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细条纹衬衣,腰背很直,眉眼冷淡,挽起袖子的手臂上爬满纹身,那些都是一只只山海经里才有的精怪,画得活灵活现。离他最近的一只是巴蛇,绘在手背上,臌胀蛇头吞着一头大象,十分怪异。
白星河大概被蛇怪吸了魂,很久没有反应过来,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我是巫医,严婆请来医治你的人。”男人说,“有哪里不舒服?”
他如梦初醒:“外婆呢?”
“她在做饭。”
“哦,我去找她。”
白星河下了床,穿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还穿着裙子。
他脸色登时变了:“你把外婆怎么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我什么也没做。”
白星河冷笑:“不可能,外婆怎么可能放心让你单独进我的闺房。你这样在古代是要被浸猪笼的。”
男人平静的表情有了一丝凝固,眼神仿佛在看智障:“现在已经22世纪了。”
然而没等他说完,白星河已经风一样逃出了房间,直奔厨房。
厨房果然没人!
白星河吓得不轻,怀疑那巫医是图财害命。
他跑到走廊,却又听见了铃铛声音,竟然是从外婆的房间里漫出来的。
白星河慌张追过去,心里却有奇怪的预感:早晨摇铃铛的人也是外婆,她在招魂……招谁的魂?
严婆在地上磕头,磕一下,摇一下铃铛,望着墙壁。
咚。
咚。
那天晚上撞墙似的的声音是这么来的。
“保佑……”
“婚约……”
“性命……”
白星河抓着门把手,惊愕地往墙上看:墙上什么也没有。
外婆苍白的脸怅然若失:“外婆做不了主,没有用啊。”
“什么意思?”他不解,“外婆在拜神吗?外边那个人是谁?”
“他……他是巫医。”外婆放下铜铃。
“外婆,我们不能搞封建迷信,我有病就该去县城医院看,不能找这种巫医。”
他这话说得干巴巴的,毕竟自己也不太信了。古怪的Y镇,肯定有怪力乱神的东西,否则怎么会有连连怪事。
外婆没有回答,木然的眼神穿过他,盯住了门外。
门外站着巫医。
“我先走了。”男人说。
外婆问他:“不留下吃饭吗?”
他摇头。
男人的袖子已经放下去,遮住了手臂上的刺青,只能看见手背上半只蛇头和大象的脚趾。白星河一声不吭,狐疑地在外婆和巫医之间来回打量,心想:神婆和巫医……他们已经串通好了。他根本就不是发烧,也不是生病。
外婆送巫医到门口,又拽着白星河训斥:“你怎么不和医生道谢?是他把你叫醒的。在山里发烧的人,魂魄经常被山鬼带走,只有巫医能把他们治好。”
“医生再见,”白星河心有疑虑,道谢也不情愿,“路上小心,谢谢你。”
巫医礼节性地笑了一下,又和严婆说了些医嘱。对着老人,他轻声细语,看上去没那么冷淡了,反而有几分古怪的温柔。
斯文败类。
——白星河脑海里蹦出来这个词。
等确定巫医走了,他才关了门,对外婆旁敲侧击:“外婆在屋子里祷告什么?”
“保佑你平安呀。”
可他分明听见外婆用方言说了“婚约”……或者是听错了?
外婆浑浊的眉目幽幽地望着他:“星河想问什么?”
他不敢问遗像的事情。
隐约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可他无法确定,如果是那种可怕的真相……
也许这才是外婆每天稀里糊涂的原因。
他眼前浮现巫医的手,和巴蛇食象的一幕。
野象死了,是巴蛇吃了象……
“星河长大了,”外婆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以前才只有枕头大,一眨眼都十八岁了。该吃饭了,今晚做了你爱吃的糖醋肉。”
“那间屋子里有我的遗像,”他终究还是问出来了,“为什么?那是我小时候的照片。”
外婆笑了:“你那会儿生了场大病,差点就不行了。Y镇的习俗,小孩子的葬礼一定要尽快办,所以才有了遗像呀。我把那照片给忘了,太不吉利了,等我明天拿去烧了。”
是这样吗?
那张遗像是落满灰尘不假,可是外婆怎么会这么多年一直没发现这张不吉利的遗像呢?
他觉得这是个线索。
“想什么呢?吃饭吧。”外婆拍了拍他的手。
他回了神:“嗯,今晚有汤吗?”
