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两圈买齐东西后,卓毓拎着东西就打算从另一个出口回家。无他,他来时的那个出口现在挤满了人,这会儿正是夜市人流量最大的时刻。
另一个出口这边人就比较少了,这边多是卖金属和玉质的装饰品的,卓毓扫过一眼,却在一个简陋的地摊前停下了脚步。
有多简陋呢,摊位连个桌子也没有,就是一张白布铺在地面上,上面摆放着金属器具。
那地摊的小贩见总算有人过来瞧了,腆着脸笑道:“这位小哥,来瞧瞧看看啊,我这儿都是正儿八经的古董!”
“嗤,正儿八经的古董会在这里卖?别逗我了。”卓毓眯了眯眼睛,扫过一眼后露出没多大兴致的表情,就要转身走人。
那小贩见好容易来的客人就要走了,连忙拉住人:“哎哎哎,小哥,你可别不信!我敢打赌,我这儿的东西可绝对比那边的要真多了!”
怕卓毓不信,小贩压低声音说:“我这儿的东西都是从古玩街那边搞过来的呢。”
“哦?这样吗?让我看看吧。”卓毓的目光在一只散发金光的青铜爵上游移片刻,他会被吸引过来也是因为这只青铜爵的金光实在夺目,但他发现周围的人,包括小贩都浑然不觉。
而其他物件就没这样的光芒,这真的是一件奇妙的事,难道只有他能看到这阵金光?
卓毓暗暗疑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挑三拣四地说:“你看看啊,这个半旧不新的青花瓷碗,你能给我说出什么样的花儿来?”
“这个是清朝年间出品的官窑,你看看底下还有官印呢!这可是我偶然间从一个乡下村民那里看到的,不过人家嫌弃不要了,我就拿过来了。”
“那这个多少?”卓毓似笑非笑地说。
小贩挠挠头,伸出一根手指:“这个么……一百块,不二价。”
“好的,再见。”卓毓转身就走,那小贩连忙跑到卓毓身前,可怜得不行。
“价钱咱们好商量啊,五十!五十怎么样!?”
卓毓冷笑一声:“五十块买个破碗?我脑子进水了才会被你骗。”
“四十!好不好!好歹这也是一件有年代价值的东西啊!”
卓毓挑眉,若无其事地指了指青铜爵:“我也不为难你,毕竟你也只是小本生意。那就五十,不过你再给我个添头怎么样?”
“嘿嘿,添头啊,好说好说!小哥你想要这个?这件器具的年代要追溯到两百年前……”小贩正要滔滔不绝地胡编乱造,就被卓毓打住了。
“我就是看这个东西有趣,放家里摆着能唬唬客人而已,不需要你说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给你五十块,接着吧。”
“好嘞,客人,这个塑料袋给你。”小贩说着扯了一个红白条纹的塑料袋,别提多老土了。
可以说小贩也根本没有把他摊位上摆着的东西,当做是真品对待。
卓毓翻了个白眼,将碗和青铜爵装了进去。
见卓毓提溜着东西走了,小贩才搓搓手,喃喃自语道:“好在今天还卖出两件东西来……哎,最近压价也压得太厉害了。不过反正我这东西没有成本,别人也就当买个玩具摆着。”
……
卓毓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在外头他就觉得自己的塑料袋里放着一盏灯,金光闪闪。可偏偏走了那么一大段路愣是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不妥之处。
这个东西放在室内,就跟一盏灯似的,就算卓毓将日光灯关了,凭借青铜爵的光也能照亮一整个房间。
而当房东太太因为水电费的事情过来敲门时,还一脸歉意地说:“小卓,你睡得这么早啊,灯都关了。是这样的,虽然你没来几天,但这个月的水电费账单已经出来了,给你看看啊。钱的话打到我手机上,或者给我现金都可以……我听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用现金了。”
“好的,房东太太,那我现在就手机转你。”卓毓笑着看了眼账单后关了门。
这下他可以确定这个青铜爵的确是存在不凡之处了。
于是第二天卓毓并没有出门找工作,他在房里宅了大半天,下午的时候就拾掇了一番自己,穿着刚买的衣服去了一家古董拍卖行,是由著名珠宝商琅嬛轩建立的,可信度比较高。
甫一来到古色古香的古董拍卖行,卓毓就被摆放在玻璃柜台里的几件古董刺到了眼睛。
——实在是太亮了,就像是大白天突然进了一间装满了一千瓦灯泡的屋子。
青铜爵被卓毓小心地用鞋盒装了起来,他拘谨地问靠坐在椅子上的柜台小姐。
“我想要卖古董,这是家里传下来的,可以鉴定吗?”
