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地笑了。
过了会儿,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林柏迈进屋子内,朝沈风月手舞足蹈地比划,大意是小木屋那里安全了,他们可以回去了。
沈风月勾唇朝他道:“幸苦了。”
林柏摆了摆头表示自己不辛苦,然后就要去搀扶沈风月。沈风月在林柏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一步步缓缓朝外走。
他们在屋檐处停下脚步,外面还下着酸雨,林柏跑到不远处拿了个遮蔽物挡在他们头上,然后揽着沈风月走在雨中。
成年男人,哪怕两个人都属于纤瘦型,但一次性容纳两个还是勉强的。沈风月没被淋到太多,换而言之,林柏替他扛住了不少,他又不吭声,若不是鼻子喘息间粗重了不少,还真不容易发觉。
紧赶慢赶的,他们回了小木屋,沈风月靠坐在墙边,半眯着眼睛,静静等待第四个夜晚。
*
夜来临了,跟之前一样的,怪物们按时造访,暴力拆门后它们在小木屋二分之一处停下,再不能前进分毫
——他跟系统预估对了。
见并无什么危险后,沈风月就闭着眼睡了。
脸色苍白,眉头紧蹙着,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他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着什么梦话,林柏凑近了听,才听他小声喃喃着:“最后一天了……最后一天了……”
林柏伸手替他抚平眉头,也跟着低声应了句:“是呀。要到最后一天了。”
*
最后一天的白天。
沈风月眼皮动了动,接着缓缓睁开眼,一动不动看着大开的房门。
怪物们早已散去,这个世界没有和煦的阳光,只有无望的灰天和冰冷沉寂的蓝日。
“今天就是星期五了呢,系统。”他苦笑道。
系统道:“是呀,星期五了唉。沈风月,你不再出去找找吗?”
“再找吗?”
系统宽慰他道:“沈风月,你别颓啊,星期五是个契机,它代表着希望亦代表着毁灭。现在梦境世界和梦中梦世界正在互相渗透互相融合,这个时候肯定会有漏洞出现,如果发现有漏洞,我会协助你一起逃出去的。”
沈风月笑了:“嗯,我们一定能出去的。”话虽如此,他却一动未动。系统也心知肚明,沈风月现在状态很不好,他们俩都只是在粉饰太平罢了。
时间如流沙,从指缝中流走,快速,无声无息。沈风月数着地上木板拼接的缝隙打发时间,不知不觉间就发现夜晚又来临了。
星期五,夜晚,最后的期限。
沈风月在等这一刻,林柏也在等这一刻。
死亡在靠近,危险的警钟敲响,风中都似乎夹杂着致人死地的利器。淅淅沥沥的雨声在窗外响起,黄色的雨,配着红色朦胧的月光,二者交织成怪异的颜色。
啪嗒一声,一只肥硕的根茎从窗外刺进来,打在地上,紧接着另外几条根茎挤了进来,将窗户堵了个严严实实。怪物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晃了晃脑袋,挥动着骨刺向着屋内爬来。
沈风月心如死灰,瘫在地上。突然,身体仿佛被春风拂过般舒服,右手臂上原本狰狞的伤口奇迹般长好,他试着动了动,灵活如初,没有丝毫的疼痛。
现如今这般情况,有能力并且愿意做到这种地步的,除了系统外别无他人了。
“系统……”沈风月嘴唇动了动,眼中似有水光闪过,感念系统的恩举,“谢谢。”
系统催促道:“别光顾着道谢了,快站起来吧。我调用了百分之四十的能量,只能修复到这个地步了。我帮你把右手臂恢复了,总能再撑一会儿。”
“你……加油。”最后它只留下这一句鼓励。
沈风月手撑地,一个打挺就起来了,他也懒得管林柏疑惑他为什么会突然恢复了,手拿着长刀,一个箭步冲上去主动迎敌,对着迎面而来的怪物就是一刀。
怪物接下了那一刀,刀刃与坚硬的骨刺相接触,发出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怪物朝左一划,将沈风月的长刀格挡开,然后趁此机会用右爪朝他胸口抓去,沈风月躲闪不及,胸口立时出现五道抓痕。
