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月猛地抬起头,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突然脑海里浮现出一段往事。
那时他还是皇贵妃,楚析一日下了学来,给他看自己作的文章。
记忆里他们一问一答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他问楚析:“如若有隐情,可否法外开恩?法,是否容情?”
“依儿子看,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人人都循情,法又如何得以实施?法之权威何在?”
孩童用着稚嫩的声音答道。
原来,原来一切早已注定了吗,从一开始就初现了端倪……
童音被长大后青年的声音取而代之,他说:“太后与侯爷之间,只能保下一个,以全天家威严。而这个选择权,朕交与沈侯爷。”
楚析自信于自己给他们的抉择,选择权在沈安.邦身上的话,他一定会选择保下太后的。
果然,下一刻,那人抬起头对他道:“谢陛下恩典,臣愿保下太后娘娘。”
皇帝能够做出此番动作,想必他的人马早已被剿灭了。
“你要干什么沈安.邦?!”闻言,沈风月立刻扑到他身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太后娘娘给扶开!”
楚析下令,立刻就有人上前来要将沈风月与沈安.邦分开。沈风月奋力反抗,却被几个人牢牢按住,不可分说地往旁边拖,混乱中,沈安.邦捡起地上的那块月老石和自己腰间挂着的那块,一并塞进了沈风月的怀中。
沈风月被人按着到了墙角边上。
“你们松开哀家!哀家是太后,哀家的话难不成也不听了吗?!”
楚析从座上走下来,有一宫人从殿外进来,手里端着一块横板,上面陈列着白绫与毒酒,楚析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沈安.邦来选。
他选了毒酒,觉得死得好看些,不会吓着太后娘娘。
拿了毒酒后,他忽的转过身,对着不远处还在挣扎的沈风月。
沈风月挣扎得厉害,鬓发早已蓬乱,额头上附着细密的汗珠,看起来十分狼狈。
“太后娘娘别再挣扎了,既费力气又是无用之功,你这样我心疼的。”
沈风月听他这么一说果然停止了挣扎,直愣愣地看着他,已经有泪水流出来沾湿了衣襟,他却浑然不觉。
“愿娘娘万福金安,此后长乐无极,一世欢喜。为此,臣死也足惜。”沈安.邦道。
他说了与当年献礼时一模一样的话,那时他是笑着说的,说的是祝词,对他有着满满的祝福。如今他也是笑着说的,唇角勾起,眉眼一弯,笑得再好看不过了,但沈风月却只觉一阵彻骨的寒凉,一股莫大的悲哀涌上心头,经久不散。
楚析可没兴趣看他们继续依依不舍,下令将人带走,他也跟着走,要亲眼看着。
皇帝和太后都有专人打着伞,沈安.邦却是淋着雨的,雨幕中,他只给沈风月留下了一个背影。
楚析命人将他带到一处废弃的宫殿里,侍卫守着他进了屋,进屋的一瞬他突然冲楚析道:“臣还有一愿,还请陛下将门锁住,臣怕太后娘娘见了伤心。”
楚析准了。
于是他转身准备关门,此时,不知沈风月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真的挣脱了钳制他的人,往那间屋子冲去。
“沈安.邦!——”他叫着,直直地冲向那处,雨水立刻铺天盖地般朝他砸去,他跑得太急,摔了一跤,亲眼看着门在自己眼前合上。
“不!!!!——”
一道门关上,只见到爱人最后一面,然后便被紧闭的大门阻隔。
宫人要上前去将门锁住,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拦着那人。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锁,不要锁,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他还里面啊,怎么可以锁呢?!他还在里面啊,求求你们了……”他一直在说着不要,请求,恳求着别人不要把门锁上。
“换我吧,换我死吧,让他活啊让他活!他什么都没做错,都是我勾引的他,都是我勾引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让我代替他死好不好啊?”
