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停自然与他同行。
这一路回去,不比来时军情匆忙,将军也不再日夜兼程,倒有些带着小暗卫游山玩水的意思。到了哪处,便稍稍绕一绕路,于风景秀美之处略转一转。
一路好吃好喝地供着,把杜云停身上的肉又养回来一点。将军摸着他手臂,终于略略满意,颔首。
他们在边关之时,几个月不曾好好耕种过。等回来途中,将军慢条斯理将之前的账都算了回来,好好地耕种了数回,直种的这地里头庄稼茂茂、土壤都被浇灌的湿润。杜云停第二日不便骑马,顾黎便将那马系在了后头,令他坐进马车。
过了一会儿,又当着亲信意有所指的目光,与马车里递来了几个软垫子。
“垫着,”将军道,“小心腰疼。”
杜怂怂:“……”
他都快被以宫一为首的那几个暗卫眼神给看穿了,独自娇嫩的跟豌豆公主一样坐在垫子上头。
抵达京城之后,将军便进宫面圣。
他前脚刚走,后脚却有圣旨下到了将军府,令宫七也进宫面圣。宫一听罢,与杜云停道:“这是鸿门宴。”
自然,但杜云停根本没有不去的理由。来迎他的侍卫太监都在门口等着,圣旨高于一切,他不能与将军寻麻烦,瞧见众人目光担忧,便宽慰道:“无碍,将军也在宫中,自然不会让我出事。”
宫一显然极不赞同,却也没别的法子,只得让他去。
进宫与去别的地方不同,杜云停身上的刀剑都被卸了个干净,为以防万一,他兑换了几张卡,偷偷带着。
无人难为他,他径直被传唤进了老皇帝处理政事的朝政殿。
将军也在,就矗立在白玉台阶下。瞧见他进来,眉头一蹙,黑沉沉的目光里就带了几分怒意。
老皇帝也瞧见了这个小暗卫,上下打量几眼,没与宫七说话,倒笑着与将军道:“顾爱卿果然有眼光。”
将军嘴角平直,闻听此言,向下微微压了一压。
老皇帝又道:“朕闻听宫七武艺高强,若爱情愿忍痛割爱,不若让他来做个御前带刀侍卫,如何?”
杜云停心里咯噔一跳,心知自己若是真来当侍卫,那纯粹是被当人质来牵制将军的。他自然不愿意,张了张嘴,正要答话,将军的声音却已平缓响起:“论理,臣自然该听从陛下吩咐。”
皇帝脸上现出了些不悦,道:“哦?”
顾黎重新行礼,道:“只是宫七与他人不同。陛下想必早有所耳闻,微臣与他感情甚笃,无法放他走。”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并不好棒打鸳鸯,只笑道:“朕不知,爱情竟是如此情深如许。朕若是强行将人要来,岂不是误了爱卿终身大事?”
他这话里带了些怒意,顾黎却仿佛根本未曾听出,反倒答:“诚如陛下所言。”
老皇帝无言半晌,方冷笑一声。
“既是如此,便让他仍留在爱卿处。来人!赠酒!”
早有小太监端过两杯酒来,盛在金盘里。老皇帝颤巍巍道:“爱卿所言极是,便与宫七一道饮个满杯,朕与你们做个见证。”
杜云停目光瞧着将军,将军神色丝毫不变,镇静的很。两个人各拿起一杯酒,手臂缠绕了下,都一饮而尽。
只是悄悄的,把那酒全倒进了宽大的衣袖里,不着痕迹地兜着。好在衣服厚,许多层,倒显不出来。
顾黎倒是真饮下了,淡然自若,道:“谢陛下。”
老皇帝伸伸手,示意他们下去。等出了宫,将军方才低声问:“喝了?”
杜怂怂摇摇头,把满袖子的酒倒出来给他看。将军摇摇头,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声音里头带着赞赏,“不错。”
杜云停操心:“将军喝了?”
顾黎封住自己一穴道,微微张嘴,那酒液又从口中吐了出来。
他也丝毫不打算咽下去。
两人于此极有默契,相视一眼,顾黎催动马车,道:“回去。”
车轮辘辘,渐渐行回将军府。
回到府中不久,杜云停不知为何,竟然一病不起。先时只是烧,后头浑身起了许多红疹,请太医来看过,都说不出个究竟。最终还是一江湖神医闻听顾将军之名,亲自进府来看,看了便道:“这是被催动了子母蛊。”
将军愕然,继而猛地脸色阴沉。
他自然知道子母蛊,南疆尤为多,甚为广用。既然是蛊,自然于性命有害,只是这与其它蛊不同,母蛊一亡,被种下子蛊的人自然便会跟着死去。
他问:“有几分把握?”
