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凝清点点头,只是秋画屏有些无奈地指指自己的脑子。
“只是不小心多给他吃了点菇,他现在精神过于……”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豪放的笑声打断了秋画屏的话,宋凝清掀开屋外的纱帘,往里一看。叶芒已经穿着寝衣在床上坐起来了,正用自制的钓竿,钓着药池里养的小银鱼。
“那是给病人吃的!”
秋画屏气呼呼地上前,一把把钓竿拿走,藏到墙角去。
“我也是病人啊!”叶芒嘟囔。
“你已经好了!”秋画屏看向宋凝清,“把他领走吧!”
叶芒这才看到宋凝清,朝他嘿嘿招手。
“哎呀,凝清,好久不见啊,你还好吗?”
“还好还好,你呢?桂花糕呢?”
叶芒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那声音轰轰响。
“我好得很!桂花糕啊……桂花糕在吃桂花糕啊!”
“啊?!”
宋凝清顺着叶芒的视线,低头看去,在那病床前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茶几。茶几上摆着一个瓷碟,碟子上放着三块颜色淡黄的桂花糕,和抱着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桂花糕,吃个不停的小仓鼠。
像是察觉到宋凝清的视线,小仓鼠扭过毛绒绒的身子,朝宋凝清挥挥小爪子。
“叽叽!嘿哈!”
宋凝清点头示意,却见叶芒又跳起身,想去捞池子里的银鱼。
……叶芒到底是什么菇吃多了啊?
宋凝清一脸茫然,与秋画屏一起,让叶芒把衣服穿好,带上自己的剑,桂花糕也拎起来放在叶芒肩上。
“走吧走吧。”
“这么快?我真大好了?”叶芒不住回头。
“好得很!”
秋画屏怒喝,一把将纱帘拉下。叶芒轻笑,拍拍宋凝清的肩膀。
“你看这人上了年纪,就容易上火。”
宋凝清想了想,把自己刚得来的下□□塞到叶芒手里。
“你也吃点。”
叶芒就像吃糖豆一样,把药丸塞到嘴里,然后与宋凝清一起下山,只是走路的时候也没个正形,一摇三晃。
“听说桂花糕身上带了邪魔回来,是你们把那东西击退的。”叶芒轻声问。
“不是我们,是师父的剑意和山上的赤龙前辈……”
“也多谢你们没当场立杀了它。”
叶芒手指点点趴在他肩头的桂花糕,桂花糕也立刻起身,朝宋凝清作揖鞠躬。
“错的不是桂花糕呀……”
“错的是我,”叶芒敛去之前的浪荡笑意,将背上长剑紧了紧,“我要离开桃花落,再去边界了。”
“啊?可你才回来……”宋凝清挽留。
“是,可其他师兄弟还在那,不能独我一个走。”
叶芒单手抓起桂花糕,桂花糕像是知道叶芒的意图,死死抱住叶芒的大拇指,绒毛气得倒竖。
“叽叽叽!”
宋凝清见状摇摇头:“桂花糕跟你最久,怎肯离你一步?”
“唉,你这粘人精。”
叶芒无奈松手,就见桂花糕立刻跳到叶芒头上,用发带把自己缠成个球球,一动不动地卧着。
“这次多亏它一路回来求救,不肯轻易让你死了。”宋凝清道。
“我知道……只是再去边界,若那魔物再出,我想我认得出来。”
“嗯?”
“我也与师父说过,那魔物披着人皮,一身人气我就没察觉出不对来,等他突然发难,那时就迟了。”
叶芒往前走了几步,转身朝宋凝清拱手。
“我走了。”
宋凝清也朝他拱手,再抬起头时,便见叶芒已御剑腾空,一脸洒脱地往桃花落外去了。
空中传来青年清朗的歌声:
“谁曾做梦,谁曾狂言,谁曾一游一天一地。”
“吾曾做梦,吾曾狂言,吾却败于一魔一剑。”
“狂徒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春夏秋冬,不知人间红尘。”
“一朝梦醒,左右四顾……他,他,他,竟是个凡夫呀……”
路上有其他师兄经过,觉得十分难听,而把耳朵捂住。
“音律启蒙学过没有,唱的这什么玩意。”
跟在师兄身后奉琴的小猴童,也立刻把琴夹在腋下,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要说唱……不如说更像是气坏了,发牢骚吧。
宋凝清一笑,便抬脚往家中走去。
然而在宋凝清回到家门口时,却见有两个穿着蓝色道童服,梳着包包头的小道童躲在他家的石阶上。
“你们是?”
