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皎白几乎被她这种刻意的语气气得七窍生烟,凉凉阖眼,“我想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
“柳岩和林榭以及名单上那批人的单世界投入,本身就是前期试验的一环,那时候还没轮到我接手。你们虽然在同一个世界遇到了,但你们的投入时间是不一样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顾皎白看了眼季澄阙,“另外,如果我想干些什么,我还用得着冒着你再也回不来的险,顺势利用你千方百计地把顾青锋和季怀恩引诱到某个时空囚住,然后合并灯塔和永生吗。”
季澄阙望了她一眼,“承认利用我了?”
顾皎白哑口无言,方才攒起的一点气倏然间烟消云散,有些疲惫无言地垂眼沉默了片刻,“对不起,我……除了你,没有别的亲近的人了……”
这句对不起换做另外任何一个人来说,包括顾青锋,顾夫人,季怀恩,甚至包括季夫人,她都是受得起的,唯有从顾皎白嘴里出来,她只听到了没有缘由的刺耳。
“不接受。”季澄阙打断她的话,二话不说地抬手一扯,将顾皎白勾到面前深吻了片刻,在她有些受不住的时候又戛然停住,手指在她的小腹若有似无地轻划了一个圈,故意压着声音说:“换个方式,你先给我攒着。”
顾皎白弯起嘴角深深闭了一下眼,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轻声说:“知道了。”
“所以说说你哥,他原本是想干什么?”季澄阙放松下来,靠在窗架边,望着窗外熟悉的红灯绿景,有一搭没一搭用指腹在顾皎白虎口画圈摩挲。
顾皎白也望了眼窗外,一字一句地说:“他想将这个计划打造成一种商业模式,理论依据是只要有足够强大的系统护航,那么只要是出得起钱的人,就都可以自由穿梭。”
季澄阙毫不意外,只是嘲讽地提了一下眉尾,转回视线,静静看着顾皎白,“那你呢?”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自从这项技术出现,自从两个阵营的人对立经营和研究到如今,这个东西就早已经没法儿善后和妥善处理了,你把它毁了不是,稍微走偏也不是。到底该拿它怎么办,换到谁手上,都提不出绝对完美的方案。
“我觉着人比系统重要。”顾皎白回望她,再次重复了一遍,“人比系统重要,不同的人介入不同的世界会有天差地别的影响,以现有的技术支持和限制,我不觉着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便介入别的时间和空间。”
季澄阙阖眼,想到了一些什么,仍旧问:“所以呢?”
“所以,就当成一种馈赠吧。”顾皎白说得平静又坦然。
季澄阙动了动眉,听身边的人最后说:“就当成一种馈赠,让那些人生真正有遗憾的人,能把失去的都拿回来,能让悔恨的都从头来过。”
把失去的都拿回来,把悔恨的都从头过。
季澄阙歪着头在心里咀嚼了几遍,一直勾着几分的眉头终于悄无声息地舒展了开来。
这确实是,再馈赠不过的馈赠了。
“所以这个东西的原理到底是什么?你们现有的技术研发又到底到哪种水平了?为什么开发的系统那么辣鸡,比如云朵……”
云朵:“……”
顾皎白看着她喋喋不休的样子,索性拉着人出了门,将整个灯塔走了一圈,亲自跟她讲了很多或浅显或不明所以的理论东西。
显然为了把季澄阙带回来,她如今也算半个理论专家了。
真专家,不是砖头的砖。
“所以能够达成这种事情的最根本机理,是你们发现了一种比天然虫洞更高效智能的量子通道?”季澄阙端详着面前的一个闪着荧蓝色碎光的仪器。
顾皎白点头,“这种量子通道因为十分快速而安全,差不多跟宇宙从一个奇点爆炸开来的时间,就可以完成一次传送,所以基本不会受到乱流的干扰,十分稳定。”
“怎么营造?”季澄阙又问。
“只要两个世界都互相取得对方的宇宙坐标,就可以双向建模建立。”顾皎白将季澄阙拉到了一个类似于显微镜的东西面前,指着一个非常非常小的粒子说:“将坐标输入之后,这个东西就可以自己展开,搭建通道。”
季澄阙好像文盲恶补了一场前沿物理课一样,终于昏头晕脑地泯灭了好奇心,只是想了想,问:“所以在搭建通道前,要事先取得对方的坐标,怎么联系?”
