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长予久久矗立,看着释殊一步一步走出洞口,直到他在月光下拉长的影子也一步一步远离了,长予才缓缓走出去。
这个场景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再见到释殊时,哪怕对方脸上的笑容多么绚丽,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的,仍是那个映着月色与火光、留着泪的脸庞。
因为这个,后来再与释殊对上,他总是忍不住走神。他想,这人后来看他越发不顺眼,想尽办法找他麻烦,多半也是觉得被自己看到了脆弱的一面,心里头别扭。长予估摸着,这人后来来找他,没准儿还起过杀人灭口的念头。
如此想来,长予不禁感叹上辈子自己命还挺大。
“既然找到出口了就赶紧走啊,停这儿干嘛?”释殊道。
长予抿了抿唇,道:“看错了。”
长予转身往回走,道:“前面没路了,方才看到的只是一个幻象。”
不论释殊上辈子为何会那样伤心,那样的场景,长予都不希望再看到一次,这人脸上合该洋溢着最张扬最明亮的笑。
释殊停在原地没动,听着长予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突然出声:“舒长予,你是不是真以为你释爷看不见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长予的脚步一顿。
释殊颇有些讽刺地说道:“爷只是眼睛看不见,不是五感尽失,前方明显有风吹过来,你跟爷说前面是死路?”
说着释殊勾唇一笑,眼中熠熠发光:“爷倒是很好奇,前面到底有什么,居然会让你舒长予也想着避开。”
说完释殊也不管身后的舒长予,直接朝着前方而去。
长予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抓住释殊的手臂,释殊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两人一来一去,就在这通道之中过起招来。
长予右手扣住释殊的肩,另一手被释殊锁住,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一时间僵持不下。
释殊揶揄一笑:“舒长予,你在怕什么?”
长予紧抿双唇,紧皱着眉,半天只憋出一句:“前面没路。”
“嘁。”释殊不屑地偏过头,“真把你释爷当傻子不成?”
释殊手中一用劲,挣脱了长予的束缚,但长予反应极快,立马出手,他挡在前面,阻断释殊往前的路。
释殊眯了眯眼:“你非要挡着?”
长予没说话,用行动回答释殊。
“呵!爷今天还就非要往前看看不可。”
说完,释殊不给长予反应的时间,直接上手,两人来来回回又打了几个来回,偏偏谁也奈何不了谁。
渐渐地,两人越打越尽兴,释殊将自己一定要往前看看的想法抛至脑后。
人生难得一对手,释殊此时打痛快了,尽管大汗淋漓,但他心中十分畅快,更加坚定了要将长予视作对手的心。
两人对出一击,皆往后退了几步,释殊一笑:“再来!”
长予没有犹豫,直接迎上。他也正有此意。
这种棋逢敌手的感觉实在痛快,说起来,若不是自己对释殊起了那种心思,自己应当也会将对方视作可贵的对手。
他不是记仇的性格,上辈子却能与释殊斗一辈子,其实他也是享受这种感觉吧。
两人有意切磋,但正当他们打的尽兴之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声接着一声的轰隆声。
他们不约而同停下动作,释殊眯眼道:“火山已经爆发了,你还要拦我?若是柳雾依拿了冰魄草便走,你我都出不去。”
长予犹豫片刻,松开手,眼神中有些挣扎。
释殊得意一笑,直接往前走:“这就对了。下次要糊弄人,记得找个好点的理由。”
第34章 今生
“师兄。”长予叫住释殊。
释殊听着他这声“师兄”叫得轻声细语,突然触动了他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他压下异样,偏过头问:“何事?”
长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道:“前方出口有一个考验,我上辈子来过,这考验…极难……”
“是吗?”释殊听了一笑,“那释爷倒想见识见识。”
释殊一步一步往前走,他虽然说得轻巧,但不会真正放松警惕。
能在舒长予那儿得来一个“极难”的评价,这个考验,必定会有非同寻常之处。
忽然,他感觉到了空气之中的异样。四周的空气如水波一般荡开,他脚步一顿,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极为熟悉的感觉,他眉峰一皱,接着,毫无预料地,他突然捂着胸口蹲坐下来。
四周的场景已经发生了变幻,想来他应当是已经进入了考验之中。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血腥味,还伴着一股香水味。
一闻见这个味道,释殊的脸色就变得煞白。
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东西陡然复活,燃起熊熊烈火。
他突然睁大双眼,原本笼罩在双眼之上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明亮的灯光照进来,释殊突然觉得双眼发疼。
但他却不肯闭上眼睛,他瞪大双眼,就像急需验证某件事一样猛地朝一个方向看去。
就在他转头的一刹那,一道尖锐的嘶吼声响起:
“哥——!!”
