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小奶狗望着管清闲眨巴眨巴眼,突然流下两行清泪,在脸颊上冲洗出两道白生生的痕迹来,福喜悲戚地呜咽着,仿佛正面临生离死别:
“徒弟……我对不起……你……”
“说什么傻话,是我连累了你才对。”
管清闲心情复杂地按按胸口,早先从管大海手里抢来的银子他还揣在口袋里,没想到揣着它转了一天,到头来还是要送给乔榭那个变态。
虽说文中形容乔榭性情易变喜怒无常,但……送送礼,以他这么贪财的风格,应该会放过自己和福喜吧?
管清闲的心中有些忐忑。
随着脚步声的逼近,他盘在地上的双腿止不住地哆嗦。
眼见牢门外一道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管清闲猛地翻身而起,贴着墙警惕地望去,只见随着地上投射的黑影的变化,一只穿着黑色官靴的脚从监牢边缘探出,随即是一片暗红色的衣角,那道身影从容地一晃,乔榭俊朗端正的脸庞便出现在牢门前。
看见如临大敌的管清闲,他还嘴角上扬露出一个颇为平和的笑容。
现在的管清闲可不会再认为对方这是在散发善意,反而觉得乔榭的神色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他默不作声地瞥了眼福喜。幸而福喜一直哭得悄无声息,在乔榭出现的第一时刻还紧紧捂住了嘴巴,愣是没发出丁点儿声响。
管清闲见状不由放下心来,强定下心正想开口跟乔榭周旋,谁知后者忽然变脸,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喜怒无常:
“带走!”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便有两名狱卒麻溜儿上前打开牢门,架着满脸茫然的管清闲将其拉出牢房,拖到受刑室。
一进受刑室,浓重的血腥味儿伴着炽热的温度扑面而来,管清闲被架着胳膊脚尖拖地,两眼不由自主地朝四面望去,只见周围一众刑具一应俱全,有一整面墙上还挂着各色他见都没见过的铁物件儿,寒光凛冽,尖锐之处,甚至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令人不寒而栗。
不由分说便被绑在了一道木桩上,管清闲双手双腿受缚,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
这一刻,他看着不远处负手而立泰然自若的乔榭,仿佛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乔榭盯着管清闲惨白的脸,突然冷笑一声:
“你们几个,去招呼招呼里头的那个。”
那个……哪个?
管清闲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听见乔榭的话时,脑内的感官只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并没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直到他身后的几名狱卒领命离开,径直走向牢房深处。
不多时,牢房中传来一声惨叫。
福喜!
管清闲浑身一颤,猛地挣扎起来,然而他手上、腿上绑着的麻绳分外紧,他能感到粗粝的绳子摩擦着手腕,勒得他动弹不得。
牢房传来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间杂着跑动的声音。
突然,福喜的惨叫声被掐断了。
地牢中令人不寒而栗的声响消失,只剩下使管清闲更为不安的脚步声。
“福喜,福喜!”
管清闲拼命转头,却被身后的木桩挡住,什么都看不见。
在他不注意时,乔榭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头,招来一旁站立侍候的狱卒,正要问话,突见管清闲扭头过来,双眼红得似要滴血。
“你们要干什么!”
乔榭一顿,挥开狱卒,挑起眉梢不紧不慢道:“你说呢?”
一腔怒火在胸中翻涌,管清闲拼命挣扎着,磨破皮后的手腕如同烈焰在燃烧,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想也不想便大骂:
“乔榭你这个小人!放开福喜!有什么你冲我来!”
“冲着你?”
乔榭双眼微眯,突然起身走向管清闲身前。
见他靠近,管清闲第一反应是瑟缩着肩膀往后退,随即脑袋一昂,梗着脖子道:
“对!没错,我告诉你,老子有血性,老子不怕死!就算你今天打死我……等等,你他妈跟我拉开距离!”
“我偏不。”
乔榭冷笑着贴了上来,鹰隼般凌厉的眼眸直直盯着管清闲的双眼。
“继续说啊。”他随手拍了拍管清闲的脸,“怎么不让我放过那个小太监了?”
“……”
管清闲躲开乔榭的手,瞪着眼前的空气,默默地,闭紧了菊花。
突然想起自己也是二十多岁一朵娇花。
万一……万一乔榭这厮老少咸宜荤素不忌想对他下手怎么办?
