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想了想,还是给张叔发去一条信息,让他把备在车里的毯子拿去给唐栗披上,总不能最后没道着歉,却把人给冻感冒了。
等到张叔的回信后,沈玉收敛了心思,重新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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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个晚上,沈玉的脑子里乱作一团,始终无法入睡,他一瞬不瞬地瞪着天花板,就这样硬生生的熬到了天亮。
早上七点钟,沈玉就起床穿衣了。
等到他洗漱完后坐着轮椅来到餐厅,陈婶才刚熬好山药粥,转眼瞧见沈玉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陈婶吓了一跳。
“先生,您没事吧?”
“我没事。”沈玉坐着轮椅来到餐桌前的固定位置,扯着嘴角勉强笑道,“只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罢了。”
陈婶把盛好的粥和油条包子等食物一起放到餐桌上,随后担忧地说:“不然等会儿吃完早饭后,你再回去休息一下?”
沈玉摆了摆手:“不了,还有工作。”
而且张叔和唐栗一夜未归,他哪里睡得着?
陈婶听沈玉这么说,也就没再劝什么。
吃完早餐,沈玉坐着轮椅经过客厅去往书房时,就看到落地窗外的景象已经变成一片皑皑白雪,院落里全然不见之前郁郁葱葱的景象,三个裹着大衣的佣人正在空地上清扫积雪。
有个佣人路过,看到沈玉怔怔望着窗外,禁不住感叹道:“这雪下了一晚上,直到早晨五点多钟才停,估计过不了多久,又要开始下。”
说完,佣人细心地叮嘱沈玉:“最近降温得厉害,先生要注意保暖哦。”
沈玉的思绪被佣人的声音拉回来,失神的双眼逐渐聚焦,他抬头对佣人笑了笑:“谢谢。”
来到书房后,沈玉又拿起手机拨打张叔的电话。
依然是关机状态。
在今早沈玉醒来的时候,张叔的手机就已经关机了,唐栗的手机倒是能打通,只是他一直不肯接沈玉的电话。
沈玉无奈,只能等。
等到他在书房里把堆积如山的工作处理完,等到他把康林和几个助理喊来开了个简短的会议,等到在医生的帮助下进行了大约半个小时的复健运动,等到傍晚六点多钟……
手机关机的张叔终于回来了。
却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急忙从书房迎出来的沈玉探头朝张叔身后张望了一圈,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很快凝固,他问:“栗子呢?”
“还在那里。”张叔的头发上和衣服上带有雪花,浑身上下散发着冰雪气息,他无奈地苦笑一下,“唐栗少爷太固执了,那个小姑娘不愿意见他,他就在楼下等着,无论我怎么说都不走。”
听起来像是迷途知返了,还诚心诚意的要向雷语萌道歉。
可是沈玉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还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在胸腔里氤氲开来,顺着喉管直往上冲,烧得他的脸颊都在发红。
唐栗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咬着牙跟他较劲吗?
他都已经软下态度来主动示好了,结果唐栗不仅不接受,还铁了心要在这寒冷的雪天里跟他耗下去。
沈玉抿着唇,眼神黯淡,脸色铁青,再加上眼眶下浓重的黑眼圈,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极为颓废。
半晌,沈玉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他真的不想回来吗?”