柜台小姐斜睨了一眼卓毓,上下打量了他的衣着,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衡量一件货物。卓毓被这目光盯得不舒服,内心里的紧张少了,多出了愠怒。
“啧,小哥,像你这样不自量力过来卖古董的,每天我都要接待好多个,哪次拿出来的不是假货?这古董啊,可不是人人家里都有的,我还是建议小哥你呢,再回家好好看看,问清楚。你好我也好,你不会灰溜溜地出门,我也省的白忙活一场。”
这柜台小姐话语里充满了不屑,看着卓毓就像是在看一个无所事事只会发梦的人。
即使穷,卓毓也是有自尊的。他冷笑一声:“正是因为信赖贵行,我才会将古董放到贵行来拍卖。想不到堂堂琅嬛轩,居然也会有这么狗眼看人低的柜台。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是琅嬛轩的大小姐?还是有股份的高管?也敢这么对客人说话。”
“小哥,给你脸你还不要脸?行,保安!这个人在威胁我,快把人扔出去!”
从柜台小姐身后的门里走出一个身材结实的壮汉,那胳膊比卓毓的大腿都粗,浑身散发着强劲的气势。
卓毓扬声道:“原来琅嬛轩就是这么仗势欺人的,我今天可算长了见识了!”
柜台小姐嫌恶地看着卓毓,仿佛看到了一个垃圾:“保安,别磨蹭!把人扔出去!”
那壮汉正要拎起卓毓的衣领,依言将人扔出去,门口却传来一个清脆悠扬的声音。
“谁敢!”
那是——
……
卓毓从睡梦中迷瞪地清醒过来,他怎么又梦到以前了呢?说是以前,其实也不过七年,却和一场梦一般。
因为一件价值百万的青铜爵,他与蓝璇相识,从社会的最底层一跃步入到上流社会。再然后,他成了赌石大亨,鉴宝大师,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影视邀约、面谈通告。
在他的脑袋受伤后,他便觉醒了一种异能,他更倾向于叫这对眼睛“翡翠瞳”,鉴宝只是额外的功能,这对眼睛最大的功用还是让他能清楚看到石料中包裹的翡翠。
他每每回忆过去,就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可以书写成一部男主逆袭打脸文。最初他是狼狈的无业游民,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买下人生中第一件古董的青铜爵前往古董拍卖行贩卖时,还遇到了来自柜台小姐的刁难。之后他被“英雄救美”了,蓝璇恰好突击视察,为他出了一口恶气,辞退了那个柜台小姐并表示终生不再被琅嬛轩录用。
他就这么和蓝璇相识了,对方并没有看不起当时是个穷小子的他,甚至可以说是百般照顾了,还让自己当了一场慈善晚宴的男伴。
一个大小姐,竟然带着穷酸的男伴!那个男伴长得普普通通,毫无身世背景,当然会被其他富家少爷百般刁难。
于是一场场打脸逆袭的套路,以卓毓为主角开始轮番上演。而在这过程中,难免会吸引到其他女子的青睐,这些女子有明星,有豪门大小姐,甚至还有私立梧桐学院的校花袁心怡。
问起卓毓对她们的感情?大多数都是朋友,再不然是妹妹,硬要说让他产生“喜欢”这种感觉的,也就只有蓝璇了。
只可惜他和蓝璇交往越久,两人之间的分歧也就越大。即使功成名就,卓毓的骨子里还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他已经不会再因为地摊上的袜子内裤而讨价还价,也不会为了几串猪肉串犹豫不决……他到底在柴米油盐这样的生活琐事中浸泡多年。但蓝璇不同,她一出生就是大小姐,众星捧月,享受着百般宠爱,高高在上。
说起来,昨天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吵架的?貌似是因为他喝了酒,被袁心怡开车送回了家……
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蓝璇为了陪他渡过一个完整的生日兼七夕节,从昨晚就开始等。只是他有应酬在身,而蓝璇也经常忙于工作,两人聚少离多。之前蓝璇也提过这一茬,但是他忘了。
“卓毓!你总是这样!约好的事情你总是忘记!你的身边总有那么多莺莺燕燕,可你从未明确拒绝!卓毓,我是蓝璇!我是蓝家的大小姐!你把我当什么了?!行,你说你这次遇到袁心怡是巧合、是意外!那上次我和你去游乐场那次,你和左甜甜偶遇的事情你怎么说?上上次你和钱枫在野外迷路了三天两夜的事情怎么说?孤男寡女在外头共渡三天两夜啊!卓毓,你是在耍弄我吗?”