祖孙两人像往常那样开始傍晚的生活。到了晚上,严婆又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白星河听见那铃铛声,心里乱糟糟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路上昏倒,但肯定和这个摇铃脱不了干系。
外婆不可能害他……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昏迷前遇见的男人又是谁?
Y镇的夜晚很寂寞,这里的人们习惯早睡,晚上不怎么出门,外头的店铺摊贩几乎都大门紧闭,街道和路灯都孤孤单单的,路上也没有多少人。如果有游客来到这里,大概率败兴而归。
他和Y镇一起淋雨,雨水从伞沿流下来,砸在他脚边。有路人往这里探头,惊鸿一瞥。他在路边店铺的玻璃上观察自己的身影,心想:这裙子还是高领的,喉结都看不见,再戴上假发就天衣无缝了……不,我没有女装癖。
“小姐姐,不好意思,打扰了。”
耳畔传来一个男声。
他转过去,看见举摄像机和拿自拍杆的几个男人。很眼熟,像是大巴车上的几个外地人。
“我是xxx自媒体的记者……”
“你们想问风土人情?”白星河打断他,“很少有人过来Y镇,这儿没太多能玩的地方。民风也不算热情。”
“不是哦小姐姐,”记者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们这次的主题—— 是恐怖民俗。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苍天有眼,他话音刚落,天上就降下巨型响雷,把一行人吓得鬼哭狼嚎。
略微迟疑了会儿,白星河说:“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就是……鬼。”
记者哈哈大笑:“小姐姐好可爱啊,你是Y镇人吗?你知道这里有哪些恐怖事件?我听说,这里曾经有过‘鬼王娶妻’的风俗。”
“嗯……就是鬼王娶老婆,”记者接着说,“新娘是人,活着的那种。说是妻子,其实是人们献给鬼王的祭品。上任鬼王娶妻,已经是明朝时候的事情了,算算日子,新一任鬼王也该结婚了。”
“没有听说过,不如你问一问老人吧。”
白星河说着,心想,嫁给鬼的女孩子多可怜?还好现在是22世纪,乡下想必已经没有这种古怪习俗。不然谁那么倒霉被献给鬼王,晚上看见丈夫都要被吓疯吧。
第3章 鬼王x男新娘3
鬼王x男新娘3
外婆性格节俭,响应节能减排的号召,不爱开电灯,住在Y镇的这几天,白星河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噼里啪啦往墙上按电灯开关,仿佛在打蟑螂。
今晚他回到家,正打算故技重施,屋子里却是灯火通明。
不止如此,沙发上还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巫医。
白星河有了不好的预感:昏迷剧情又要开启了。
“今天有客人,”外婆说,“站那儿干什么,过来坐。”
“你好。”
男人从茶杯里抬眼,屈尊降贵似的看着他。白星河心想:奇怪,为什么有些人用仰视的角度也能有睥睨众生的效果?
“医生好。”
他坐在巫医对面,一点也不淑女地翘起了二郎腿。
外婆似乎不觉气氛古怪,热情地招呼两人认识。
“这个是我外孙女,我女儿的独生孩子,她在B市长大,你俩之前没见过的。”外婆说,“这个是巫医齐辉,年轻有为,医术了得!你一定要认识他。来,你们交换一下微信吧,以后要保持联系。”
白星河敏锐地察觉了外婆的意图:这是在相亲!
他内心颇为混乱:我可不是女孩子,这事必须黄了。
在发现一个白星河犹犹豫豫拿出手机,一个齐辉端着茶杯佁然不动时,外婆果断一拍大腿:“哎呀,我厨房里还炖着汤呢,你俩聊,我去看看。”
白星河:“……”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
他想着怎么解释自己其实是个女装大佬,齐辉倒是先开口了。
齐辉开门见山:“我俩的事情,如果你不愿意,我会跟严婆说清楚,你不用为难。”
白星河迅速把这段话翻译为:我也不愿意,我们不合适,喝完这杯茶散了吧。
相亲的男女,大概就是如此直白。
他喜笑颜开:“那就太好了。我外婆有点急,我才十八岁,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我明白,”齐辉沉默了几秒,语气又恢复了那层冷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今时不同往日。”
见事情如此顺利,白星河心情愉快,一转眼看见齐辉手上的刺青,他心里一动:“你的纹身是在哪里纹的?”