那神医道:“十成。这定是子母蛊。只是如今被燃魂香驱动,蛊虫不安——“
顾黎忆起那日大殿面圣之时所燃的香,方知老皇帝的手段没有用到酒上。
子母蛊无解,只能寻出母蛊,保其平安。顾黎手下人兵分两路,一队人去寻这蛊虫究竟为何人所下,另一队人却去寻母蛊到底如今在何处。这就像头顶时刻悬着一把利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将军日夜提着心,守在床侧。
杜云停终于意识清醒一点时,才问7777:【我这是怎么了?】
7777也极为诧异。它道:【原世界线中并没有子母蛊这一段……】
杜云停没有说话,闭着眼,细细把原主的记忆又从小到大捋了一遍。他忽的皱起眉,想起宫七刚进丞相府时,左相之子为帮他调理身体,常常请人为他捡药。
他心中咯噔一跳,终于明白左相父子到底为何对他如此放心了。甚至他在将军府中一待两年,父子俩也丝毫不担心他会叛变。
并不单单因为宫七是个忠仆,更因为宫七的命和左相之子连着呢。
渣攻若是死了,宫七也得陪着一同死——这才是真正缘故。
宫七死了,渣攻却是平安无恙的。原世界线中,宫七发现自己父母妹妹,竟然全是因左相父子而死,因此心智崩溃,死在了渣攻前头,子母蛊的事并不曾暴露出来。
这阴损的法儿,全被左相用了来,都为给自己培养心腹力量。
杜怂怂瞪着眼看床顶,突然有点悔不当初。他与7777说:【你看渣攻那架势,顶多还能活几年?】
7777想了想渣攻的惨样。胸口那么一个血窟窿,怪瘆人的。
它客观地说:【撑不过一月。】
杜怂怂:【……】
这么令人绝望的吗?
他还抱有点希望,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消除?】
7777道:【没有。这是原主自身便带着的问题,无法更改。】
杜云停跟没了气的气球一样,瞬间瘪下去了。
卧槽,这难道是要死遁?
7777想了想,安慰他说:【想点好的。】
杜怂怂:【……比如?】
这时候还能有什么好的?
7777:【你的积分已经攒够了。】
【?】
【重回现实的二十分钟体验券,】7777提醒,【可以兑换了。】
【……】
杜怂怂忽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7777莫名:【你不高兴?你可以见见现实中的顾先生。】
现实中的……顾先生……
【你不是一直很急着想见?】
怂怂小声说:【也不是那么急……】
他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宿主打了个哆嗦,捏紧了手底下的床单,磕磕绊绊说:【二十八,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啊?】
7777:【……别怂!】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看咱们还是再等等……
7777:???
杜浪浪你怎么回事???
第132章 金屋(十二)
怂怂实在是没办法不怂。
他当天晚上觉也没睡好, 唉声叹气的。将军以为他身子不舒服,拍着他背哄了许久, 杜云停只好闭着眼装睡着,实则半夜无眠。
7777很不能理解,说:【你怕什么?】
你平常不是浪的很起劲?
杜云停幽幽道:【可那是现实中的顾先生。】
7777:【有区别?】
……区别大发了!
杜云停:【就像你买了一个明星手办在家里,你可以亲他抱他, 这意味着你能对那明星做同样的事吗?】
7777语气古怪,【你当任务世界里的顾先生是手办?】
【当然不是!】怂怂叫冤, 【你曲解了我的意思。】
他们当然都是活生生的人。
只是顾先生……现实中的顾先生……要更特别一些。
杜云停仰面躺着, 心却砰砰地急躁地跳起来。他不是没被催过,那些朋友知道他看上的是那位顾家的公子哥儿, 时常怂恿着他去和人搭句话。
杜云停不是不想。但遇着顾先生,他那一张嘴, 就跟谁用502粘起来了一样——愣是半句讨乖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寻常并不是那样的人。杜家二少,向来是出了名的放得开、胆子大。
也就碰见这个人时, 那大胆子都缩成针尖儿了。
7777:【你之前没和顾先生说过话?】
杜云停倒真想了想,【说过。】
【就是啊, 】7777安慰他, 【既然说过, 那可以继续之前的话题啊!你们之前都说了什么?】
杜怂怂说:【我问他买不买保险。】
7777:【……?】
杜怂怂:【还问他投资不投资商铺。】
7777:【……???】
它沉默半晌, 问:【你家是搞推销的?】
杜云停:【不是啊, 我那个便宜爹搞房地产的。】
7777也无语了。那你哪儿来的那么多推销套路!