他也不甘示弱,后退一步,一个假动作骗了怪物后一刀战去了那怪物的两只前爪。陡然间失去两只前爪,怪物平衡力失控,就栽了下去。
林柏站在沈风月的后面,抓住时机补刀。
沈风月靠着系统给的能量体撑了一会儿,但越来越多的怪物也在消磨他的体力,再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接二连三的车轮战,他身体渐渐地感觉到了疲惫。
此时地上又开始漫出黑水,黑水流淌的速度极快,转瞬间就占领了大片领土。沈风月和林柏被逼退到靠窗的地方,只有以他们为中心半径大约二十公分的圆形空间未被黑水浸染。
但黑水也在慢慢朝这里移动,沈风月预估了一下,看样子这里的安全范围只能容下一个人了,他犹豫片刻,拍了拍林柏的肩膀,朝他咧嘴笑了一下,然后用刀劈开挡路的根茎,翻窗跳了出去。
“拿好武器,保护好自己!我先走了啊!——”
长刀被留在原地,林柏捡起沈风月留下的长刀,只身一人站在安全区域内,被刚才那个笑容晃得失了神。
*
这边沈风月一跳出窗户就夺命往外跑,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失去遮挡物保护的他半个身子被淋到,顿时火辣辣的疼,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
天上红色的月亮亮得妖异又张扬,嘲笑他如蝼蚁撼树的挣扎。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白雾,伸手不见五指,对视线形成很大的障碍,沈风月疾跑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duang的一声,直冲冲地双膝跪地,他爬起来时动作还不太利索,想是摔的疼了。
沈风月一瘸一拐地往前继续跑,后边怪物们追击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心里急得冒汗,加之浓雾对视线的遮挡,根本看不清四周环境,于是又摔了一跤。
旧伤添新伤,身上受的伤已经多到新伤只能叠加在旧伤上了。
这次摔着脸了,鼻梁与大地紧密接触,他捂着鼻子,上面酸疼酸疼的,但是逃命在即,容不得片刻的耽搁,只能顽强地爬起来继续。
突然,视线二十米左右范围内的白雾被驱散了,视野开阔,并且一个泛着金色的保护罩将他笼罩在其中,酸雨被保护罩隔离开来,不能伤害他分毫。
保护罩随他动而动,上面流动着银色的源代码
——充满了未来感。
沈风月直觉这是系统做的,惊呼出声道:“系统?”
系统的声音夹杂着极大声的滋滋的电流声,沈风月从未见它说话这么吃力:“沈风……月,快走啊!我撑……不了多久的。往……前跑!跑到结界处或许……还有救!”
沈风月鼻子一酸,忍住眼泪,拼命点头,灌了铅的脚又重新积蓄了点力气能让他继续前进。
他跑呀跑,在无边无际的白雾中奔跑,寻找那了无踪迹的结界。直到最后,他再也跑不动了,累得小腿肚直打颤,双腿重得再不能移动半分。
身上的保护罩颜色开始变淡,金色的光辉消失,转为银色,最终变为透明,最后“啪”的一声破碎了,碎片们化为点点光辉飘散在雾里。
雾挤了进来,充斥他的身边,将他的周边占得满满当当。沈风月跌坐在地上,雨淋在身上,灼热疼痛感再度袭来,他听着远处怪物们指爪划擦地面的声音,感觉到它们的靠近。
沈风月望着向他包围而来的怪物们,苦笑一声道:“系统啊,看来咱们俩今天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系统这时只能发出简单破碎的哼哼声,却还是努力地回复沈风月的话。
沈风月又道:“认识你很高兴啊,系统。”
系统憋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也是,沈风月。”
他俩相视一笑,断断续续的机械音和虚弱无力的人声交汇在一起。
沈风月抬头望了望天空,在白雾的遮挡下只能依稀看见一轮红色,他说:“其实红月挺好看的。”
沈风月曾读过一本书,里面的一句话很接地气,它说:“蜡烛照你进被窝,一刀砍掉你脑壳!”
