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啊,没听说。”
“那就奇了怪,”董传良不解:“我回来时看见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骑马进了村子,那模样一看就是练家子,我还以为是哪位贵人的护卫呢……”
“不会是来找传林的吧?”刘月有些慌张。
“传林回来了啊?”董传良声音高了几分,探头看到后院有人影后便明了,接着说道:“不像是薏草堂的人……他们都是骑马来的,还有一人骑一匹牵一匹马呢,来找传林的每次不都是架马车吗……”
从后院奔出的一道风打断董传良的话。
他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人已经出了院门,一个眼神都没多停留。
“你去哪呢?!”董传良连忙追到院门口高声问。
“大哥,我去找韩松,回来再和你说。”他奔跑速度过快,声音掺着风声含糊不清。
董传良望着人影闭上嘴唇,同样追上来的刘月叹息一声喃喃道:“这孩子是魔怔了……”
第94章 第 94 章
他就是魔怔了。
若是董传林听见刘月说的话,一定不会辩解,他会呆呆地点头然后道声:“娘说得对。”
一路疾风相伴,董传林跑到韩家院门口时三匹骏马正在垂头吃草,时不时撅着蹄子嗷一声。
屋内传来争执声。
董传林冲进去,屋内四人齐刷刷地看着他,某人眼中还带着不屑与厌烦,仿佛他是一个不速之客,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
“传林你来得正好,帮婶儿把这两人赶出去!”韩婶气得脸涨红,手指着两人恶狠狠道:“他们不是好人,快把他们赶出去,不能让他们多待,快把他们赶出去啊——”
韩婶说话已经顾不得他人能不能听懂了,她拉扯着推攘着,嘴里不停嚷着“出去,出去。”
可两个正值壮年的男子岂是一个羸弱的病人能撼动的,况且还是两个练武之人。
推攘了一阵,见两人不动如山,韩婶转身向韩松和董传林求救:“你俩愣着干嘛啊,赶紧把他们赶出去!”
她去拉董传林的手:“传林快,快把他们赶出去!韩婶去给你拿盐花生吃。”
董传林哽住喉咙,像是瞬间丧失说话能力,他只能握住不再光滑的手,反复地摩挲。
“娘——”韩松固定住她摆动的不愿屈服的肩,身体前倾长臂一伸将两人都虚抱在怀。他声音很闷:“您先回去歇着,这事儿我来。”
韩松声音一出,韩婶瞬间落泪:“我的松儿啊,你可不能犯傻啊!传林他……”
“韩婶——”董传林出声打断,挣脱腰旁的手,他揽着韩婶给她擦眼泪,“不哭不哭,韩婶我们不能哭,可不能让外人看轻我们。”他边哄边把人往屋里带,“松哥不想走他们还能强求不成,我们进屋歇着,把他们干晾着不理他们!”
“好、好……婶儿听传林的。”韩婶一边抹泪一边缓慢地往前走,步履慢得如乌龟散步。
踏进房门前,董传林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平静没有带任何情绪,他只沉默看了韩松一眼便回头,嘴唇都没动过。
房门“哒”一声关上,韩松缓缓回头,声音沙哑:“我娘需要休息,我们……出外面谈吧。”
一旁当石像的两人终于动了,高大些的快步出门,剩下年纪小的看着韩松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叹息一声后出门。
待两人都已在石凳落座,韩松才抬脚。
……
他们谈了很久,具体有多久董传林也不知道。
他只偶尔听见屋外传来的微弱争执声,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大概是有人扼制了高声阔谈。
进屋没多久韩婶便睡着了,没眯多久又醒了,她非要起身出门,董传林没法子只得不厌其烦地哄,絮絮叨叨的没有间歇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这么好的耐心,说着说着韩婶又睡了。
韩婶这一觉比上一觉睡得更深更踏实,光从细节就能感受到。
屋外飞过三批大雁,有五只小鸟曾在窗边停留,其中还有一只是麻雀,吱吱喳喳叫个不停,它没多停留就被无情地赶走了。
董传林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哑巴,嘴唇连抬起的勇气都没了,反倒听力倍增,院门口偶尔传来的马蹄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可他却听不见院子里的任何。
窗口透过的光由白变黄,变得柔和不再刺眼,房门外传来试探性的敲门声,声音不算大,可每一声都像在敲打耳膜,是那么清晰。