现在冲动的后果肯定是被这厮侮辱,要想把自己和福喜都弄出去,只能智取!
管清闲想通了,忍着心头大恨,深吸一口气,冲着乔榭那张惹人嫌的阴险脸强扯出一个笑容来。
“噗嗤——”
乔榭被他逗笑,得寸进尺地拍了拍管清闲的脸颊,戏谑道: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忍住,忍住!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永保终身。
管清闲来回几个呼吸强压住厌恶的心情,扯着嘴角咬牙切齿地说:
“麻烦您——往后退。”
闻言,乔榭反而欺身而上,贴着管清闲嚣张道:
“我就不往后退,你能怎么样?”
艹,他妈没完了是吧!
管清闲也被激出了血性,冷笑:“你他妈把我绑在这儿我能怎么样?有本事你放开我,老子打得你妈都不认识!”
“口气还挺大。”乔榭轻蔑地拍拍他的脸,笑容渐冷,“别总是跟我这儿说脏话,老子他妈不爱听。”
管清闲顿时气笑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
乔榭:“没错。”
眼看就要引发一场骂战,管清闲眼尖地瞥见方才离开几个狱卒抬着担架进来了,担架上还躺着一人。
从管清闲身前经过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躺着的那人血糊糊的脸一转,正对着管清闲,管清闲登时目眦尽裂:
“福喜!你他妈放开我!乔榭!有本事跟老子单挑啊!老子干死你!”
闻言乔榭一挑眉,正要上前,突然一名禁军匆匆进来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乔榭脸色微变,转头看向管清闲语气冰凉道:
“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无视管清闲的大吼大叫,转身出了地牢。
管清闲再次被狱卒拖回牢里。
被扔到干草堆上后,他立时撑着火辣辣的膝盖爬起来转身扑向牢门,然而为时已晚,狱卒们飞快合上锁链便走了。
他扒着牢门往外看,只望见长长的地道中脚步匆匆的狱卒,分毫望不见受刑室内的场景。
想着福喜躺在担架上满脸鲜血的场景,管清闲气得直哆嗦:
“这群混蛋!”
突然下巴尖儿一凉,他伸手一摸,抹去满掌泪水。
管清闲朝着牢门一踹,恶狠狠道:
“乔榭,你给我等着!”
骂完,他转身在牢房中翻找起来。
——
狱卒靠近牢房的前一秒,管清闲正用墙角扒出来的石头猛砸锁头。
听见有人声近了,他忙将石头往裤腰里一塞,转身贴着墙根躺下佯装熟睡的样子。
身后传来钥匙哗啦啦的碰撞声。
管清闲默默在心里盘算着——
开锁。
开门。
有人进来了。
关门。
关锁。
走了。
狱卒的脚步声远去后,他听见自己的新狱友衣料摩擦,像是在牢门口蹲下了。
管清闲这才转头望了一眼。
黯淡光线下,那人恰好放荡不羁地蹲着朝管清闲看来。
两人凝视半晌,同时惊呼出声——
“清闲?!”
“爹?!”
管大海和管清闲父子俩一蹲一躺,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哼,肯定会有人问作者为什么这么粗长!
没办法,我就是个威猛的作者啊!!!
哲学.jpg
第8章 投毒
管清闲躺在干草堆里,遥遥望着管大海苦大仇深的脸,在这一刻,他恍惚想起穿书前被用来调侃的一句话——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用在当下,再合适不过。
但不得不说,见到熟悉的人这一瞬,他心中压抑着的被关在逼仄牢房中不见天日的恐惧消散了一小部分,以至于他呆愣半晌,回神的那一瞬竟嘴角一扯,朝着管大海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相对儿子,管大海的神色就复杂多了。
他将管清闲从头看到尾,见对方安然无恙,略微放心,于是朝管清闲招招手:
“儿啊,上爹边儿上来。”
管清闲没问为什么,他爬起来挪到管大海身旁蹲下,望见对方鬓角已生出细碎的白发,管清闲鼻头一酸,突然生出给这位惊惶的老父亲一点安慰的冲动——事实上,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管清闲矫情地抱住了管大海,用自己宽厚的肩膀撑住管大海的身体。
就算他不是原身,他们也能像别的父子那样相处吧。
这样想着,管清闲心中升起一丝感动。
他闭上眼,想用心感受上天重新赐予他的亲情,哪知就在眼皮合上的瞬间,管大海在他肩头用力扑腾起来——
“混小子你干啥呢?锁喉啊?勒得我喘不过气!”管大海挣扎着埋怨,看见自家儿子一脸状况外的表情,他冷哼一声,“怕了吧?这种小场面,你得适应!”