张叔低下头:“我已经劝过了。”
“好,既然他这么不情愿,那就别回来了。”沈玉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指尖在轮椅扶手的触屏上点了好多下,才摁下按钮,操控着轮椅走开了。
他向来冷静自持,来到这个世界后,对人发脾气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这次,他结结实实被唐栗给气着了。
他甚至很幼稚的萌生出再也不管唐栗的念头,哪怕唐栗回来了,他也要和唐栗冷战一个月,让唐栗深刻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然而当沈玉看见窗外飘起的鹅毛大雪时,那些幼稚的想法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越下越大,不知何时才能停。
好像整个世界都被厚重的白雪掩埋。
与此同时,沈玉后悔了。
他后知后觉想起唐栗只是个刚满十一岁的孩子,又被唐家人虐待了一年多,思考及行为方式自然和普通孩子不一样。
他这个成年人竟然和受到过创伤的十一岁孩子斤斤计较……
沈玉从最初发现真相的愤怒,到得知唐栗去道歉后的心疼,再到刚才没等到唐栗回来的恼羞,最后是现在的愧疚。
短短一天时间不到,他就经历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仿佛接连不断地坐了整天的过山车,剧烈的落差感折磨得他快要疯掉。
不过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纵使唐栗错得再厉害,也是他沈玉养了三个多月的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没办法做到眼睁睁看着唐栗在外面挨饿受冻。
想通这点后,沈玉顿时感觉轻松不少,他打电话喊来张叔:“这么晚了,我们去接栗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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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算起来,唐栗在雷语萌家楼下等了有一夜一天。
后来还下起了雪,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和衣服上,变成冰水,湿透了他的发丝和衣服,那股子寒冷几乎要顺着冰水浸入骨髓。
唐栗很冷,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了。
他身上还穿着校服,略薄的毛呢大衣根本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寒风,在下雪的冬季里,似乎连空气都冷得扎人。
虽然唐栗一直在克制着不让身体发抖,但是他那惨白的脸色好似要和雪白的背景融为一体,看起来又惨又可怜。
张管家就在这里陪了唐栗一夜一天,也语重心长地劝了他一夜一天。
可惜唐栗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也固执地不肯跟着张管家回去,他张了张已经冻得发青的嘴唇,表情麻木地说:“张叔,沈玉哥哥说得对,是我犯了错,理应承担相应的惩罚,你不必同情我。”
张管家叹气,接着劝道:“是先生让你回家,他在家里等你。”
“我不回去。”唐栗垂下眼睑,目光怔怔看着自己的双脚,呼出一团白雾道,“在雷语萌出来见我之前,我都不会走。”
张管家看着唐栗倔强的神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车走了——他的手机早已没电关机,需要亲自回去向沈玉汇报一声。
张管家走后,这里就剩下唐栗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雷语萌家住在一片高档小区里,安保严、行人少,唐栗还是托了张管家的福才得以进来,等待的一夜一天里,他们鲜少看到其他路人的身影。
雪下得很大。
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唐栗一动不动伫立在白雪中,恍若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其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身体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的空气里突然传来鞋子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由远及近。
唐栗的意识迅速回笼,抬头看去。
只见雷语萌穿着一件从头裹到脚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只露出一双没有神采的大眼睛,即便她将自己裹得这么严实,也能感觉到她在这段时间内的暴瘦。
如同一个撑着羽绒服的竹竿走了过来,完全没有了以前的美感。
走到唐栗面前时,雷语萌慢悠悠地止住脚步。
一个月前,雷语萌还在俯视唐栗,一个月后的现在,她必须稍微扬起下巴,才能对上唐栗的目光。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约莫半分钟后,唐栗出声打破沉寂:“对不起。”
不管是唐栗的神态还是语气都分外诚恳,他说着,便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复古红的正方形盒子,里面装着他昨天傍晚临时购买的手链。
“这是你一直想要的手链,送给你。”
雷语萌垂眸,冷淡的视线落到精致的小方盒上,犹豫片刻,她缓缓伸手接过了盒子。
“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就来了,但是我不想见你。”雷语萌把五指收拢,发狠地攥紧盒子,充满怨恨的目光笔直地看向唐栗,“如果不是刚才我妈看到了你,就算你在这里站到地老天荒,我也不会管你。”
唐栗歪了歪嘴角:“替我谢谢阿姨。”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噌的一下点燃了雷语萌心中的怒火。
“别以为你做了这些自我感动的事,就能让我原谅你,我下来见你是我妈的意思,我接受你的东西也是看在我妈的份上,而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雷语萌微喘着气,恶毒的目光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恨不得下一刻就扑过去把唐栗咬得粉碎。
唐栗闻言,不仅丝毫不恼,还扬起唇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他用依旧诚恳的口吻说道:“我只是来向你道歉而已,不需要你的原谅。”
雷语萌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唐栗笑着说:“字面上的意思。”
雷语萌有瞬间的懵逼,不过她还是聪明了一回,不一会儿就明白过来唐栗到底在说什么,霎时愤怒得瞪圆眼睛,脑袋上都快冒出火焰了。
她把手里的小盒子扔到地上,半是羞愤半是崩溃地指着唐栗:“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来向我道歉的,你分明就是在作秀,你卖惨给沈玉看,好让沈玉继续养着你!”