释殊的瞳孔猛地收缩,在他前方,一个身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儿直直倒下,纤细的脖颈后绽放出一朵绚丽的血花。
“梦儿!!”
“梦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释殊早已泪流满面,他双目发红,胸口涌上难言的疼痛。
他看着那个和他长得一样的人疯了一般跑过去,跪坐在地,无措地捧着释梦的脸,喉咙间发出压抑的哭声。泪水滴落在地,与刺目的鲜血汇聚……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考验,这是他的心魔。
释家传承几百年,家大业大,两位直系公子皆年少有为,大少爷释瑾处事一丝不苟、百无一漏;二少爷释殊行事大胆、张扬不羁。
两位接班人都是人中龙凤,圈子里谁人不羡慕?
可又有谁……不等着看笑话?
释家家主精明了一辈子,没想到却在培养接班人这种大事上栽了跟头。
将两位接班人都培养得如此优秀,换届时该是怎样的腥风血雨。别看释家大少斯文有礼,该狠的时候丝毫不拖泥带水,可谓杀人不见血;二少行事毫无顾忌,发起狠来谁不退避三舍?
这两位对上,释家少说也得得脱层皮。
都想着看这两位的热闹,但谁又能料到这个合该腥风血雨轰轰烈烈的换届,会因释家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三小姐而平淡结束。
释殊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顾忌什么,他有那个自信可以将一切掌握在手中。
所以在知道有人胆敢欺骗释梦时,他带着气,收回释家对那男人产业的所有投资,释家名下所有企业不会再与对方公司有任何合作。
他料到了那男人被逼得走投无路会再去求释梦,释梦被他们家保护得太好,容易心软,他便要当着释梦的面揭穿那男人的真面目。
他也料到了人被逼急了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给释梦安排了足够的保安。
可他却没料到释梦会自己跑出来……
他眼睁睁地看到那个男的将花瓶砸在了他的妹妹后脑勺……
这是他的疏忽。
释瑾说他就是太自负了,不论做何事,哪怕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要当做只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来对待。
身居其位,稍有纰漏便会引发出不可预料的后果。
因为这件事,他甘愿退出释家家主的竞选。
他后来管着一家小公司,每天养养花,逗逗鸟,兴致上来了酿点儿酒,做做陶,提前过上了养老的生活。
别人都说释家二少经过那件事后锋芒也渐渐收敛了。
释梦的死,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从此之后,他学会了在做每件事之前都将最坏的结果考虑到,那家小公司在他手上稳步上升,成为同行中的翘楚。
人人都说释家二少变得比以前更可怕了。
而这个提升,却是用他亲妹妹的生命换来的。
在所有人都慢慢接受了释梦的离开后,释瑾对他说,在意外到来之前,任何人都无法预料,那件事不是他的错。
但释殊生性骄傲,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可辩解的。
他不至于活在悔恨之中走不出来,但这件事,也永远过不去。
释殊任由泪水涌出眼眶,他呆呆地看着前方,这个被他深埋在记忆深处的场景一遍遍在他面前重复,结了疤的伤口一次次被撕开,他的心中,鲜血淋漓。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走出来,不能沉浸在这种悲痛之中。
这道考验,考的就是心魔,只有他当他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场景时,他才能通过考验。
人在最悲伤的时候总是奇怪的。最令人悲伤的事,总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你清楚的知道你不能沉浸其中,但却怎么也不肯排解。
释殊颓然地倒在地上,眼神死寂,整个人如同静止了一般。
眼前的场景还在一遍遍重复,释殊却没再有任何动作。
时间流逝,释殊仿若已经放弃了这个考验一般。
在杂乱的背景音下,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喂,你真不打算出去了?”