“小场面?”管清闲看看阴冷潮湿的牢房,再看管大海,只觉得脑筋转不过来,“您……不怕?”
“怕什么!这件牢房你老子一年至少得进来三四次。”管大海扒拉一下锁头,听着锁链哗啦啦的声响,吹嘘道,“当年你爷爷刚把我弄进御膳房,我们爷俩儿就进了这间牢房,我可没跟你似的,这么没有胆量!”
管大海语气中显而易见的炫耀让管清闲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些玄幻,他看看乌漆抹黑的墙根儿,再看看那管大海,嗓音颤抖地问:
“那您刚才干嘛叫我过来?”
闻言,管大海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那墙根……咳,这不是牢房里也没个茅房马桶什么的,人有三急嘛,憋不住了总得找个地儿……”
“……”
牢房里寒气逼人,陈旧的空气和霉味儿和着阴风直往管清闲怀里钻,如今还夹杂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味。
想想自己方才的行为,管清闲恨不得管大海没跟他挑明。
一阵寒风吹来,管清闲默默裹紧了外褂,问道:
“您年轻的时候,我爷爷也这样对您的?”
“不。”管大海缩着脖子靠在牢门上,语气沉痛,“你爷爷在世的时候从来没告诉我。”
“……”
“这都是我当上总管之后自己悟出来的。”
“您就没想着反抗?”管清闲忍不住问。
听见这话,管大海神色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反抗什么?这本来就跟咱们御膳房脱不了干系。”
迂腐,太迂腐了!
管清闲叹息着摇头,打从心里鄙视管大海理所当然的态度。
被乔榭索要贿赂时不知反抗,如今都被对方抓进大牢了,竟然只想着逆来顺受!
这一刻,管清闲决定从根本上扳正管大海长歪了的三观,同时也为自己一家谋个活路。
“爹,您总说御膳房有千好万好,可我觉着,还不如回家安安分分做买卖强——您在宫里头,动辄就要打点使银子,还要被抓进牢里,可外头哪个本分生意人动辄便被抓进大牢?”
管大海语气毫无波澜:
“那不可多了去了!你以为做生意不消使银子?小地方县令大地方知州,总有一个会让平头百姓四时八节提着礼去拜见?你上头没人,能混得下去?”
管清闲一愣:“这么多当官的,总不能都跟百姓要银子吧?”
管大海叹气:“京城随便掉下个砖头瓦块就能砸到一个当官的,你能保证每一个都不朝你伸手?人呐,活一辈子总不可能绕过所有贪官。爹在御膳房占个位置,好歹能护着你。”
管大海慈爱的手搭在管清闲的头上时,后者莫名感动。
这一刻,管清闲突然有种自己就是不谙世事的富二代的错觉。
辛苦的老爹从爷爷手中接过商业帝国,在外打拼数十年只为小家安稳,奈何纨绔子弟冥顽不灵,非要老爹放弃帝国跟着自己回乡种地圆梦……
这究竟是什么妖怪剧情?!
管清闲蹲在牢门前纠结地拽住锁头,正在犹豫不决,只听管大海又缓缓开口,道:
“不过爹想了想,你的话不无道理,回家做买卖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管清闲一下子竟没反应过来。
这么好说话,这还是他那个动不动就拍刀的爹吗?
事实证明,管大海绝不可能轻易妥协,他慢悠悠地说道:
“但爹在御膳房干了一辈子,可不知道外头的小买卖怎么经营,你……昨儿个卖饼的教训记住了吧?现在这年头,无奸不商啊,咱爷俩儿做生意指不定赚不到钱还得把底裤搭上,到时候一家子人吃不起饭,只能委屈你上桥头抗麻袋,干苦工。听说这苦力活累人啊,一个月还只有一两银子……你若干不下去,重新回宫,可就进不了御膳房了,不过有个地儿倒是常年招人……”
说着,管大海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管清闲肚脐下三寸的位置。
管清闲顿时心都凉了。
不得不说管大海的语言组织能力实在出众,眨眼间,一副穷困潦倒为了生计不得不再度进宫的悲惨画卷在他眼前呼啦一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