浮翠与姚涵见着来人,立刻站起来,朝宋凝清躬身行礼。
“宋师兄。”
“哦……像是在山门见过,是叫浮翠……姚涵吧?”
浮翠与姚涵点点头,便见宋凝清蹲下身,与他们视线齐平,笑道。
“有什么事吗?”
“唔……”
浮翠扭捏着不知如何开口,姚涵则将身后扣着的小篮子递给宋凝清。
“这是我与浮翠在山上采的桃子和养身的药草,还有跟其他师兄买的话本,给……给萧师兄。”
“呀。”
宋凝清小声惊叹,从姚涵手里接过。浮翠也像是聚集了一些勇气,朝宋凝清道。
“萧师兄每次历练回来,都会给我们带点心和画册,这是我们给他的。希望他快些好些起来,我……我也会像他一样十三岁就结丹哦!”
“不可能。”
姚涵毫不留情地吐槽,浮翠气得用肉拳打他,可是姚涵十分敏捷,根本不是浮翠能打得到的。
见着这两个小童子嘻嘻哈哈地往山下跑去,宋凝清也温柔了神色,轻轻推门进去。
萧恒已经醒了,正坐在院中喝茶。
“你听见了?为何不开门?”宋凝清问。
“……之前,顺手罢了。”
萧恒不以为意地说着,白玉般的耳根却有些泛红。
宋凝清则将篮子递到萧恒手里。
“收下吧,人的好意比什么都珍贵。”
“……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都不像师兄了。”
萧恒说着,便见宋凝清笑了笑。萧恒见着宋凝清的笑,胃里像是有蝴蝶翅膀拍打,觉得有些热痒。
“师兄,你……”
萧恒话没说完,空中就又有一只脖子上绑着红丝带的云雀飞来,张口就是一连串的话。
“落雨成诗的人在百里外的明月城住下了,要人去接呢!”
“谁去接?”宋凝清问。
“师父说,那边的少主指名让你去呢!”
云雀掷地有声答道,却不知萧恒的脸已沉下来了。
第三十章 落雨成诗
落雨成诗是个什么门派?知道得浅的, 只知道对方很有钱,知道得多一点的, 还知道他们不只修仙, 还喜欢, 有的还去考科举, 去凡间当一当宰相。
知根知底的,就唯有桃花落与北青萝这样,当年与桃花落祖师爷斩断天梯,共赴红尘的老门派。
起初桃花落的祖师爷,请落雨成诗的溪别卷·溪真君,一同占个山头, 反正溪别卷孤家寡人又不收徒, 大家挨着多热闹啊。溪别卷左看看右看看当时还光秃秃的山头,又掐指一算, 说,丑,还是不了。
于是溪真君就满凡间的游历,左右他活得长, 飞得快, 几年时间天上天下也就看完了。
可是溪别卷还是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地方, 他多了,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坐着想些风花雪月, 伤春悲秋之事。这次被迫动了这么久, 他可真累啊。
溪别卷坐在最南边的一处高山上, 看着飞来飞去的仙鹤,与偶尔在高高的树梢跳来跳去的山猫,见那夕阳西下,映照大地如撒了一地碎金。
他突然有感而发,席地画起画来。一轮红日之下,有青碧波澜,浩瀚无尽的沧海,海中有各色灵怪游鱼,神妙仙物。
在那沧海之下,有一座如神仙宫殿般的精巧细致,高低错落,如同海底城池般广大的朱红色楼阁。
溪别卷画完后,轻轻一笑,将画卷抛到山下。那画卷落到地面,竟突然涌出无尽海水,原本贫瘠干涸,空无一物的大地上,被这海水一层又一层地浸染。海水滋润土壤,层层升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发了一片如画中的碧海。
而那碧海之变化还未停止,游鱼海虾,赤蚌巨蟹,于这翻涌海水中骤然涌出,随后被潜伏在低的龙王鲸与各色凶兽吞噬殆尽。
凡间生新海,促生机,天道降甘霖于溪别卷。
溪别卷见这漫天灵雨落于海中,注入真力,原本他笔下灵力不过聚海,如今天道予生,他见海雾漂浮,生无数琼楼玉宇海市蜃楼。有飞鸟野猿于林间长啸,鲛人捧明珠放歌,沧海一分为二,有一条海龙背负着如海底城池般的朱红楼阁缓缓升起。
溪别卷朗声大笑,此时凡间生众不多,他之传音人人可闻。
“我于凡间最南端画卷成海,天道降甘霖于碧海,如诗如画,我观之甚美。故而决意于此建一门派,名为——落雨成诗。”
