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桌前,原本空荡的茶杯中灌满热水,飘着缕缕水雾。
董传林端着茶杯暖手,呼几口气后饮尽杯中水。吃着的时候没感觉,停下来就觉得嘴巴酸酸涩涩的。连饮两杯水,他才觉得畅快些。
两人东拉西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韩松问:“什么时候回去?”
“初十。”董传林眼皮有些沉,拼命地往下坠,他揉揉眼睛又说道:“也可能会提前推后,看天气。”暴雨天气赶路不实际。
韩松暗暗地算日子,还剩十天,再减去跑亲戚等耽误的时间,没剩下几天。
对面坐着的人脑袋往一边倒,眼皮皱巴巴地搭着。韩松轻轻推他,“别在这睡,会着凉。”
“别吵!”陷入睡梦中的人儿没有好脾气,嘟囔一句后双手搭在一块枕着睡觉。“让我眯一小会……”
韩松笑着摇摇头,手撑着拐杖,脚落地刚走一步,熟睡的人儿便惊醒。
“你干什么?”董传林睡眼惺忪,“腿都瘸了还到处瞎晃荡什么,坐着!。”喝醉酒后脾气都变大,说话凶狠几分。
“我是想扶你进屋休息。”韩松哭笑不得,愣在原地不知是该前进还是后退。
董传林眼睛在打架,嘴巴不留情,“你扶我?拉倒吧,别两个人都摔个狗吃屎。”他从凳子上滑下,眼睛眯成一条缝,走到韩松面前搀住他粗壮有力的手臂。“去哪休息,你带路。”
事实上证明,醉酒的人比瘸腿的人还要弱。刚走一步,董传林便觉得搀着千斤铁,压得肩头生疼。
疼痛驱散几分睡意,董传林硬抗着不适前进。走到房间跨门槛时,他实在受不住了,腰一软差点把旁边的人甩出去。
韩松立马反应过来,一只手抵着拐杖直起身子,另一只手紧紧揽住董传林的腰。
怀中人身子本就纤细清秀,酒意上头整个身子都软乎乎的。动作慌乱,董传林的外衣皱成一团往上缩,宽厚的大掌离腰仅隔一件薄薄的里衣。
韩松能清楚感受到,皮肤透过里衣传来的温热,温暖的让人眷恋,不忍撒手。
董传林是真的醉了,手脚都不听使唤,任由着韩松揽着他前进。
韩松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揽着软塌塌的少年,步伐很慢却走的很稳当。刚把董传林放到床上,他动作利落地踢掉鞋子,抱着棉被往里钻。
这会儿倒是灵活得很。
韩松缓缓地在床头坐下,手敲打几下大腿,方才情势紧急用力过猛,没受伤的腿都多几分酸疼感。
头靠在床梁上,韩松歪着脑袋看熟睡的少年,听着他轻浅的呼吸声,内心涌出一股舒畅感。
韩松一时分不清这股舒畅感到底来这何处,只觉得莫名地爽,嘴角忍不住翘。
……
董传林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过来时屋子里只有他一人。他抱着被子坐起,外衣叠的整齐放在一侧,房门紧闭。
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松哥?”
片刻,韩松推开房门,手中端着一杯水。
董传林忙不迭起身去迎,外衣都懒得套。他接过水杯,再把房门关上。
韩松看着他的模样直皱眉,板着脸怒斥道:“也不怕冷死,喝完水赶紧去穿衣服。”
“哦”,董传林乖乖喝水,喝完水直接略过衣服钻回被窝里。他嬉皮笑脸说道:“回家时再穿衣服,被窝里暖和我先窝一会。”
“随你。”
韩松往油灯上添油,细小的火焰骤然冒高,屋子明亮少许。
“我睡了多久?”董传林没有躺下,卷着被子探出脑袋问他。
“没多久,我刚收拾完桌上的东西就听见你在叫我。”韩松走过来,拍拍被子示意他坐好。
董传林立马连人带被子往里面挪,下巴指着空出来的位置,“你坐下,别老站着。”
韩松放好拐杖后坐下,董传林又说:“你把腿放上来,盖着被子才不会着凉。”
董传林眨着眼睛盯着他,露出最真诚的笑容,手提着被子跃跃欲试,只等他双脚一放上来便把被子分他一半。
韩松轻轻笑了,“不用。我不冷。“看他一眼,又说道:“别坐着,后背会进风。”
董传林躺下,紧紧卷着被子侧身看着他。
“万一我又睡着了怎么办?”
