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主动在心里划了一道口子,邀他进驻。
幸运的是,他所喜爱的那个人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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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衍是被阳光刺醒的,他缓缓的睁开了眼,没想到竟过去了那么久。
李德忠端着洗漱用具走了进来,紫寰宫平日并没有多少宫人伺候,是因为苏衍不喜欢被太多人打扰。
苏衍见了他,按压着疼痛的太阳穴:“怎么就你一人?”
“陛下是想问太傅吗?”
苏衍轻咳了一声,耳根染上一片水色的薄红:“……谁说的,净瞎猜。”
李德忠忍俊不禁,陛下仿佛被戳中了心事炸毛的猫。
他把殷牧悠走之前所言告诉了苏衍:“太傅说,荀夫人那边不能不处理,就算这件事情是荀夫人所求,万一事情暴露,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苏衍眉头紧蹙,好一阵失落。
等苏衍梳洗完了之后,又见李德忠一直跪在一侧。
“怎么了?”
想起昨夜殷牧悠的话,李德忠总算是下定了决心:“陛下,老奴……老奴在十年前受过太傅的恩惠。”
苏衍一下子就瞥了过来,紧盯着李德忠看。
李德忠一直低着头,还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苏衍的眼神换成了打量。
要知道说错一个字,不仅会连累太傅,就连自己这条小命都会没了。
李德忠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十年前,老奴还是洒扫太监的时候,就在紫寰宫服侍了。那日老奴冲撞了圣驾,先帝原本打算打老奴二十板子,是慕公子……现在的慕太傅向先帝求了情。”
他年老身体并不算强健,若挨了那二十板子,兴许就魂归西天了。
那日的恩情,李德忠一记就是十年。
“先帝驾崩,老奴也留在了紫寰宫,后来渐渐得了陛下青睐,照顾了陛下十年之久。”李德忠话锋一转,“只是,这十年来老奴却时不时的有朝太傅府通风报信。”
说完这句,李德忠便伏跪了下去,脸色泛白:“老奴死罪,请陛下处罚。”
不知过去多久,苏衍才开了口:“那你为何要把此事告诉孤?”
李德忠伏在地上,声音里夹杂着痛苦:“是因为老奴实在不想看见陛下误会太傅了,就算是这些年老奴通风报信,也绝没有做出背叛陛下的事!”
“老奴照顾了陛下十年,早已经生出了感情,自然不可能背叛陛下。”
“这段时日,老奴甚至在想,就算是背叛太傅府,也要护住陛下。可谁知,昨日太傅却对老奴说……让老奴忘了当年的事,专心照顾陛下。”
苏衍睁大了眼,沙哑着声音:“竟有此事?”
“是……”李德忠根本不敢看苏衍,自说自话,“陛下昨日去的那个密室,是当年先帝修建的。修建初始,是为了……囚/禁慕太傅。”
“你说什么?”苏衍的气息都不顺了。
“那种地方,慕太傅如何还想再去一次?那无疑对太傅来说是用刀刮在他身上!可昨日太傅为了陛下,还是去了。”
苏衍全身脱力般的垂下了手,喃喃自语道:“我竟然不知,还在那个地方用鲍宏来试探他……”
他的心脏拧着疼,像是被人用大手捏住。
苏衍眼眶赤红,怕自己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
他为何不说?
想起昨夜殷牧悠最后那句话——
他说,臣死之前,都会这样陪着陛下。
原来那句话竟是真的。
又甜又暖,就像是谁在用刀子戳他的心一般。
“李德忠,当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奴当初只是个洒扫太监,许多事情并不清楚。只是慕家犯了事,先帝又觊觎慕太傅已久,慕家便把太傅送到了宫中。美其名曰是为当时还是皇子的您找一位太傅,实则……是满足先帝自己。”
“这也只是老奴自己的猜测,慕家是百年士族,怎会在那个时候突然闯下大祸?”
苏衍脸色苍白,嘴唇都被他自己给咬破,此刻还渗出了血。
这么说来,是父皇使了卑鄙的计策。
“慕太傅自然百般拒绝,多次惹怒先帝,后来先帝走了歪路,便想出了那样的法子。”
“那段时间,愉妃也偶尔帮慕太傅,全靠这样才撑了下来。”
苏衍呼吸紊乱:“母妃?”