“太后娘娘,请您不要让奴才为难。”
咔哒一声,门锁上了。
沈风月痛苦地哀嚎,泪流满面,一边哭着一边疯狂地敲门,房门震动,上面挂着的锁撞击门发出碰碰的声音。
“沈安.邦啊,你别喝啊,你可千万别喝啊。你不能死啊,我有办法的,哀家有办法的,哀家法子很多的。”他疯狂地拍门,眼泪像不要命似的往下掉,“我叫系统来帮我们啊,只要你不喝,只要你不死,它一定能保全我们的。”
“沈安.邦,沈安.邦,沈安.邦,沈安.邦……”他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系统,你会帮我的对吧,你会的对吧。”
系统刚要说话,却听到一个提示音:
【叮咚,bug已清除。】
“求求……”未尽的话一瞬间卡壳,拍门的动作一停,沈风月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任凭泪水流下。
bug,清除了?
任务,完成了?
那沈安.邦呢,沈安.邦呢?他又开始疯狂地拍打棕色的大门:“沈安.邦你出来啊,你吱个声,好教我知道你是活着的!你说话啊,你没有死的对吧?!”
系统不忍他如此,说:“老沈,一切都结束了……”
“沈安.邦……他已经死了。”它艰难地吐露出后半句。
沈风月不相信这一切,仍在徒然地拍着门,叫着沈安.邦的名字。
他与他一门之隔,这道棕色的大门阻挡了一切。
“夫君,夫君,夫君啊……我的夫君啊……”沈风月只叫过沈安.邦两次这个称呼,一次是他们成亲夫妻交拜时,最后一次便是沈安.邦死时。
他的脑海里徒然冒出走花观花般的回忆,匆匆溜走,有他笑着叫太后娘娘的,有他翻窗进屋时的,有他眨巴着一双眼睛时的,脑子里满满都是沈安.邦的样子。
沈安.邦,沈安.邦,都是沈安.邦……
还有他一遍遍地说着简单直接的情话:
“太后娘娘啊,臣心悦你。”
他说,绝不生离,唯有死别,不曾想竟真的一语成谶了。
沈风月流着泪,神伤悲恸,却在此时,一支箭从背后射来,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低头看了一眼贯穿心脏的箭矢,箭头染着鲜红的鲜血,他来不及转身看是谁,只将最后的力气放在眼前,他努力伸出手,扒着门,尽最大努力地和他的爱人靠在一起。
这门,还真是严实啊,怎么敲也敲不开……
他意识混沌,眼睛一闭,气绝身亡。
死亡,也无法分开我们。
【叮咚,任务完成,辅助程序完毕,正在离开该世界。】
楚析抖着手放下弓,泪如雨下。这把弓呈朱红色,用金丝缠出花纹,名曰——三开狂。
“母后,对不起。”他喃喃道,将弓扔在地上,“将太后移开,开门吧。”
宫人依言,将太后的遗体抱开,有两块白色的石头从他怀中掉出来,没有人去管。
咔哒,门锁被打开。拉开门的一瞬,一具尸体迎面倒下来,想来那人是一直靠坐在门上的。
“你们都知道怎么做吧。”看见沈安.邦确实是死了后,他吩咐道,“你们都知道怎么做吧。”
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不能活着,此乃天家秘闻,所以这些人在他一声令下后,纷纷咬破毒包,剧毒入口,不出三秒便都气绝身亡。
楚析转身离去,他的身后一个个的宫人倒下。
皇家的脸面不容践踏,法不容情,这便是帝王之道,帝王心术,而这,都是沈安.邦你教给我的。
所以,对不起了母后、沈侯爷,你们这见不得人的丑事,注定不能存在于世。
那两块月老石正面朝上挨在一起,鲜红的朱砂被雨水冲洗,只余一个模糊的轮廓,仔细辨认还能认出上面刻着的是
——“沈”和“燕”。
楚析朝着上书房走去,他想起那年截下的沈安.邦的孔明灯上写着的——“愿娘娘长安。”
沈安.邦此生所愿,不过是太后一个长安罢了。
楚析摇头失笑,那人还真是情深似海,但这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杀死了自己的母后,自己的……老师。
回到上书房,坐在龙椅上时,他的右眼蓦地流下一滴泪来,左眼却是一分未变,他抬手轻轻拭去。
左眼是帝王,右眼是儿子也是弟子。
君王高坐于龙椅之上,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章节目录 番外:沈太后与沈侯爷
狭窄, 黑暗,空气稀薄, 四肢受束缚不能很好的伸展开来, 这是沈风月醒来时的第一感觉。
按照他的印象, 此刻他应该正躺在为他量身打造的黄金棺里。
嗯, 没错,的确是棺材,还是黄金做的。
他想当初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相信沈安.邦那个假死脱身的骚主意, 各种作演出重病身亡的假象, 吃了假死药, 只待三天停灵后, 安葬入土,沈安.邦拿铁锹来挖他。
沈安.邦怎么还没来?沈风月想翻个身都不行,一直保持平躺的姿势, 很累的好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 棺盖上方传来三下敲打声。
哒哒哒。
接着, 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从上方传来:“太后娘娘, 您还活着吗?”