韩松说道:“睡吧,快到时间我叫你。”
“你不困?”董传林朝他的位置挪,挪到手臂碰上他的腿才停止。见韩松摇头,他又问:“你平时都什么时候睡觉啊,这个点还不困。”
古代夜生活单调,家家户户都睡得早,平时这个点村子里都漆黑一片,董传林也早早进入梦乡。
韩松腰靠着床梁,看着前方,“有早有晚,不确定。”
“还是早点睡觉好,没那么容易老。”董传林感叹道:“有时候想想,古代也不错,虽然没有手机电脑玩,但是大伙儿都更和善更亲近,光坐着聊天都觉得舒服。”话音刚落,他又补充一句,“就像我们现在一样,简简单单的多好啊。”
“你这是被迫接受。”韩松翻旧账,“以前还不知道是谁天天在我耳边唠,说呆在这儿特别无聊来着。”
董传林没想到这么久的事他还记得,“那是我穿越前的生活多姿多彩,突然来到这里肯定不适应啊。”
试想一下,从忙碌快节奏的城市缤纷生活,突然变成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换谁也受不了。
话说的有几分道理,韩松没继续和他唱反调,沉吟片刻问道:“你……之前叫什么名字。”
“宴言。”董传林来了兴致,抬高脑袋看着他,“你应该知道吧?我之前是个演员,拍过几部电影和电视剧。”
韩松回想,瞬间便在落灰的记忆中找到关于“宴言”的踪迹。
两人从未接触过,但在韩松的记忆中对他并不陌生。宴言太具名气,说只拍过几部电影和电视剧都是谦虚过头。
那会儿,大街小巷,电视灯牌,哪儿见不到他的广告。街头随便拉个老太太都能准确无误的喊出他的名字。
在韩松这个从不追星的人脑海中,也能清晰回忆起他的脸庞。
“你想起来了吗?”董传林望着他眼睛发亮。
“嗯。”韩松点头,“大明星哪能想不起来。”
“哪有。”董传林心里偷笑,“也就拍过几部电影比较火罢了,其它都是小打小闹。”
韩松笑,任他在自我贬低身价。
董传林喜上眉梢,歪着脑袋看他,“你呢?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对身边人的过往十分好奇,他想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生活环境塑造出这般……平凡又让人挪不开眼的人。
“我啊……”韩松似乎陷入回忆,久久没出声。“我只是普通老百姓,说出来你也不知道是谁。”
董传林哪能就此放弃,追问道:“说出来不就知道,快说!我都告诉你了,你还想憋着不成。”
韩松笑了两声,不为所动,“下回再告诉你,留个悬念。”
“不行。”董传林爬出被窝坐好。
“时辰快到了,回家去。”韩松拿上拐杖,杵着起身。见床上的人瘪着嘴冷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韩松不禁又笑了。“不骗你,下回保准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现在说?”
“总要给时间让我想想清楚吧。”韩松把衣服扔给他,“我不比你,时间短什么都记得。我呆在这边的时间太长了,以前的事都快忘光了。”
“行吧。”董传林撇撇嘴妥协,带着他人的身份太久,确实会把久远的记忆忘却。他穿好衣服,下床后又故意凶巴巴地放狠话:“你下次要再不说,小心我挠死你!”
韩松笑着点头,送他出门。
走到大门口,董传林说:“就送到这吧,夜里湿气重,你别老出来晃荡。”
韩松应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才收回眼神,关上大门回房间。
被窝乱糟糟一团,韩松把被子掀起铺好,手背触上留着余温的床铺,他动作一顿,手往上探了探。
年轻就是好,血气方刚,才躺了一会,整个被窝都是暖意。
第38章 第 38 章
冬天夜里冰冷,董传林一路小跑回家,到家时脸颊两侧已经冻僵。他急呼两口气,上手揉搓几下,脸颊立马红润。
刘月看着他冷得跺脚的样子心疼,披着外衣去给他端热水。
除夕夜热闹喜庆,多数人会到子时放完炮仗再睡觉,免得睡的正熟又被吵醒。也有像韩婶和余氏那样身子虚弱或特殊情况的人,会早早歇着。