“一次是巧合,我信了。两次是意外,我也信了。第三次是不可抗力,我也说服自己信了……可是,第四次、第五次呢?卓毓,我有我的骄傲,追求我的人足够从这条街排到另外一条了!我哪次不是明确地拒绝……可你呢?我不年轻了,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向我求婚……这么多年等下来了,现在的我……看不到未来……我看不到你能给我的未来啊——!”
“我累了,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蓝璇一直是骄傲的,即便提出分手,她也停止背脊,未在卓毓的面前流下一滴眼泪。
卓毓揉了揉自己的眉头,他打了个电话过去,结果电话提示他已经被对方拉黑了。社交软件的账号也是如此,拉黑、删除。
他刚打开搜索引擎,置顶的便是“卓毓蓝璇分手”,前十的几条分别是“卓毓醉酒,袁心怡相送”、“蓝璇被追求”、“钱枫卓毓恋情进展”……
他点开第一条,上面赫然是蓝璇昨夜离开他家的画面,画面虽然模糊,但蓝璇美丽的容貌和完美的身材还是依稀可见。
他的社交账号下有一堆键盘侠谴责他,骂他“渣男”、“不得好死”、“活该孤独终生”……卓毓默默地关闭了评论功能,并让人工删掉了所有评论。
蓝璇说的没错,他没有给她未来。因为他是迷茫的,他看不清自己的未来究竟是怎么样,只知道他早已背离了他的初心,他现在要走的路……平心而论,并不是他的理想。
外界评价他是赌石王者、鉴宝大师……给他套上各种溢美之词。可在卓毓看来,说白了,他就是一个出千老手而已,和他曾经不齿的赌徒,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不是么?
他最初的志向已经在挣钱、挣钱、挣钱以及往上爬、爬、爬的过程之中悄然消逝。
卓毓苦笑一声,正要将手机放到一旁,这时却接到了精神病院打来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卓先生吗?”
卓毓:“对,有什么事。”
“许凌彬先生于昨日半夜自杀身亡。”
卓毓皱了皱眉,许凌彬这个名字,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曾经他不过是捡到了袁心怡的笔记本还了回去,就被许凌彬这帮人盯上了,然后对他展开了一系列欺凌行为。最后一次,是他的手臂受伤,他们一起进了警察局。
许凌彬的大哥许雅言是个好人,五万块让他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岁月,也给了他离家出走的勇气。如今无论是继父,还是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卓伟,都被关进了牢里。
他能够大仇得报,和许雅言给予他的五万块有很大的关系。其实他的伤怎么着也不会花这么多医疗费,就算是算上精神损失费也太多了一点。
卓毓已经忘了许雅言的容貌,毕竟这么些年他满世界乱跑,只见过一面的人,印象真的模糊了。但他还能记得许雅言那双温柔透亮的眼睛,温暖了他当初冷硬的心,就像冬日里的火把。
如果没有许雅言,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也是为什么,卓毓顶多就是让人把许凌彬关到精神病院里,并没有判他更严重的刑罚,要知道对方可是杀人未遂,想杀的还是他。
“许凌彬为什么会自杀?”卓毓问道。
电话那头说:“前日许雅言先生猝死的消息上了新闻,许凌彬先生听到了,可能是承受不了打击……”
许雅言……死了?
“喂,喂?卓先生,您还在吗?”
卓毓听不下去,魂不守舍地挂了电话,呆滞地跌坐在窗边,望着正午的阳光,只觉内心被剜去一块,痛得他无法呼吸。
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痛呢?
卓毓想了很久,直到他鼓起勇气,带着一束花前往许雅言的坟前,看到墓碑的照片上那双温柔的眼睛时,他才总算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无法让蓝璇看到未来,他的心……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