董传林起身,双腿已经麻木他走得很慢。
“韩婶睡了。”原来他没哑,只是声音飘在空中没有落脚点。
韩松拉住他,轻手轻脚把门关上。
韩松把人带到房间,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探头去吻他的眉角。
“董伯刚刚来叫你回家吃饭,我和他解释过了。”韩松从眉角亲到耳垂,“在这多待一会儿,我等会去做饭。”
“不用,我回去吃。”董传林推开他,看着他的眼,“松哥,回避是没有用的。”
韩松垂头不语。
董传林捧起他的脸,和以往一样亲昵地凑前嘬了一口,笑道:“你直说没事的,我又不会强逼你一定要留下来。我像是那种无耻的人嘛。”
手指覆上他的嘴角,强硬地将难看的笑容抚平,韩松头抵住他的额头,低声道:“传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像迷路了……”
“你有答案的,松哥。”董传林抬高声音,揽住他的脖子平静道:“别怕,我在。”
……
天色刚黑下来,田野树荫里的青蛙蝉虫瞬间得到信号疯狂嗡鸣。
三匹骏马拴在大树底下,男子架起火堆相对而坐。
董传林目不斜视地经过,自顾自地向前走。
“站住。”男子高喝一声。
董传林顿了顿又接着走,走了没几步又停下,回头看大步走来的男子。
“别挣扎了,他是一定要走的。”灼华好意提醒:“你做再多都是在白费力气,何必呢。”
昏暗的环境下灼华黝黑的脸一点都不起眼,唯有那双执着发亮的眼睛特别,特别地令人讨厌,比蛙鸣蝉叫都烦人。
“一定?”董传林笑了,“恐怕你错了,韩松会不会去,只在于他想不想,没有一定。”
灼华无所谓地耸肩:“随你怎么说,反正人我要带走。”
董传林扯着嘴角冷笑:“麻烦你搞清楚身份,你不过是青楼里出来的一名小倌,有什么资格说这话?攀上枝头还真以为自个是凤凰?”
“身份?资格?”灼华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震惊之余嗤笑道:“你和韩松马上就要拜堂成亲了,他这点小事都没告诉你?”
董传林睨他一眼:“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值得多看两眼。”
“还要嘴硬吗?”灼华摊手,毫不在意道:“反正我俩终究会在战场相遇并肩作战,他自愿又或是不自愿对我没有区别。”
董传林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你别太嚣张!”
灼华不依不饶,接着下猛药:“就算他再怎么掩盖,狼也不可能变成羊,他骨子里有热血和野性。这到死都改变不了。”
他停顿下来,直愣愣地盯着董传林说:“而你——顶多算条只会吠的狗,再怎么追也只能看他的背影。”
说完他掉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我忘了,你还没见过他在战场英勇的一面吧?真遗憾啊。”
……
回到家,五个大人严肃地坐着,小屁孩窝在妈妈怀里吃肉手手,桌上摆着整齐的饭菜,却无人动筷。
“过来吃饭。”董光承喊道。
没人问他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为什么这么闷闷不乐,为什么要突然去找韩松……
似乎他们对这些事根本就不用心,又或许他们早已知晓缘由。
这大概是董家有史以来第一顿如此安静的晚饭,连小娃娃都乖巧地一声不吭,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董传林看,好奇这个不常见的人是谁。
刘月饭菜没认真吃几口,精力全放在董传林身上了,她每次刚想开口,一筷子菜就落到碗中。
她瞪董光承,可一点用都没有,他还是执着地用夹菜的方式让她闭嘴。
“我吃饱了,先回屋休息,你们慢慢吃。”董传林放下筷子离席,忽视身后那声戛然而止的半声喊叫。
屋外蝉鸣依旧,静躺在床上的人不知是醒是睡。
“传林?”刘月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做贼似的溜进来。
董传林瞬间睁眼,起身道:“娘,你怎么来了?爹呢?”
“别拿你爹压我,我就是要说个明白。”刘月直言不讳:“韩松怎么回事?他到底要走要留?”
“还不知道。”董传林的话平静地像一滩死水。
“什么叫不知道?!当初是他们嚷嚷着要成亲的,现在还有撂挑子不干了不成?!”刘月极为激动,说着说着她往外走:“不行,我要去问个清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算怎么回事,我的传林怎么办……不行、不行!”