董传林正舒舒服服地泡脚,董光承则拿着两桶炮仗从杂物间出来,他催促道:“赶紧弄两下,别耽误时辰。”
“好嘞。”董传林随便搓几下脚丫子便急忙擦干水穿鞋。
见状,刘月在一旁抱怨道:“急个什么劲,就在门口还能跑了不成。”
董传林没理会刘月的话,兴高采烈地跟在董光承屁股后面。
更夫的锣声刚响起,就被如雷的炮仗声遮盖。六个炮仗接连放完,鲜艳的红色炮仗纸在空中缓慢旋转,迟迟不肯落地。
董传林望着漫天的红纸思绪走远。
“传林,还愣着干嘛?快进屋。”放完炮仗,董光承收拾收拾进屋,站在门口冲董传林道。
董传林看了一眼前往韩家必经的乡道,唇角勾了勾,笑道:“来了。”
少年大步一迈跨过门槛,随后一记关门声将漫天的红纸屑抵挡在外。
放完炮仗迎新年,大家各回各屋。
安静下来,董传林的酒意和困意又冒出来。
他捏捏眉心,轻阖着眼去解外衣的结,脱下后顺手把衣服往床内一扔,身子自觉地去找软乎的棉被。
倏尔间,一记清脆的撞击声打破董传林的动作,像是什么东西撞上床板。
董传林钻进被窝懒得起身,迷糊地伸手去摸索外衣。
胡乱一通摸索,在他没耐心丧失想要放弃时,手指突然触到一个硬物,形状极其熟悉。
董传林瞬间清醒,一个咕噜起身趴在被子上。
从外衣口袋拿出硬物,借着昏黄的油灯看清模样,董传林的脑海骤然间炸了一个炮仗,让人猝不及防。
是一个红绳铜钱串。
在“董传林”的记忆里,十五岁之前的除夕夜,他都会收到刘月给的铜钱串。只不过刘月给的铜钱串有十枚铜钱,寓意十全十美万事如意。
而现在他手中这串铜钱串只有六枚铜钱,红绳缠绕的七扭八歪,原本应该是活结的地方直接扯了一个死结。
董传林用指腹轻轻地触碰这串铜钱,指腹划过六枚铜钱、划过死结,动作缓慢谨慎,脸皱巴巴一团不知是开心过头还是难过。
呆呆地看了一阵,他手掌握紧将铜钱串紧紧印在手心,一边笑一边低声骂道:“小气鬼,送那么丑的东西。”
董传林双手紧握着铜钱串躺好,被子经他方才的折腾乱成一团。他没嫌弃,也没有伸手调整,仍由被子七扭八歪地盖在身上。
正如绑在铜钱上的红绳。
一个温暖身子,一个温暖内心。
这是宴言收到的第二个铜钱串,第一个是刘月给她儿子的,而这次……他松开手心透过缝隙盯着铜钱串笑。
这次是韩松给宴言的,和“董传林”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专属于他。
有铜钱串的陪伴,这个夜里他睡得很香,梦里有蓝天白云,有绿草红花,还有杵着拐杖的瘸腿男。
……
过年是没什么大事却又极其忙碌的日子。
董传林心心念念着想去找韩松,结果连着几天都被圈在家里动弹不得。
大年初一,按着老规矩不能去别家做客拜年,不然会扰了鬼神全年难安康。
在穿越之前,他从不信鬼神之说,只相信自己。穿越过后,他坚定的心有些动摇,老天或许真的存在,才特地派他穿越到异世。
收到铜钱串,董传林坚定的心彻底崩塌。
他甘愿打脸去相信鬼神和上天,因为他相信那串丑得不成样子的铜钱串,可以给他带来好运。
他也甘愿耐住心中的焦急,守着老规矩熬过初一,只愿新年韩家能万事顺心。
熬过初一,初二那天董传林从起床后便盘算着出门去寻韩松。结果刚吃完早饭就被董光承拉着干活。
初二董传芳要回娘家,新年后女儿第一次回娘家,董光承和刘月都格外重视。董传良要陪着大肚子的夫人,只剩董传林一个闲人,哪能放过。
熬过初二,初三他又被拉扯着去外婆家拜年。等真正空闲下来,一晃到了初四。
吃过早饭,董传林回到房间打开衣柜,拿出放在盒子里的铜钱串,仔细端详一阵后,他眉眼弯弯地把铜钱串塞进口袋中。
他哼着小曲,快步走到韩家。
到韩家时,两人刚吃完早饭,韩婶正忙活着收盘子,见到董传林后乐呵地说道:“传林今儿怎么那么早,吃早饭没?锅里还有几个红薯。”
“吃过了吃过了。”董传林拉住欲往灶屋拿红薯的韩婶,“拜年要趁早,今天都初四了,再不早点年都要过去了。”
他站直身子,冲韩婶行礼,“传林祝韩婶身体安康,事事顺心,笑口常开!”
“好孩子,赶紧起来。”韩淑华扶起董传林,连叹几声好。
见董传林的眼睛时不时就往韩松身上瞥,韩淑华贴心地搬着碗筷去灶屋,把空间让给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