现在还真是要被一刀砍掉脑壳了,但至少他不是孤独地死去,他还有系统。对了,不知道那个小弱鸡怎么样了……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一秒钟过去了。
……
三十秒过去了。
……
一分钟过去了,想象中的疼痛还未袭来。
“?”沈风月摸摸自己的脖子,完好无损,又摸摸脑袋,同样无事,于是睁开眼,发现世界一片白色,单调的纯白色。
白雾、红月、灰天、酸雨、怪物、植物,这些统统都没有了,消失了,只是一片白。
远处,一个人影朝他走来,沈风月抬头眯眼看,人影越来越近,两条纤长的腿杵在他面前,入眼是熟悉的衣着打扮。
他心里门儿清,答案也呼之欲出了,但他不敢再往上看了,怕实打实地看见那人的脸,逃避似的只一味盯着那两条腿瞧。
但腿的主人却不这样想,他蹲下身将那张脸凑到沈风月的视线范围内,沈风月闭了闭眼,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心中又气又难过,惆怅中还夹杂着失望。
“沈风月。”林柏轻声唤道。
沈风月眼皮抬了抬,又装死地闭上。原来他知道他的真名啊。
跌坐在地上的人遍体鳞伤,身上已没有一块好肉了,新伤旧伤都堆积在一起,伤痕累累,有的地方还在流血,有的地方已经止血了但还留着暗色的痕迹。
想是逃跑过程中摔了几跤,衣服上沾了些尘土,就连伤口处都有脏东西。
他闭着眼,明明快是个血人了,却看起来苍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掉了。
林柏知道沈风月在装模做样,也知道他这会儿心里难受。不忍拆穿他,将沈风月从地上搀扶起来,小心避过他身上的伤口,将人背在背上。
“我带你出去。”感受到背上的重量,林柏轻轻颠了颠将人背好了,抬脚时顿了一下,末了补充一句,“对不起。”
这是林柏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竟然意外的好听。他说:“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柏,不是哑巴,之前说我不会说话是骗你的。对不起。”
沈风月沉默不言,脑袋动了动,他看着林柏的后脑勺,心里无不嘲讽地想,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细柔的发梢擦刮在脖颈处,传来一阵瘙痒,麻酥酥的。
林柏知道沈风月不想搭理自己,就自顾自地说着:“我是这个世界幕后的操控者,我就是你一直要找的bug。”
“本该杀死你。”他顿了顿,嗓音轻柔了些许,带着温度,“但我舍不得了。”
沈风月出声道:“嗯?”
林柏正迈步往前走,听到沈风月终于肯搭理自己了,心里热了些,欢欣雀跃但不敢太表露出来,思前想后最终化为一句话:“对不起啊。”
他几乎每句话后面都要说句对不起,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一些罪过一样。
沈风月又不开腔了,甚至想刺他一句,但是怕激怒了bug自己和系统都得凉凉,保命使他闭紧了嘴,将话咽回去了。
“你是个傻子。”林柏这样说道,“为了个来路不明的人,或者连人都谈不上,值得这么拼命吗?”
沈风月不想谈及这个,反问道:“所以你想表达什么?装哑巴,布下重重陷阱想弄死我,然后看着我那么努力地保护你而暗自嘲笑?你一定觉得我所谓的反抗很可笑吧?”说着他忍不住嗤笑一声,这笑声刺激到了林柏,他急忙辩解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救了我许多次,本来我该对你痛下杀心,中途甚至已经坚定意志了,因为你要出去要摧毁我。但是,看你那么拼命地护着我,看着你伤痕累累的身体,我突然后悔了。”
在沈风月看来,此时林柏作再多的解释都是无用功了,林柏辩解了好一会儿想是也知道了这一点,便不再开口作无力的辩解。
最后他幽幽叹了口气,鬼使神差地问道:“受这么多伤,不疼么?”话一出口林柏心里就暗道不好,这问的是什么话!果然,下一刻就听见沈风月从鼻子里发出的冷哼。
林柏再不敢擅自开口了,只沉默地背着沈风月往前走,直到沈风月开口说话。
“你要带我去哪儿?”
林柏回答道:“带你出去,回你的世界去。”
“当真?”
“嗯。”听出沈风月话中的质疑,林柏也不再辩解,只顾走。
沈风月对林柏的话半信半疑,但是现在自己早就落到别人手里了,是死是活全凭人家心情。
又过了一会儿,林柏脚下步伐一顿,他说:“到了。”然后稍微屈膝将沈风月缓缓放下,扶着他看着前面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