“娘——”董传林拉住她,“您没想明白,这事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您没必要去给他们添堵。”
“什么叫没关系?谁要添堵?说好了要成亲现在半路跑人叫没关系?那要做到什么程度才有关系,让你做鳏夫吗?”刘月带着哭腔大声质问。
“闭嘴!”连水珠都没擦的董光承披着外衣急忙进来,“让你别说你就是要说,一点分寸都没有,你难过传林就不难过吗?他比你还难受!”
“不去讲理就只能憋一辈子的难受!”刘月不肯妥协,却挣脱不开丈夫的禁锢。
“娘,”董传林轻声道:“您说这事要怎么讲理?逼他留下来成亲吗?人都寻到家门口了,还能由我们?”
“况且,雄鹰是拴不住的,他应该要展翅翱翔。”董传林眨眨眼,想把泪光眨干:“我相信松哥,他会处理好的。您别担心。”
刘月拉住他的手,恨铁不成钢道:“传林你就是太心软了,什么都由着他……你去和他说说,说不定他就不想走了呢?”
“那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在拿责任去压他,逼他做选择。他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家人应该体贴才对。
第95章 第 95 章
刘月哑言了,嘴唇张了又合反反复复最后还是紧闭。
她摆摆手叹道:“……算了,儿大不由娘,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以后别后悔就行。”刘月吸吸鼻子,疲惫道:“他爹,走吧。”
董光承沉默地搂着刘月出门,踏出房门后还贴心地转身关上,他停顿一会看董传林,然后门沉重地关上了。
董传林觉得董光承的眼神是那么熟悉,他稍稍细想,原来他揽着韩婶进门时回首的那个眼神长这个模样。
是所有关心化为的沉默,是平静的期待,是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赞同的支持。
原来一个眼神也能这么丰富多彩,董传林笑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贴心伟大。
要是脸皮和自私能自由控制随意增长就好了,或许他就能为满足私欲毫无忌惮地提要求。
……
董光承听到敲门声时正准备熄灯歇息,他随意披上一件外衣匆忙去开门。
“董伯,”韩松歉意地颔首:“打扰您休息了,我想找传林聊聊。”
“进来吧。”董光承侧身让出空间。
明知道他熟门熟路,董光承还是多此一举地领他前去,“他早早就熄了灯,估计是睡着了。你动作轻点儿。”
韩松:“好。”
房门近在咫尺,董光承的脚步却越来越慢,韩松也配合地小步小步挪。
年纪大的人先忍不住了,似思忆又似赞谓:“你可你爹能干多了,他嚷嚷一辈子到死也没能上阵杀死一个敌人。”董光承拍拍他的肩:“如今你这般受器重,你爹泉下有知也能知足了。”
“去吧,别让传林等久了。”
“怕我等久还在唠唠叨叨不停,就不能顾及一下要睡觉的人吗?”
房门突然打开,冒出来的人和声音把董光承和韩松吓了一跳。
董传林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两人,穿好外衣大摇大摆地走了,任由房门大喇喇地敞开。
“你去哪儿?不睡觉啦?”董光承回神追问。
“又热又吵怎么睡,”董传林高声回复:“我去凉快的地方待会!”
房间地处阴地,况且今晚有风,哪来的热?他俩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到十句,还是压低声音说的,哪来的吵?
眼看人越走越远,董光承急了,主角跑了还有个屁用。
他慌张地回头想让人去追,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关好房门的韩松就已经急不及待地追上去了。
看到这情形,老父亲悬着的心安稳落地。一个爱折腾一个愿收拾,也不失是种乐趣。
儿孙自有儿孙福,管教是管教不来的。他还是早点回去哄屋里那位哭啼啼的女人为好。
董传林第一次如此痛恨韩松的大高个,明明他先出发,一路都没带停歇,还是被轻而易举地超越了。
韩松拦住他的去路。
董传林往左他也往左,往右他也往右,把前进的路挡得死死的,没了法子他无奈昂头:“好狗不挡道没听说过啊。”
“你要去哪?”韩松道。
“我记得你家有一坛好酒?去拿来我尝尝。”董传林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
“啊?”韩松没跟上他的脑回路,沉吟片刻后道:“那你随我回家喝。”边说他边去牵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