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辉收回目光,下了车,迎接外头记者们的狂风暴雨。
扑闪的闪光灯把夜晚照得仿若白昼,尽管保镖拦着他们,仍有不要命的记者窜到了前头大声提问:“阎王,车里就是你的妻子吗?”
白星河扒拉着车门,弯下腰,从车里钻出来,腕上数个金手镯磕磕绊绊撞在一起。
被红盖头一遮,他目难视物,只能低头看脚,磨磨蹭蹭,小心翼翼。齐辉见状,略一迟疑,仍是绅士地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于是那只绘着巴蛇吞象的男人的手,忽然出现在白星河视线里。
他心想:我也要牵着齐辉的手吗?
这点困惑很快被打断了。齐辉等不到白星河的回应,不耐烦地自行抓住了他,把他从车里拉了出来。
所有在场媒体都拍到了这一幕,阎王齐辉与嫁衣如火的妻子匆匆进了别墅,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媒体都闭着眼胡乱写稿:渣男回头!阎王夫妇新婚燕尔,旁若无人,实在是天作之合(狗头)。
至于那位风暴中心的新娘——新娘还盖着红帕子,谁也见不到她的真容,只能以她白皙的双手大做文章。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昔年传颂齐女庄姜出嫁的民歌又被搬上了新闻版,供人浮想联翩。
……
“你先住在这里。”
一进客厅,齐辉就松了手。
活人的手很热,双手紧握的时候,好像捏住了一团火。
“哦,那……啊,”白星河走上前两步,砰地撞上了桌子,疼得龇牙咧嘴,“你和外婆商量好了么?”
“没有。”
“这样……我要在这里住多久?”
“不知道。”
白星河揉了揉被撞疼的膝盖,要去揭脸上碍事的红布时突然停了下来。
他望向了齐辉的方向:“你要掀红盖头吗?”
理论上讲,齐辉是新郎,新郎才能掀红盖头。
他不知道鬼界有没有这种风俗,不过他说这话,本意只是调戏齐辉而已。
“……”
他继续玩笑说:“掀了我的红盖头,你就是我的夫君了。”
“那不可能。”齐辉说。
“无情。”
这么冷漠的口吻,白星河早就习惯了,自己拽走红帕子,他在沙发上端庄坐好。
齐辉被他这片火红嫁衣刺得心烦:“把这身衣服换了。还有,不想死的话,以后最好不要说这种话。”
世间除了生死,还有很多不能自决的事。
这种时候,齐辉不免也迁怒与他同病相怜的另一个人。
白星河暗暗心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齐辉真的生气。
在他印象里,这个素来缺少表情的俊美男人少有如此外露的情绪,他甚至嗅到了一星危险气息。
“我开玩笑的,你别这样,”目光定在齐辉的衬衣扣子上,他斟酌着说,“我会和外婆讲清楚的。”
齐辉裸/露的脖颈上隐约露出一对乘黄的眼珠。
漆黑的、冷酷的野兽眼眸。
齐辉乌沉沉的眼睛,难道不也像来自身上的怪物么?
……
透过屋子里做饭的家政阿姨,白星河很快了解了什么是鬼城。
鬼城是鬼界的中心。
这里和人界没有太大不同,人们上班上学,和活着时差不多。
人一死,所有事就抹去重来。
愿意转世的鬼,排队投胎;不愿意去投胎的鬼,就留在这里过日子。
齐辉发火拂袖离去之后,白星河辗转拿到了自己的手机。
然而他打不通外婆的电话,怎么也联系不上她。
游戏剧情跌宕起伏地进入到了高/潮——在多方因素的影响下,白星河即将嫁给阎王。
如果齐辉没有拒绝,或者因为不可抗力没有拒婚,那么齐辉就成了他的游戏任务对象。
这是个虐渣游戏。齐辉作为被包办婚姻的男人,被迫娶了自己不喜欢的妻子,可想而知,他们最终成为一对怨偶。按照惯例,齐辉会渐渐成为不忠渣男,为人不齿。
然后被他制裁。
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结果,齐辉是否愿意娶他?然而齐辉再也没有来过了。
百无聊赖之下,白星河也下载了地府APP。
点进地府APP首页,入眼赫然就是一个巨型标题:《世纪牵手!阎王新娘未露真容》。
白星河:“……”
原来齐辉竟然是鬼界大佬!
