得了?】这机械音自顾自地说着,【哦哦,也对,现在你还是没有完全相信那是你的南桑。】
南洲君是称号,不过诸天仙神活得久了,称号也就成了名姓。至于南桑,南桑则是南洲君在历经情劫时所用的名字。比起南洲君,沙石和机械音的主人不约而同地更喜欢用南桑来称呼。
别听这机械音是冷冰冰的,这机械音的主人却不是那般冰冷,性格古怪得很。
机械音的主人继续说道,【你那么谨慎作甚?他真的是你的南桑。也亏得南洲君没做更改,直接用的是他本来的面孔。要是他一个世界换一张脸,你是不是更不会相信那是你的南桑了?】
沙石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确认的方法真的只有那一种?】
【当然。】冰冷的机械音中似乎透出了几丝不怀好意来,【只有你和他灵肉交缠的那一刻,才有查看他过往世界的机会。】
【嗯。】得到回答之后,沙石就不再言语。
沙石不说话了,可耐不住机械音的主人想说话,【我之前还担心你会崩人设。现在看来,你人设是没崩坏,可我看你这分明是要按照原来剧情走的样子啊。】
经过机械音这二十几年的科普,沙石如今已经知晓人设、崩坏这类词语的含义。
【按照原剧情走,好处嘛是世界意识和攻略者,哦哦,就是你的南桑,不会发现被攻略者出了问题。不过如果这样做,你存在的意义只是走剧情而已,无法达成反攻略的目的。】
【不会。】沙石惜字如金。
机械音也不在意沙石的少言寡语,事实上别看现在话痨,机械音自己少言寡语起来时,比沙石还要更甚。【你另有打算?透露一下?】
沙石睁开眼,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愈痛愈爱。】
许久之前,他的小桑树一脸嘚瑟地望着他,喂,小石头你知道吗?人真的很奇怪,付出的越多,受的伤害越大,越能记住这个让他付出,让他受伤的东西。久而久之啊,反而喜欢上了。
他怎么回答的?他睨了他一眼,我伤着你了?
小桑树嘻嘻笑道,是啊是啊,而且痛入骨髓,痛入魂魄,药石无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就要过去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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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还是存稿箱
☆、君为上,臣为下05
君为上,臣为下-05
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是一个好天气。可是好天气,却并不意味着有好事发生。
这是洗尘宴后的第一个早朝,这也是一个难捱的早朝。
“不知玄卿以为如何?”南桑手支棱着脑袋,面上是一片真诚笑意,把一个贤明的君王演绎得活灵活现。
以为如何,以为如何。
你都这样说了,还能如何?
不少耿直的大臣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很是不懂他们的陛下到底要做什么。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说要给大将军钦定一份好姻缘,还说什么有大将军在是国家之幸,是他此生之幸。陛下果真演技高超,所有人还真当以为是这样,以为君臣相得,千古佳话。
这年头抱大腿是一个技术活,难得出现一个陛下官方认证的金大腿,他们怎么可能错过?于是他们昨晚回去后,都在暗自琢磨着要怎样不动声色地向玄青示好。
结果还没等他们琢磨出个一二三来,说好的得之我幸就变卦了。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就要夺人兵权,不止如此,还要把对方软禁在京城里。说什么封赏侯爷爵位?呵,只要没给封地,就都是假的。他们在这朝堂上呆了这么多年,还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吗?更何况还没收了被人的兵权。
啧啧,果然圣意不好揣测。
大殿威严,地上铺的京砖光可鉴人,清晰地映出了站在上面的、跪在上面的人的倒影,其中就有玄青。
昨晚的事情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冲击,可又有什么法呢?若是旁人,即便他是皇亲国戚,他玄青也必定让对方后悔到这个世上来。可是那人是陛下,是救了他的命,把他从污泥里带出来的陛下。是他的信仰,是他一生要守卫的人。
除了原谅他,忘掉那些事情,玄青又可以做什么呢?
昨夜的冲击太大了,相较而言,今天的交出兵权反而不是事。况且,这西北大军本来就是陛下的,他也是为了陛下才参的军。陛下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交出兵权,对于玄青来说并不算什么,真正让他皱眉的是后者,留在京城。
如果没有昨天的事情,留在京城就留在京城,可是……
玄青跪在地上,道:“回陛下,西北大军交移陛下乃是天命所归。只是兵符不在臣身上,放在将军府内安全之处,待臣回去之后便把兵符交予黄衣使者。”
众臣子听见玄青的回答里并无愤懑之感,只有一派平和,一时也不知是这君臣两人早有协商,还是玄青当真如此忠君。
不同于那些大臣,南桑一听见玄青前面的回答,便皱起了眉。他知玄青。玄青必有后话,而且这后话恐怕不是他想要听的。如果玄青没有什么后话,那依照这木头的性格,必定只会说一句臣无异议。
南桑的预感是对的,玄青跪在地上低着头,继续说道:“陛下待臣犹如肱骨。陛下待臣之心,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日日不敢忘,夜夜铭记于心。”
玄青这一通马屁拍下来,不少文官心下诧异,啧,这还是以往印象中的武将吗?诧异的同时也不禁有些牙酸。
早几年陛下就下令说要简言,无论是写奏折还是早朝说话,都不准扯一大堆没用的话,必须言简意赅,简明扼要。
他们言简意赅了好几年,这一下子又猛然听到了几句当年自己说的话。习惯了简洁之后,再听这种话是有点牙酸。
有人偷瞄陛下,果不其然,陛下面色阴沉。想来也是因为这一通废话而生气的吧。
“陛下好意臣感念于心,只是留在京中一事……”玄青铺垫了许久,终于说明最终目的,“臣今年二十有五,六载安于京城,十年居于西北。西北风土人情与京城迥然不同,边塞粗犷,京城雅致。臣习惯了边塞之景,实难适应京城。望陛下允臣安居西北,做一闲人。”
玄青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待在京城水土不服,我在西北住惯了,在哪里养老不是?我想到西北那疙瘩去住。
听见玄青这么说,南桑的面色又阴沉了几分,周身释放出恐怖的威压。这威压,使得众大臣纷纷缩起了身子,恨不得能够把自己压缩的像一粒浮尘那般小。唯有玄青,脊梁挺直。他跪在地上,却是说不出的挺拔。
“朕,不允。”南桑咬紧了牙,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有为臣数十载,三朝元老的,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皇帝直截了当地说“朕不允”。心下讶然,却也不敢去看陛下的表情——毕竟看多了折寿呀。
“爱卿不适应京城水土,多住几日就适应了。一日不行便一旬,一旬不行便一月,一月不行便一年。”
玄青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猛然看见南桑脸上略显扭曲的笑意。只听得南桑笑着继续说,“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南桑笑得灿烂,“不急,还有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