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听完只是淡淡笑,没说话。
在董传林打算放弃听他回答,转身想去找点活干,好让他能少劳累些时,低沉的嗓音响起。
他缓缓地说话,一点儿都不急切,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好不好。
“毛都没长齐呢就开始惦记着大人的事。”他笑了一声,又说道:“做事要有耐心。”
董传林楞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
韩松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这点董传林打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很清楚。
既然他说会安排好学厨的事,那就一定会弄好,但董传林还是心里发虚。
前日他从韩家回来,做好晚饭接着吃青菜萝卜的准备。
结果没想到刘月忽然想通,发觉自己这几天委屈丈夫和孩子,想好好弥补弥补。
董家的饭菜由清汤寡水变成荤素搭配,董光承和董传良都兴奋地多吃几碗饭。
只剩下董传林暗自发愁,这可怎么办才好,刚说出去的话就被拆台,被发现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面子……不要也罢。
可这机会难得呐,董传林心里祈祷,千万别让韩松发现这件事情。
韩松说让他等着消息,董传林便乖乖在家等待召唤。
等了一天,他的心很平静,正常,谁都抽不开空的时候。等了一天零一个上午,他有点急了,什么事能忙活这么久?等了一天零一个白天,看着夕阳西下,他哀叹一声。
还能怎么办,等着呗。
韩松都放话说让他有耐心了,还差这一两天不成。
太阳落山,大伙儿都忙着收工回家做饭,董传林也收起心里的小九九,进灶屋生火烧热水。
寒冬天,虽然有太阳,但冷意丝毫未减,风刮得脸生疼。
刚给灶里添把柴,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董传林纳闷地出去看。一踏出灶屋门,差点撞上急急忙忙的董光承。
“爹,您干嘛呢急成这样。”
“你……你赶紧去看看。”董光承连不及多喘几口气,急促地说道:“松哥儿受伤了。”
“什么?”董传林慌了神,“他怎么了?现在在哪呢?”
董光承缓过气来说道:“好像是摔着了,你秦叔扛着他下山,衣服都划破全是血……”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已经跑远没影。
寒风呼呼往董传林的衣领里面吹,鸡皮疙瘩直起。他无暇顾及其它,一心想早点见到韩松。
冲到韩家,平日里空荡荡的院子围满一群人,男男女女指指点点。
董传林挤进人群,吐口气走进韩松的房间。他鲜少进韩松的房间,多数都在院子里待着玩。
屋子的陈设他很陌生,里头待着的人却十分熟悉。大夫坐在床头看病,韩婶站在一侧焦急地踱步。
“传林你来了啊。”韩婶发现他的存在,低声说道。
“嗯,韩婶。”董传林面色微凝,“松哥怎么样?大夫有说什么吗。”
韩婶拉着他走远几步,免得打扰大夫看病。
“大夫只说无碍。”韩婶叹口气,回头望一眼说道:“刚到家时还算清醒,这会儿怕是昏过去了。”
沉重的气氛感染董传林,他哑声道:“我去看看。”
韩松的外衣放在凳子上,褐色的袄子染成灰色,划破好几个口子沾上些许血迹。
董传林走到床前敛容屏气,生怕闹出动静让大夫分心。
韩松赤着上身平躺,下半身盖着棉被。他精壮的身子上青一块紫一块,部分地方被磕蹭出血条子,下巴也不幸遭殃。
送走大夫,天已经全黑。
韩婶端来一碗热水,“传林,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她在一旁坐下,望着还在昏睡的韩松,虽然大夫说已经无碍,但她还是忍不住叹气。
“这孩子真不听话,我反反复复念叨让他别冒险,他总是不听劝,这回也该让他尝点苦头。可看着他受伤,婶子心里疼呐……”
“韩婶,您别太担心。”董传林安慰道:“大夫不都说了没事,松哥是太累了,睡一觉就能醒了。”
“唉”,韩婶又叹口气,隔着棉被去碰韩松的腿部,“就是不知道这腿……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