唐栗面无表情看着情绪激动的雷语萌,一声不吭。
“你怎么能这样?你到现在还这么对我!”雷语萌说到一半,不争气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她用力抹了一把眼角,哭着哭着,又突然笑起来,“真是可怜,才十一岁吧?就要用这种方式来保证自己的生活。”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雷语萌又哭又笑地闹了半天, 唐栗就纹丝不动地站在她面前,眼神平静得宛若一片湖泊,也仿佛在看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很快,雷语萌就逐渐止住了声音,她目光定定地看了唐栗好一会儿,才嗓音沙哑地开口:“我知道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为了在沈家呆下去,你还不是死缠烂打地磨着沈玉, 总有一天,你会跟我栽同样的跟头。”
唐栗眼波微动, 抿紧嘴角, 依然没有言语。
“我就等着看你栽跟头的样子。”雷语萌恶狠狠地说道,灼热的视线宛若要穿透唐栗的灵魂, “也许用不了多久, 沈玉就会识破你的真面目, 到时候你还不是得像条可怜巴巴的丧家之犬一样跪在地上求他原谅, 求他不要把你赶出去。”
说到这里,雷语萌倏地一顿。
下一秒,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灿烂地笑起来, “我相信这天不会太远。”
唐栗面无表情, 似乎压根没有受到雷语萌恶言恶语地影响。
沉默半晌。
唐栗才冷淡地问道:“说完了?”
雷语萌:“……说完了。”
“哦。”唐栗垂眸,懒得再去看雷语萌,“那你回去吧。”
尽管雷语萌一直知道唐栗早熟并且性子冷漠, 可她没有想到,唐栗听完她这番话后,居然没有一丝多余的反应。
好像她刚才只是不痛不痒地打了个喷嚏。
“你真是个冷血动物。”雷语萌后退两步,雪地靴摩擦积雪时发出咯吱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她又羞又恼道,“唐栗,你不配做人。”
闻言,原本表情淡然看着地面的唐栗猛地抬起眸子,眼中迅速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情绪。
他忽然说:“你就配做人了?”
雷语萌愣了愣。
唐栗歪起嘴角讥笑,声线冷得几乎和雪夜里的空气融为一体:“我看在你是女生的份上,不拆穿你的谎言,可你别以为我就傻到不知道你以前做了什么事。“
“你什么意思?”雷语萌有瞬间的慌乱,好在她很快冷静下来,蹙起眉头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唐栗冷冰冰地盯着雷语萌来不及掩饰的脸色变化,嘲笑道:“你和那群女的有几个是无辜的?她们只是打了你几巴掌而已,别忘了去年冬天你还雇人把她们其中一个往河里推。”
雷语萌霎时白了脸。
不对!
那件事都过去快一年了,而且她当时是拿钱喊了个混混把那个女生推下去,唐栗又是四个月前才转学过来,他怎么知道那件事?!
唐栗笑了笑,比雷语萌刚才的笑容更加灿烂,也多出几分阴冷的气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雷语萌身形僵硬,目光呆滞地看了唐栗许久,有些结巴又十分警惕地说道:“你、你想做什么?”
“我当初答应跟你交往,只是想让你和那个女的狗咬狗罢了,你专心应付她,就不会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结果我低估了你们的能耐,你们真是厉害,把校园暴力玩得这么溜,最后还要我来顶锅。”
唐栗的脸上和衣服上都沾有已经干掉的蛋糕奶油,头发有些凌乱,夜风吹得他身体瑟瑟发抖,看起来很是狼狈。
但是他脸上挂着与年龄截然不符的讥讽笑容,半阖着双眸,似笑非笑地俯视着脸上苍白如纸的雷语萌:“就算没有我,你们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你所谓的自杀并不是真正要自杀,而是故意演戏报复那群女的吧?听说她们到现在还蹲在判处所里出不来,你爸妈从她们父母和学校身上讹了不少钱。”
这下,雷语萌彻底愣住了。
她做梦都想不到。
唐栗竟然连这些事情都知道……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除了她和她父母之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