几秒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不是新娘啊。”
他粗略翻了翻相关的新闻讨论,全是用“她”这个代指。
不仅如此,和他同住,照顾他起居生活的家政阿姨,也把他当成了女孩子,给他买的衣服全是女装。
白星河愕然:糟了,我明白齐辉为什么会变成渣男了!
新婚之夜,新郎发现新娘掏出来比他还大!
细思极恐!
漆黑的深夜,他在沙发上辗转难眠。
原来这一切都始于一个误会。
事实上,出于人道主义,他有必要掏出来和齐辉讲清楚:“虽然我漂亮可爱又有女装癖,但我是个男孩子。”
毕竟骗人不好。
齐辉放弃和他结婚,那么,剧情可能会出现转折。
要么游戏失败,要么有下一个任务渣男出现。
“麻烦。”
如此嘀咕着,白星河睡着了。
他像被拔去插头的机器人,意识陷入模糊,很快断电消失。
“他睡着的时候……已经比醒着时多了。”
连姨忧心忡忡。
别墅里的另一处,她正向齐辉汇报白星河的近况。
“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吗,有一次他倒在楼梯上昏迷不醒。我怎么也叫不醒他!”
齐辉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悄声说:“因为她快死了。”
这个女孩马上要迎来自己的死期。
除非……她和齐辉结为伴侣。
连姨惊讶地捂住了嘴:“怎么会呢?他不是你的……”
“没有走程序。”
正经的婚姻,可以不办婚礼,必须在月老处登记。
不被承认的婚姻没有任何效力。
“那么,你们……”
“我不想结婚,她原本也不想嫁给我。”齐辉皱眉,“可如果我不娶她,她很快会魂飞魄散。”
世上有那么多相爱不能相伴的情人,他却不得不祈求天地放过这一双怨偶。
至于白星河,为了活下去,她必须嫁给一只恶鬼,与他长相厮守。
到底值不值得,齐辉无法判断。
他是死人,已经不能理解活人的想法。
他要么做一个恶人,要么娶了她。
严婆说,旧时的约定,不能反悔。
可这个约定,没有知会过双方任何一人。这是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婚姻。
大抵只有连姨才看得到他的犹豫与烦恼。
“她很讨人喜欢,你不会讨厌她的。”她柔声说,“也许你该和她谈谈,说清楚所有事,再做决定吧。”
……
“白星河。”
有人在唤醒他。
白星河费劲地睁开眼睛,光是这个动作,就让他有了脱力的感觉。
怎么回事……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昏暗的夜晚,他什么也看不清,却知道对方是谁。
他不合时宜地想:好像上次见面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祭品被选中,都不是自愿的;她们嫁给鬼魂,也不是自愿。你呢?”
齐辉的话竟然有几分郑重其事的味道。
然而白星河沉沉阖上了眼睛,颦眉入睡。
他又开始做噩梦,喃喃自语,慌乱与齐辉十指紧扣,仿佛抓住稻草救命。
齐辉听见她呓语:“外婆……”
“她不在这里。”
齐辉说着,无情地掰开白星河的手。
这双手细长白净,指甲椭圆粉红,指腹点缀各式银戒,是值得齐腕砍下来,直接呈上柜台售卖的精美水准。
一双不经苦难的手。
齐辉不免想起旧事。第一次见到她,在漆黑的严宅,他被误解为小偷,于是她像离弦的箭射向他,穿着裸/露的睡裙大步赛跑。
好在那天晚上齐辉化身鸟雀翩跹离去,不至于落荒而逃。
很久之前,某些无聊的时候,他也曾幻想自己未婚妻的外貌,全都不成形状。
后来见过了白星河,从此他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原来她长这样。
他一直知道有一个女孩子正在人界长大,十八岁的时候,会哭哭啼啼地嫁给他。
多可怜啊。
“白星河?”他又叫了一声。
她睡得和被子缠在一起,不省人事,片刻后才慢慢醒了。
“我好像病了,”说话时,白星河眼皮虚弱地发颤,“是不是对阴间水土不服?”
齐辉以怜悯的角度打量他。
命不久矣,不自知?