“以前镇上有个刺青师傅……”齐辉似乎对白星河的问题感到困惑,“他现在已经不做了。”
白星河面露遗憾,虽然让他感兴趣的,并不是刺青师傅。
“能让我看看你的手臂吗?”
齐辉没有拒绝,他挽起袖子,色彩各异的蛇和象、长翅膀的野兽,还有奇怪的鱼类,都轻巧地趴在他手上。
白星河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问:“样式是刺青师傅画的吗?我看这些都是《山海经》里的精怪。”
齐辉忽然盯住他的眼睛:“你不喜欢纹身。”
“你这也看得出来?”白星河被看透了心思,其实略微不快。
巫医在察言观色上像野兽一样敏锐,也许是巴蛇化人的精怪吧。
“抱歉。”齐辉道歉的口吻也冷冰冰的,仿佛不带人类的感情。
“没事,”毕竟是在游戏里,白星河倒不至于为了个NPC闹脾气,“窫窳、戎宣王尸,还有相柳……你在身上纹这些妖兽,也怪吓人的。”
齐辉看着他,没有回答。
外婆挑着帘子进门:“汤炖好了,我们到厨房喝点汤吧。”
“谢谢,我该回去了,”齐辉站起身,顿了一下,转而对沙发上的少女说,“下次见。”
“再见。”白星河头也不抬。
他可不怎么期待和巫医见面,最好是别再继续相亲了。
外婆看着屋内的年轻男女,眼底有几分焦虑:“不再坐会儿吗?”
“不了,”齐辉拎起墙边的黑伞,“阿婆,早些休息吧。”
他穿的还是衬衫,淡灰的颜色,领口的纽扣没有系上,侧过身时能看见他脖颈上的一截刺青,是野兽的尖角。
白星河知道这是乘黄——长得像狐狸,背上有尖角的异兽,传说乘着它能活两千岁。
“你快去送送他!”见齐辉出了门,外婆就急吼吼地拖着白星河往外推,她压低了声音说,“你怎么不懂一点人情世故呢?齐辉千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白星河心想:可他对我也不满意啊,何必再见。
但他拗不过外婆,只好去提着裙摆去追人。
齐辉听见脚步声,忽然心有所感。
月色下,少女拎着裙角向他跑来,她的面容和银镯首饰在月光里闪闪发亮。
“你等等我!齐辉!”白星河终于追上了他,气喘吁吁,“我外婆让我送你。送到哪儿?”
齐辉并不领情:“没必要。”
“不,我一定要送你,”白星河有预感,外婆正躲在某一处暗中观察,监督他的送行大业,“我想想……你要去车站吧?我送你去路口。”
白星河这样坚持,齐辉也不可置否。两人走到路口附近,等红灯时,迎面忽然走来了一行人。
“这位……小姐姐?”记者夸张地张了嘴,“又见到你啦,好巧哦。这是你男朋友吗?你们真般配。”
白星河倍感烦恼:怎么有这么直白的记者?
记者绕过他,已经把话筒拄到了齐辉面前:“这位帅哥,方便接受我们的采访吗?是这样的,我这次的主题是‘恐怖民俗’,你知道Y镇有什么奇怪的风俗吗?”
“……”
齐辉皱了眉,一言不发。他的冷淡并没能驱走这几个人,反被镜头和话筒团团包围了。白星河看出来他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只好代他解围:“他们信鬼。”
“哦,这个我有点了解,他们每年定时给本地的大鬼们烧纸钱。”记者说,“你们有没有给大鬼们烧过钱呢?”
齐辉难得开了金口:“没有。”
“小姐姐你呢?男朋友不信鬼,你也不信吧。”
见齐辉看上去不介意被误解,白星河也不尴尬了:“我也不信啊。”虽然,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人是鬼。
“我们这次是来研究‘鬼王娶妻’的,”绿灯亮了,记者见他仿佛要溜,连忙进入重点话题,“我听说十几年前,这儿有过订亲宴。”
“鬼王……或者说阎王,与Y镇一户人家的女儿订下了婚事。那天晚上,老人们一入睡,就听见鬼哭狼嚎,唢呐鞭炮……他们知道,有个可怜的姑娘就要送给鬼王做新娘了。年幼的女孩子,被预订给了下一任鬼王,做他永远的祭品……”
空荡荡的Y镇街头,一辆车也没有,只有红绿灯不知疲倦地闪烁。记者语气缥缈,听得严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抬眼正想说什么,忽然对上齐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