李德忠点了点头:“慕太傅明面上可是先帝为您选的,愉妃怎么可能不关注?然而在紫寰宫密室,慕太傅几乎被关了半年之久。”
“只是出来以后,慕太傅就完全变了,偏激自私,都是自这件事情而起。要知道当年的慕太傅,可是多么惊才绝艳的人物。”
李德忠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仿佛是从梦里传来,隔了一层雾气。
苏衍起初愤怒,后来又满是心疼。
他从未去了解过这些,也不会有人告诉他,所知全是源于表面。
听到一半,苏衍都无法想象,他究竟被折磨成什么样子,才会从一个钟灵毓秀的士族公子,成了自私狠厉的弄权之人。
等苏衍听完那些往事,天都暗淡下去了。
苏衍吩咐李德忠下去,紫寰宫内只剩下了他一人。
苏衍手里提着一盏宫灯,逐渐走到了紫寰宫内室。在一副画像面前,苏衍点燃了桌上的琉璃灯,借着微弱的灯火,他抬头望向了那幅画。
画像里是他正值壮年就驾崩的父皇,和苏衍的眉眼足有三分相似。
苏衍对他的感情一向很淡薄,甚至对他的印象也不多。
而今日,苏衍却扬起了头,深深的朝他看了过去,仿佛在同他凝视。
“父皇,看来我果然是你儿子,咱们苏家喜欢的,从十年前起就如此相似。”
“您若有灵,是不是也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将他折磨成这样,您可曾有过一丁点儿的后悔?”
若换做是他,遇到了这些事情,会如何处之?
大约是把他们苏家人全部杀光,再把大周朝弄得里忧外患,才能解了心头之恨。
而太傅却选择让他亲政,却选择在昨天的雪夜里来找他。
苏衍取了画像,眼底燃烧着一团幽火:“放心好了,儿子会替你照顾好今歌的。”
画像被点燃,扔到了铜盆里。
先帝的脸被火苗逐渐吞噬,被烧成了灰烬。
风雪夜里,那些灰一吹,就散了。
第19章
这天晚上,苏衍拿了火折子,走到了紫寰宫内被深深掩盖的密室。
他朝里一丢,大火吐着信子,像条巨蟒一样吞噬了一切。
苏衍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四周都着了火,火苗映着他的脸,仿佛要被这火光吞没。
紫寰宫走水的事一下子就传出了宫,没多久就是元宵国宴了,这紫寰宫突然走水,莫非是有什么不好的预警?
众人忧心忡忡,心头蒙上了一层乌云。
詹旭然连夜进了宫,看到宫人们提着水一茬一茬的过去灭火,都扑不灭紫寰宫内的大火,他心里顿感焦虑。
随后,又转身去了苏衍所在的新宫。
詹旭然还听说苏衍病了,隔着屏风,他忍不住指责:“詹遥,你究竟想做什么?紫寰宫的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衍咳嗽了两声:“就是走水。”
詹旭然紧咬着牙:“若陛下回来了,紫寰宫大火的事,你要我如何解释?!”
苏衍充满怀疑的问:“詹大人当真不知陛下是怎么失踪的吗?”
“我已经派人暗中查探,可总是找不到陛下的消息,我又能怎么办?”
苏衍微怔,看来那天晚上的马夫不是舅舅安排的了?
詹旭然头疼扶额:“我不是来跟你争辩的,慕今歌越查越深,甚至已经追查到我身上来了,还有三年前以慕今歌名义克扣灾民粮草一事,现在都被他揪住了线索。”
苏衍诧异至极,紧咬着牙关:“那件事情是……?”
“是我,还有程江被灭满门,诱使他针对慕今歌的人也是我。”
苏衍脑子瞬间空白,这些天一件件的事情让他措手不及。
他心头暗恨,不仅恨那些误导他的朝臣和詹旭然,也暗恨听信了他们的自己。
“我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扮好陛下,我便可以趁早对付慕今歌。”
苏衍听着,更是冷到了骨子里。
“呵,我知道了。”
詹旭然又仔细吩咐了许多,他拿捏着詹遥的把柄,量他也不敢不从。
等他走后,苏衍狠狠的咳嗽了起来。
他知道的事情越多,对殷牧悠的悔恨便越深。
除了这些,苏衍更加心疼他,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
外面忽然又传来了声响,苏衍还以为是詹旭然去而复返,便听一人在门口闷声道:“臣君吴求见陛下。”
太平侯?