沈太后:“……”
那人将耳朵贴在棺盖上,又问了一句:“太后娘娘,还活着吗?可别真死了啊。”
沈太后:“……”好烦,突然不想说话。
没有收到棺材内人的回应,沈安.邦立刻哭嚎, 假的不得了,连滴眼泪都不没有的。
“哎哟我的太后娘娘啊,您怎么就真的死了啊?怎么都不等臣来呢,臣真是悲痛万分,既然太后娘娘已走,那臣就来陪您吧——”
这偌大的墓室里单只有他的干嚎声,显得格外的闹腾,沈风月受不了了,屈着手往头上的棺盖狠狠一拍。
“臣要与您生同衾死同穴,臣……”沈侯爷声音一卡,“太后娘娘?”
沈风月懒懒的拍了拍棺盖,道:“行了别演了,这儿除了哀家就没别人了,你演给谁看?哀家还活着,快把哀家给挖出来,不然就真给憋死了。”
沈安.邦嗳了一声,开始拿铁锹撬棺材。黄金棺被撬开了一个缝,用力一推,棺盖掉落在地,露出里面的人来。
棺盖被掀开的那一刻,视线陡然光明,墓室里点着长明灯,大量的烛灯将整个墓室照的如白昼般。
沈风月大口呼吸难得的大量新鲜空气,想起身时发现因为躺了太久,浑身僵硬暂时不能灵活地活动,于是道:“扶我一下,躺太久动不了了。”
沈安.邦伸手一揽,将沈风月从棺材里抱出来,搀扶着他,让他试着活动活动。
沈风月活动了一下后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沈安.邦身上,发现他脸上沾了些尘土,甚至有些擦伤,一愣:“你脸上这伤……我的墓里是没有机关的啊。”他“死前”特意叮嘱过楚析,叫别在自己墓室里安机关,为的就是方便沈安.邦摸进来挖他。
“啊,这个,没事儿。”沈侯爷摸了摸脸,毫不在意,“我是才从自己墓里溜出来,就来找你了。”
沈风月被这说法给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侯爷就给他悉心解释。
他本来的计划是沈风月诈死,他辞官,夫妻二人双双归隐山林把家还。后来想着辞官后也不好,干脆自己也诈死好了。于是在沈风月的棺材前一边哭一边假意撞死在棺材上,顺便在外人眼里全了他忠心耿耿的名声。
沈风月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
“……”好吧,这个理由是真的很硬核了。
“所以你也死了,自己从棺材里跑出来的?”
“嗯。事前做了些安排。”沈安.邦点头,颇有些得意,接着又话音一转,义愤填膺,“陛下太不是个人了,竟然把咱们俩埋得那么远。我请人勘测了好久,才勘测到您墓室的位置。太后娘娘,苦了您了,臣来晚了。”
沈风月:“……”所以,敢情您老还动用了摸金校尉?
不想再听他瞎扯,沈风月道:“我叫你带的布袋带了吗?”
沈侯爷将布袋从怀中掏出来,沈风月将手上的戒指、手镯,头上的金钗环佩通通放了进去,棺材里的陪葬品也通通打包带走,将整个墓室扫荡了一遍后,沈风月打算出去,却见对方直丢丢地看着自己的黄金棺。
“这个棺材看起来值不少钱……”他说。
沈风月一听,火大,捏了捏他的脸蛋:“行了,快走吧,哀家的棺材板你都要惦记,出息。”
二人将自己的陪葬品盗了个遍后,在著名养老胜地买了一栋小四合院,只买了一小丫鬟和一小厮,准备在此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