董传林望着韩松的脸,坚定道:“可以的。松哥那么年轻,肯定能恢复如初。”
韩松是打猎时从山上滚下来,上山砍柴的秦叔发现时,他已经昏昏沉沉体力不支。大夫说,可能是他受伤后硬撑着一段路,导致本就骨折受伤的腿更加严重。
大夫还说,冬天难养伤,如若照料不周或是风寒顺着伤处入身,便容易留下病根子。这也是韩婶愁容不散的主要原因。
“韩婶你去歇着吧,我守着松哥。”
“这哪能,”韩婶连忙拒绝,“让你忙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好意思,哪能让你守夜,你赶紧回家去。”
董传林坚持,“韩婶,和我无需客气。”
韩婶也不肯让步,“不行,婶子明白你的心意,明日再来看他便是。听话,回家去。”
两人意见不一各抒已见,都不愿让步。在两人互相推让时,床上躺着的人有了动静。
“别吵了”,韩松的声音很哑,哑到吐字不清,“都回去歇着,我没事。”
第35章 第 35 章
喂完水,董传林把空荡的碗轻轻放在桌上,探到窗前看见对面的屋子已无火光,漆黑一片。
他回到床前,把松开的被角塞进去,躺着的人双眼倦怠地望着他。
“你回家去,别在这守着。”
或许刚喝过水的缘故,韩松的嗓音清脆少许,带着一点鼻音。
“你睡觉,不用管我。”董传林转身去铺床。
韩婶回房前特地给他抱来两床被子。说好听点是床,直白点就是块木板,搭在四条板凳上。条件恶劣了些,董传林一声未吭,沉默地把被子铺上去。
“董传林”,韩松身子动弹不得,只能歪着脑袋看他,“听话。”
两人的脾气都倔,不撞南墙不死心。要放在平时,董传林肯定杠不过韩松,乖乖听话,不是因为他气势弱,而是不想因为小事闹矛盾。
可今儿韩松就是一只脑门刻“王”字的猫咪,架势虽足,但战斗力为零。
董传林左耳进右耳出,我行我素地继续铺被子。两床被子,一床铺底,一床遮盖,挡住粗糙的木板竟有几分床的感觉。
“你在生气。”
不是问句,韩松是在轻描淡写地陈述。
董传林动作一顿,“哪敢。”
从娘出门后,董传林没有正眼看过他,说话时眼神都虚定在地面,故意避着他。心思细腻的人哪能不发现。
韩松哑声笑了。这个问题前阵子他刚问过自己,现在倒好,有人翻身做大王。
他望着床梁缓缓说道:“你过来。”
“有话直说,我耳朵没聋。”
董传林还在折腾已经铺垫好的被子,留个背影与他对话。
“快点过来。”韩松轻阖着眼,“我腿疼。”
从醒后一直都好好的,这会儿突然说腿痛,理由不能再牵强。
董传林揉揉眉心,认命地走到床前,“哪儿疼?”
韩松看着他眼皮都没眨一下,“都疼,不仅腿疼,手也疼,下巴也疼。”
“那就疼着吧。”董传林狠心说完刚要起身,后头传来声音,他说:“才一天没见,怎么变得那么狠心。我是真疼。”
“是我狠心还是你矫情?”董传林停住脚步,坐回床边,“装软弱也麻烦学像一点。”
板着脸毫无波澜地诉苦,铁骨柔情也不是这般柔法。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弄成这副样子。”
油灯昏暗,加上角度不佳,韩松只能看见董传林浸透在昏黄油灯下的侧脸,忽暗忽明。
“问了你会说吗?”董传林自嘲地笑一声,“干嘛要白费口舌。以前是我傻,今后不会了。”
你谨记在心的挂念,在他心里只是若有若无的提示语,何必呢。撞上南墙还自找没趣,简直是笑话。
在看见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平日里的生龙活虎都消失不见,笼罩他全身的虚弱疲惫。
董传林一颗心沉到谷底。
他自责,为什么平日里不多提醒告诫几句,或许能免除危难。
他埋怨,为什么在身边人反复强调之下,他仍然选择冒险。
董传林吸吸鼻子,将涌出的伤感全部咽下。
他轻声说:“你从未信任过我们,对不对?不管他人怎么说怎么做,你都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一意孤行。”
“明明有家人,有朋友,还有……对你心心念念的人,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董传林哽咽道:“不倚靠人的滋味是不是特别爽,自己就是自己的靠山,多骄傲。”
“我天天在你耳边念念叨叨是不是特别烦?”董传林受不住心里喷涌而出的压迫和失落感,起身盯着他,“那让我滚啊!我屁话不说立马就走,绝不会多碍你一眼。”
是不是要强的人都这样,只准自己上阵厮杀不顾生死,硬压着身边人听话。