桃花落祖师爷还蹲在那山头等桃花花树发芽,就听到溪别卷连海都造完,不由抚掌叹息。
“人本事就是多啊。”
虽然两派隔得实在有些远,但他们之间的情谊又岂会因此减淡。随着两派的弟子越来越多,总会互相派人来往,因落雨成诗坐拥暮南海,海中珍珠鲛纱数不胜数,这财富日积月累,便变得越来越阔。
有人间帝王误以为落雨成诗便是传说中的长生之地,不停派人到那边去寻仙问药,而每次那些人回来之后,都一言难尽地说,在海上游来荡去数月,期间被妖兽海怪追赶,茫茫然中听仙音道:烦不烦呐,我都不会长生呢,没药。
帝王一叹,说着仙人也无甚本事。
这话说出的隔天,就是殿试,头名状元深得帝王喜爱,赞他才高斗,有经天纬地之才。然后这状元一路高升,官至宰相,助那帝王成就霸业。
帝王醉后夸赞宰相乃千古第一有本事之人,宰相轻言:那你之前又说人没本事。
帝王一惊,酒醒后那才智神鬼莫测的宰相已失了踪影。
桃花落的祖师爷道:他们那的人气性都大嘛。
气性大也有气性大的好,溪别卷即使在人间,也比天外云海之上的人早飞升。
临行前他到桃花落与那祖师爷相见。
“溯桃,按修为与心境,你当是我们之中第一个飞升上界的。”
桃花落祖师爷·溯桃君哈哈一笑。
“可我贪恋人间,不肯飞升啊。”
两人就此别过,五年后溪别卷渡劫飞升。三百年后,溯桃君喝了酒,到魔域边界杀了逃出来的魔物,以指弹剑,剑鸣直上九霄。
一报多年恩仇后,天地兵解。
桃花落与落雨成诗的联络自那时起就不太频繁,但情谊仍在。只是人多了,想法自然与桃花落的人不太一样。
年轻的弟子们就有些互相看不惯。到了白老祖这辈,对琴棋画的钻研也不比落雨成诗少,瞧对方总是一副,我乃翘楚的样子,更是气不过。
我们还会打架呢!桃花落弟子辩驳,吵来吵去,就有点不爱搭理对方。
只是时不时有点什么事,双方还会相互联络。
宋凝清岁时,白老祖带他前往暮南海的落雨成诗住过一阵。
落雨成诗的第二代主子,是溪别卷当年与凡人女子所生的孩子,这孩子很出息,在他爹溪别卷飞升一千年后,也飞升了。
不过也留下了孩子。
这子子孙孙的传下来,到宋凝清这会到底是多少代,白老祖已记不清了。
“反正都姓溪。也都麻烦,听说这代的小少主,很不爱见生人。”
白老祖带着宋凝清到了落雨成诗,宋凝清见到这瑰丽奇观,不由目瞪口呆。被白老祖强行捂嘴,轻声教训。
“没见过世面也要装装相嘛。”
宋凝清就闭了嘴,只是圆咕噜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左右张望。
师父与落雨成诗的城主,这一代的溪怀古去商议事情,大体上也就是相互问问对方有什么为难处没有,各家的特产互相送送,然后得闲的话就较量一下画吧。
宋凝清坐着有些犯困,这时候已经是他午睡的时间。白老祖没发觉,那俊美雍容的溪城主便笑着让侍女带他下去歇息。
宋凝清乖乖跟着侍女姐姐走,可侍女姐姐临时要走两步去取香炉,好让宋凝清睡得安慰些。
“您能稍等一会吗?奴婢立刻就回。”
侍女姐姐急匆匆地走了,宋凝清待她走后,才想起要回话。
“嗯,可以,我其实不用香炉也能睡啦。”
可那侍女已走远,根本听不到宋凝清的声音。
宋凝清就吹了吹路边的石阶,再用手掸一下,就乖乖坐在石阶上等人了。石阶旁还生着一些花草,地上还落着一些翠绿的叶子。宋凝清左看看右看看,就将那落叶捡起来,试着卷和折成什么小动物,可他历来手笨,根本折不会,只好拿着叶子吹啊吹。
叶子一动一动,就落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半大少年脚下。
这少年生得如雪堆成,眉目精致笔墨难描,天然一副冷脸,身姿端正,脊背挺直,穿着绣着仙鹤与灵草的缎面白衣,瞧着贵气十足。
“你在做什么?”少年问。
“……吹叶子玩哇。”
宋凝清把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回答。
那少年听到回答沉默了一会,又问。
“你是桃花落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