白星河什么也不知道,就这么来了阴间……
可怜。
“因为你是将死之人,如果在庚辰日之前没有成婚的话。你活不了多久了。”
没有时间了!
白星河终于慌张得像个垂死挣扎的人。
“可是,为什么?”
“婚约失效的代价是你的命,”齐辉如实相告,“可我不想娶你。”
第7章 鬼王x男新娘7
鬼王x男新娘7
“我好为难啊。”
次日,白星河与连姨促膝长谈。
话虽如此,他却如何也不肯说为何为难。
只含糊道:“可是玩游戏而已,不需要在意这种琐事。”
要么继续隐瞒齐辉自己是个男人,并且寻找机会和他结婚,要么去死。
但是……
“骗人不好。”白星河语气沉痛地与NPC告解。
为了继续游戏,现在他可能要去骗一个男人结婚。
如果事情败露,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然而出于作为网瘾少年的好胜心,让他退出游戏是不可能的。
何况第一个副本太过贴近玩家现实生活,以至于他生出了一种真实感。
他今年十八岁,是X中著名问题学生,尚且只为家长里短与爱情不可兼得而烦恼。
外婆还活着。
这些NPC都是真的。
齐辉是真的,他是有血有肉的人,以为白星河是命不久矣的女孩子。
可是说到底,齐辉只是个NPC,一行程序数据……
白星河不禁想:我这么真情实感能加积分吗?恐怕其他玩家都未必有我这么代入感强烈。
Y镇,外婆,女装,麦子面,纹身。
以及一堆数不清的童年破碎记忆。
他也是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为何外婆一定要他穿女装。
如果不这么隐瞒,齐辉早就可以用这个理由光明正大悔婚。
想必外婆当初定亲时,也隐瞒了白星河的真正性别。那位鬼王恐怕也没有想到,染蔻丹指甲、戴耳环的小女孩其实是个男孩子。
乡下的风俗,如果男孩身体不健康,最好对外打扮做女孩。
小时候他也常常被迫穿女装,直到后来妈妈和外婆相继去世,不再有人给他买裙子了,这才又成了少年的模样。
想到这里,白星河颇为恐慌:这不是结亲,这是结仇啊。
连姨听得稀里糊涂:“你有什么难处,不妨与齐辉说说?他会帮你解决的。”
白星河摇头:“他怎么会帮我。”
齐辉估计巴不得他早点滚蛋。
他亲口说了,不想娶他。
他是女孩尚且如此,如果被齐辉发现他隐瞒身份,后果更不堪设想。
“他很关心你,”连姨微微笑着,“你们的事情还没谈妥么?你应该主动一点。”
“主动一点?”
“比如主动告白之类的。啊,你们年轻人应该很开放,告白是不是太含蓄了?不如今晚……”
白星河:“???”
停下,这不是开往幼儿园的车!
他赶紧比了个打住的手势,痛心疾首:“阿姨,我和他不是暗恋和被暗恋关系啊,我俩认识才没几天。”
“在古代,先婚后爱是很寻常的事情。”
“阿姨,大清已经亡了。”他踌躇,“包办婚姻不可取,发到微博都要被路人艾特骂的。我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形式的婚姻。”
连姨说:“哎呀,我开玩笑的,真帮不了你们了。如果他爱上你,娶你不是理所应当?所以,让他爱上你吧。”
爱上你……?
白星河的脑海里忽然盘旋着“渣男”二字。幼圆体,加粗,浮雕样式,咣当砸到他脑门上。
男装女欺骗直男感情,再骗婚直男,还要制裁直男丈夫……
奇怪,这个剧情怎么好像反了,他才是那个令人不齿的极品渣男?
头晕晕的。
“这不太对劲……”
天旋地转。
咣当。
“星河!”
与连姨的惊叫一齐响起的,还有楼外汽车渐近的声音。
……
在齐辉进门之前,白星河已经再度昏迷不醒。
“我今天才和她说起你们的事呢,她说什么我也听不明白……反正,很为难的样子。”坐在白星河床边,连姨一脸忧愁,“这该怎么办呢?”
齐辉在桌边拨弄花瓶里的百合。
漂亮孱弱、娇气……只有被静心喂养才能活着。
“她不是你的未婚妻么,你真的要看她去死?”连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