释殊狼狈地擦干泪水,眉峰一皱:“谁?”
“哎——先声明啊,我看不到你看到了什么,而且也不是故意想看你痛哭流涕的模样,你别想着杀鬼灭口啊?”那道声音咋咋呼呼的。
“鬼?”释殊皱了皱眉。
“魂魄一个,可不就是鬼。”
“都是鬼了就别装神弄鬼。”释殊拿出轻炼,站起身,“爷数三个数,出来!”
“一。”
“你先说好你不会杀鬼灭口!!”
释殊冷冷一笑:“二。”
“等等等等!”一个白色的身影飘飘袅袅出现,“好了好了,出来了出来了,现在的小朋友,怎的如此不耐心。”
第35章 今生
“你是谁?”释殊看着眼前这个虚幻的身影,语气极其冷。
“你好你好,我是莫岑,那个,小朋友你叫什么?”那个虚幻的身影嬉笑着开口。
释殊长剑一挥,剑锋滑落在地,在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哎呀!”那个身影似是被释殊这一番动作吓到了,往旁边跳开,口中囔着,“好剑好剑!”
释殊脸色一黑,轻炼指向莫岑,下巴轻扬:“莫家先祖?”
“什么先祖不先祖的,都把我说老了。”莫岑悄悄往旁边挪,避开释殊的剑锋。
释殊收回剑,发现四周的场景已经变了,他现在仿佛站在一个虚拟空间之中,四周飘散着雾气,虚幻而不真实。
莫岑见到他的动作,笑嘻嘻开口道:“我把你从心魔中拉出来的,怎么样,厉害吧。”
释殊眯了眯眼:“你想得到什么?”
莫岑的笑容僵了两秒:“小朋友的思想不用那么通透吧?这个世界还是有我这种无私奉献的人存在的……”
“呵。”释殊不屑地打断莫岑的话,“爷向来不信这世上有免费的午餐。”
“哈哈哈。”莫岑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那感情好。其实吧,叔叔也不要……”
冰冷的剑突然指到他脖子旁,莫岑默默收回刚刚的话,改口道:“我也不要你什么东西,只要你帮我个忙。”
“说。”释爷心情欠佳,惜字如金。
“我这灵魂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就想在魂飞魄散之前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莫岑搓了搓手。
“你想让我带你出去?”释殊问。
“对对对!”莫岑使劲儿点头。
“如果我没猜错,你在这里应该待了很久,遇见的人无数,其中更会有你莫家的后辈,为何你偏偏让我带你出去?”
“什么后辈不后辈的。”莫岑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不过是血缘关系维持的,我现在灵魂一个,与他们早已没有了联系。”
释殊食指轻轻敲击着轻炼,眼中露出危险的信号:“还想糊弄爷?”
修真界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修士的血缘关系并不仅仅依靠血肉传承,血缘关系,是刻在了灵魂之中的。
“你先听我说完嘛!”莫岑一看他摸剑就心悸,他急忙开口,“我是来自异界的一缕残魂,自然与这个世界中的任何人都没有联系。”
释殊动作一顿,他抬眸看向眼前这个虚幻的身影。
莫岑朝他眨眨眼:“可是我看到你就特别亲切。”
释殊沉默了一会儿,问:“怎么带你出去?”
“哈哈哈哈。”莫岑高兴地拍了拍掌,知道他这是答应了,他凑到释殊面前,“很简单很简单,只要你在丹田中给我腾个地儿就行,大小无所谓,我不挑。”
释殊眯起双眸,是个修士都知道丹田有多重要。
莫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露出讨好的神色,继续道:“你要是不放心把我塞丹田中,也可以找个能装活物的纳戒把我装起来,但是要记得时不时给我点儿灵力。”
释殊心里清楚,这人其实一开始打的就是纳戒的注意,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同意将他放入丹田之中,之所以还要那么说,不过是为了让他能答应得更容易点。
与丹田比起来,一个纳戒简直不值一提。
释殊勾了勾嘴角,从腰间取下一个东西,道:“能装活物的纳戒我没有,灵宠袋倒是有一个,还有一只蠢狼给你做邻居,不知道你挑不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