“不用单向联系。”顾皎白解释,“就好像是道路一样,只要有一个世界建立起一条,它不反对,大家就都可以用。而这种联盟已经存在,我们也已经加入,跟亿万个世界达成了和平友好的合作关系……”
季澄阙:“……”
“那又怎么确保安全性,你知道资源法则……”
“资源的抢夺是有前提的,比如你看上一样东西,想抢它,那首先是基于你能带走它的前提。”顾皎白解释的随便但易懂,“而我们在平行世界建立的这种关系,即便你抢夺了任意一个世界的资源,但是你却连一把土都没法儿带走,因为根本不在一个时空内,就像三维和二维一样,这是平行世界的基本法则。而且所有宇宙的大联盟,有严格的监管机制。”
“唔……很可以。”季澄阙又想到了什么,再问:“那如果,假如,我们在这个宇宙的地球没法儿生存下去了,”她指了下量子通道的入口,“那将人全部投入到某个世界,直接占领他们的地球,而不用抢回来呢?”
顾皎白说了四个字:“能量守恒。”
“人和构成人的所有元素,本质上都是一种能量粒子。”顾皎白点了点一种粒子天平,“两个世界彼此间这种互相输出和纳入是绝对守恒的,理论上不存在单方面大范围入侵的可能。”
但是实际上,理论就是用来被科研打破的。不过那根本说不清能不能被推翻,或者什么时候被推翻,是随着技术发展而变化的事情。
至少目前来看,顾皎白手里的灯塔,技术上很完备。剩下的,就是人文情怀了。
而这个人至少在目前,在人文情怀上也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季澄阙最后在空中瞎抓了一把,不怎么走心地问道:“那云朵那些系统呢,又是出于什么机理?她们可以化形,怎么做到,可任意变形打散和随意组合的微粒材料吗?”
顾皎白沉吟了一下,点头,“大概是这样。”
其实系统的开发很复杂,一些原理并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但顾皎白知道季澄阙其实不是在意这背后的技术,她是在醒来的时候便没有感受到云朵,却隐秘地克制着没有直接问。她既有点隐秘的失落,同时又有点不敢问。
她是在害怕云朵已经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顾皎白笑着捏了一下她的手,忽然喊出了云朵。
季澄阙看着面前倏然间悄无声息出现的小姑娘,有些惊喜地抿了一下唇,弯腰跟她平视,“你……”
云朵竟然有些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儿,“我刚才只是被屏蔽了。”
季澄阙:“……”还是熟悉的系统,还是熟悉的味道。
“那你之后……”她说到一半儿,指着系统抬头问顾皎白,“那它之后呢,是要回炉重造还是勉强回收利用。”
“……”云朵仰头对着季澄阙呲牙。
“第一个顺利完成任务回来的系统,算是功勋系统了。”顾皎白笑了声,“按道理怎么都可以,她一直跟你绑定在一起,看你们自己。”
“我才不愿意再跟这种小辣鸡系统绑定了。”季澄阙故意最后磕碜云朵,“看它自己吧。”
顾皎白点头,却煞有其事地维护云朵道:“以后灯塔肯定会逐渐建立起不同的分支和部门,系统保护和投诉委员会也是要有的,云朵作为元老,这个位置就……”
云朵受不了这两个人一唱一和,把二人屏蔽,翻了个白眼儿消失了。
灯塔内暗影浮光,秩序井然,所有的研究都在朝着好的目的和方向进展。
顾皎白笑了一声,拉着季澄阙回房,“脾气真大,莫名有点儿像你。”
季澄阙心里最后牵着的一点儿东西落了下来,原本一身轻松,听了这句话顿时顿住了脚步,抬眼:“我脾气大?”
顾皎白故意有点儿不怀好意地细细眯着眼睛看她,意有所指道:“你脾气不大的话,一会儿就让我……”
季澄阙立即松开了被她牵着的手,认真道:“你这种人竟然配有女朋友?”