杜云停心慌的很,吭吭哧哧半天,说:【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顾黎是个商界精英, 他瞧见这人时,对方大多数都是坐在车中,只在他面前留下一个一掠而过的影子。杜云停刚开始还抱着点希望,想在宴会上多看他两眼,但顾黎是几乎从不去那些场合的。不管是喜事丧事,他到的大多都是礼,不是人。
来的往往是顾家其他小辈,被众星拱月一样围着。杜云停瞧不见想见的人,也不愿意去了。
对方与他的世界不同。杜怂怂的世界是烂成泥的,连他本人都是从泥坑里头爬出来的,脏的很。整日里头灯红酒绿,结交的也是一帮子狐朋狗友。
他喝的醉醺醺从兰博基尼上下来时,顾黎在干嘛呢?
兴许仍旧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那些价值上千万的文件吧。
杜云停越想越气馁,那一点胆气跟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越来越瘪,小声和7777商量:【要不还是再过一个世界再说吧。你让我想想,该说些什么。】
7777说:【你和这个顾先生说什么,和那个顾先生就也说什么。】
撒娇,种地,要亲亲要抱抱,你不是做的顺手的很?
杜云停:【……】
他打了个哆嗦,惊恐的很。
【卧槽二十八你胡说什么?我要是在真的顾先生面前说种地,他指不定会把我送精神病院的!】
更别说要亲要抱,他光是想想都腿肚子打颤。那么高冷的顾先生,往他面前一站,眉眼淡淡的,他居然还伸手想求对方抱——
这肯定不成。
【万一顾先生把我当变态了怎么办?】
7777:【也差不离。】
【什么叫差不离?】怂怂怒道,【我这叫为爱疯癫!】
得,感情他自己也知道疯癫。
7777不跟他啰嗦,只道:【你试试。】
你男人才不会把你送精神病院呢,他只会把你干的喵喵叫。
杜云停有贼心没贼胆,摇头如拨浪鼓,并且一个劲儿地咽唾沫。瞧那模样,就跟被黄鼠狼堵在了角落里头的鸡崽子一样张皇失措。
7777:【……】
它这会儿终于明白,怂怂这俩字到底从何而来了。
这简直太配杜云停了,真的。
府中的太医一日比一日来的频繁。
杜云停的身体每况愈下,多出了许多毛病。头疼脑热都是常事,这样的大冬天,他却热的一身都是汗,涔涔地挂在额头。擅长解毒的太医来看过几次,分明看出了这是燃魂香冲了蛊虫的缘故,却并不敢说出来,只袖手道:“这位公子只是身子骨弱了些……”
他察觉到了来自男人眼中的锋芒,几乎要将他捅个对穿。太医微微打了个哆嗦,不敢抬眼去看男人。
“恐怕我无能为力!”
出乎意料,这一句出来,将军并不曾动怒。他只是眼中黯沉一片,像是蓄积着云,随时能下起雨。
他道:“无碍。你只需要写药方子,病的缘故,我已经知晓了。”
太医手又是一颤,心砰砰狂跳起来。
他祖上三辈都是杏林,且都是太医,自然对这等宫中秘药更为了解。那燃魂香,乃是先帝寻了个云游道人所制,闻之只有淡淡香气,倒像是香饼子、香袋子,并不引人注目。
只是若不事先服了解药,将其嗅闻进去,却会使得血气相逆,缩短寿命。早年间几个有反心的臣子,皆被这一支燃魂香所迷,死的无声无息。
他本以为,这香早已用完,却不知如今居然还能再见。看其模样,远不止眼前这小公子一人中招,倒更像是——
他偷眼瞧了瞧顾黎,心里头发憷。
倒更像是冲着将军去的。
这已然是宫廷秘闻,他不敢妄自猜测。只是燃魂香潜伏时间长,如今这位小公子反应如此剧烈,也不过是因为这香搅动了蛊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