董传林已经分不清说出的话是冲动还是真心,他也想不管不顾,在这个寒冬深夜,借着漆黑畅快一把。
“不烦,我特别开心。真的,我从未觉得你烦。”韩松嗓子又重回沙哑,简短的话语被磨得粗糙。
他习惯董传林是个少年,习惯他的朝气蓬勃、昂首自信。可他忘了,这副身子里藏着的是一个拥有独立思想的人,不说不代表不知道、不在意。
得失衡量不了事情的成功与否,更衡量不了一份心意。
他太过在意这份心意,所以连回应都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未关紧的窗户透进一阵风,给冰凉的气氛添加几分寒意,让人清醒,让人沉思。
“这事是我不对,要打要骂我都认了。”韩松直直看着他阴郁的侧脸,“犯人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不能一次性把我关进死牢。”
窗口原本微小的缝隙被风逼迫的越开越大,冷风直望领口钻。董传林仍由冷风肆意,顿住沉默。
韩松目光灼灼,耐心地等着。
董传林讨厌韩松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拿捏着七寸的蛇,没有逃走的余地。又或许,他被蛇还要软弱,心甘情愿守在身旁。
他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完全打开再紧紧关上,一时间涌进的冷风覆盖屋子中的一切,空气都恍然一新。
在窗户关上的那一刻,韩松清晰地听到他的回应,简短却让人心暖。
“那我就大方一回。”
在感情上你争我夺是最愚蠢的行为,我甘愿退步,让你愧疚难安,忠诚于我。
屋外狂风肆虐,呼呼作响,注定是难眠的一夜。
韩松难敌病情的侵袭,在油灯灭后迷糊入睡。
董传林则无比清醒,身下坚硬的木板,床铺陌生的味道都在提醒他,别太早入睡,别太早遗忘。
……
或是床被太薄,又或是昨夜说心里话太过畅意,清早起来董传林有些头晕,无精打采。
“回家去歇着,别把自己累垮了。”韩松心疼道。大夫吩咐他不能随意动弹,只能躺在床上养伤度日。
“你是复读机吗?回家回家回家,从起床到现在说几遍了都。”董传林灌下满杯热水,“我爱在哪待着就在哪待着,你先管好自己再说吧。”
“大清早火气那么大,昨晚白谈心了?”
董传林挑眉露出难以置信的面容,“你把昨晚的事当成谈心?”
韩松笑道:“不然呢,真情告白?”
“想得美。”董传林轻呵一声,“昨晚我想明白了。上赶着的买卖都做不成,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强求。”
“月禾国虽不盛男风,但不代表没有喜欢哥儿的男子。我只是一时被遮蔽了眼,改天我去外面走一遭回来,说不定到时候看不上你这颗草。”
他昨晚想通了,光追着跑是追不到人的,有进有退才完美,要让对方有危机意识。
韩松紧蹙眉头,“你怎么白天一套晚上一套,兑出去的承诺轻易反悔?”
韩松低声道:“又不是我先反悔的。”
“昨晚不都说好了吗,怎么还扯这事。”韩松无奈看着他,“你就不能一次大方够,把这事翻篇?”
董传林冷着脸无情回复:“不能。”
说完,他便推门而出,剩韩松一个人躺在床上无所事事。
还想什么事都轻易翻篇,惯得你!
伤筋动骨一百天,除了腿伤,韩松其它地方的伤势都明显好转,下巴的抓伤已经结痂。董传林担心他的腿伤留下病根,天天都往韩家跑,生怕他逞能下床。
寒风呼呼地吹,吹白了绿叶,吹来了新年。
经董传林和韩婶的精心照料,韩松的腿伤逐渐恢复,大夫说可以独自撑着拐杖适当走动了。
董传林这才松口气,好在他没有惨到过年都不能下床走动的地步,不然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段日子天气暖和时,都是董传林搀着他出门晒太阳。韩松个子高大,韩婶根本没有力气扶他起床。
董传林不在身边,韩松连去茅房都去不成,只能憋着等人来。
董光承在知道他是骨折的第二天,便上山去砍了一根木头,精细打磨出一根拐杖。看着韩松杵着拐杖能活动自如,董传林心里的大石头才稳稳放下。
“你慢慢练,我回家去了。”董传林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临近过年,家里事多,他天天往韩家跑少干了很多活,好不容易得空,要回家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