顾皎白眼睛弯了起来,重新拉起她的手腕,“那没办法,我运气比较好,骗到一个比较傻的。”
“……”季澄阙再甩开她,“不好意思,你的女朋友截止今日到期了。”
顾皎白笑着再牵,从善如流:“我续费。”
季澄阙:“……”
……
你看,不管在一起过多少次,不管经历过多少世。
只要有个人真正爱着你,你们的感情就能历久弥新,永远走在骚包的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说,作者良心疼
☆、现实世界三
入夜之后下了一场雨, 刚开始还伴随着轰隆的雷鸣, 到后来就逐渐转成了悄然入耳的淅沥, 非常适合情侣间亲密而友好的交流。
季澄阙之前几辈子的经验都白攒了,因为她震惊的发现, 有个姓顾的人在恢复了记忆之后,在某件事情上的天赋好像也进行了量子叠加一样, 不仅会哄能骗, 还额外加持了骚话连天技能,锲而不舍地翻身做了地主,可能耐了。
听了大半夜雨声后, 季澄阙累得只想把顾皎白往床下推。
顾皎白却精神的很,笑着亲了下季澄阙汗湿的睫毛,好心地不再折腾, 抱着她去浴室洗了澡,然后扯了条毛毯把人一裹, 搂着她坐到了阳台的大藤椅上, 好心情地在雨夜中闻着泥土的清香。
季澄阙自顾自地翻了个白眼儿,蜷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打招呼地闭上了眼。
顾皎白却这个时候开始说话, 声音轻轻的, 她说:“我记得你刚去第一个世界的时候,那晚就是下着这样的雨。”
季澄阙缓慢睁开了眼,思绪也随着这句没开头没铺垫的话跑到了那个时候。那时她刚睁开眼时,还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从水潭的反光中看清一张陌生而模糊的脸后,第一瞬间是无尽的恐慌和无措。当时好像想了很多东西,却都是恍恍惚惚的一闪而过,唯一能够长一点儿的,大概也就是顾皎白这张脸了。
“我当时通过云朵的连接,在灯塔内同时看着你。”顾皎白低头看季澄阙,摸了一下她的脸,“我想着,如果你有一点儿要崩溃的兆头,我就除掉他们两个,把你带回来。”
彼时顾青锋和季怀恩都在屏幕前看着,季怀恩长年冷漠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跟神经坏死了一样。顾青锋则是有意试探顾皎白,不时转头看她。
季澄阙听到这儿眉头动了动,声音还有点儿哑,目光在顾皎白脸上巡梭,“怎么除?”
顾皎白眨了一下眼,调皮而湛凉:“就是你想的那种除。”
季澄阙沉默两秒,抬手在她的太阳穴上轻按了一下,“那我没心没肺又能审时度势地随波流,还是挺值得庆幸的。”她搂下顾皎白的脖子,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把这个忘掉。”
顾皎白爱她的举重若轻,也爱她的永远清明,压下胸口没来由翻滚而出的潮涌,追着季澄阙稍稍离开的唇瓣又碰了一下,“所以辛苦了,好棒。”
“好棒”这种被当小孩子来哄的话,季澄阙还是在小学前从奶奶的嘴里听到过,没想到现在二十了还能听到。
她往顾皎白怀里更深地窝了一点儿,闭上眼:“没什么棒的,我刚开始任务连续失败那几个世界,很多死过去的人其实都是可以活的。”她顿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分,“换做现在的我去,就可以。”
比如第一个世界,她要帮助的是一个有着愚昧原生家庭,最后被迫嫁给家暴赌博男的一个女孩子。女孩子还很年轻,比她们现在大不了一两岁,是个非常温柔和热爱生活的小姐姐,但原生家庭的贫困和愚昧使她十数年来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泥潭,一直在往下沉。
被迫早早辍学,她没有学历的资本去找像样的工作,也没有足够和坚决的思想眼界为自己找到生路,她一生大多数时间在痛苦迷惘,小部分时间在父母的软语诱哄和家暴男的反复无常道歉中犹豫心软,她可怜又可笑,她还幻想着不美好的东西以后可能会变好。
所以季澄阙始终将重点放在如何让她自己做出改变的思想说服上,一味鼓励她大胆离婚,脱离原生家庭,却低估了恶人对心软之人无所不用其极的伤害。这个温柔的小姐姐最后在父母的恶毒指责和前夫的纠缠威胁中丧失了对人世间最后一点美好的向往,只留下了一封写满“很失望”的遗书后自尽了。
谁也不知道她都对什么失望过,又失望得有多深,或许都有,包括短暂让她燃起憧憬的季澄阙。
第一次感觉木然的季澄阙想过杀掉这个家暴男和那对父母为这个可怜了一辈子的姑娘陪葬,然后再自爆去下一个世界。但她最终只是用所有钱安排了他们下半生的贫困潦倒,受世人指责指点。流言有时候比刀刃还要锋锐,苟且的活着也比死还要爽快。
但此后的几个世界,她仍旧不断失败,仍旧不断饱览着这世间除不掉的恶和留不住的善,她也无数次自责,懊悔,惋惜,崩溃……她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活过来,无望且永无尽头。所以哪怕在后来已经基本不会任务失败的时候,季澄阙仍旧永远克制,仍旧永远充满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