李德忠连忙给拦下:“太平侯,陛下说不想见任何人。”
“那公公可否告知,紫寰宫怎会突然着了火呢?”
“这……太平侯就算是问老奴,老奴也不清楚啊。”李德忠压低了声音,“虽说咱们大周的帝王历代都住在紫寰宫,可最近却有传言,说紫寰宫风水不好。”
太平侯听着他胡诌,瞪圆了眼:“什么?”
“十年前那场叛变,不是让二皇子和三皇子一起……”后面的话,李德忠的声音更小了,生怕被里面的苏衍给听见。
太平侯硬着头皮:“李公公,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也搬弄起是非来了?”
虽是这样呵斥,太平侯也不敢太过,心里某个地方还认同了李德忠的话。
他一想起苏桓这些日子对他说的话,又联想起紫寰宫大火的事,便越发觉得大周生了妖孽。
“不成,我还是得见见陛下。”
“太平侯,刚才老奴说了,陛下受了惊,不想见外人。”
太平侯脸色更差了,就闷闷的站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此时殷牧悠也闻讯赶来,一看到两人在门口僵持,便疑惑的望向了他们:“太平侯许久不理世事,今日怎么有闲心来了宫里?”
他的眼底闪过一道精光,殷牧悠还没忘记祝月瑾传给他的消息。
太平侯同苏桓勾结起来了,此人必须得小心。
太平侯抬头一望,止不得冷哼起来:“原来是慕太傅,失敬。”
这些年,太平侯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殷牧悠了。
不仅仅是他把持了朝政,还有自己的嫡子长欢倾心于他的事,也让太平侯丢尽了脸。
喜欢男人也就罢了,竟还喜欢了这样的人!
太平侯越想越气愤,不想再看见殷牧悠,便朝李德忠说:“既然陛下受惊,臣改日再来。”
殷牧悠:“……”
他随后也对李德忠说:“既然如此,那我也先离开了,明日再来看陛下。”
李德忠一听殷牧悠要走,就立马着急了:“别啊,陛下说太傅若是来了,就让太傅进去呢。”
太平侯还没走远,一听这话顿时气得手指微颤:“陛下不是说不见任何外人吗?”
李德忠尴尬的说:“可陛下说慕太傅是自己的老师,太傅不是外人。”
李德忠都有点儿同情太平侯了,看看,这偏心都偏到什么地方去了?
太平侯涨红了脸,狠狠一挥袖。
纵然再多不甘,太平侯也只能低下头:“哼,臣就先告退了。”
看着太平侯离开的身影,李德忠终于舒展了一口气。
他带着殷牧悠走了进去,里面极其昏暗,李德忠关上了门,殿内就只剩下了他和苏衍二人。
“陛下?”
殷牧悠刚刚发出声响,就有人从背后抱紧了他。
殷牧悠下意识的挣扎,却感受到了自己脖间吐出的气息有多么炙热。
“你发烧了?”
苏衍:“不……不碍事。”
殷牧悠紧紧皱眉:“明日就是国宴,陛下病成这样,还不宣御医来看看?”
苏衍有些烧糊涂了,在他脖间蹭了蹭,像只毫无抵抗能力的小动物。
殷牧悠更加头疼,只得小心翼翼的把苏衍扶到了床边。
对方的额头十分滚烫,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样子。
苏衍双眼掀开一道缝,脑子晕乎乎的,可他只要看见殷牧悠就莫名觉得安心。
苏衍望着殷牧悠,在心里面说过无数次的字眼竟脱口而出:“对不起。”
殷牧悠睁大了眼,黑暗里,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我不该不信你,不该找刺客试探你,更不该让你故地重游,去了紫寰宫的密室。”
他用的是我,而非孤。
殷牧悠声音都柔和了下去:“那些事情我都知道。”
原以为两人会彻底解开心结,没想到这句话说出口,殷牧悠就明显感觉到苏衍的气息一凝。
几秒之后,对方才重新呼吸。
“那你为何如此护着我?”苏衍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问出口。
他的声音在发颤,“是不是因为父皇?”
殷牧悠一怔:“陛下怎会这样想?不是这样的!”
“那是为何?!”
苏衍费力的从床上坐起身,似乎认定了这件事。
殷牧悠急了,他总不可能说自己接了任务,觉得苏衍的未来不该这样悲惨,所以来治愈他的?
如果说实话,苏衍根本不可能相信!
殷牧悠欲哭无泪,他发现如果除去这一条,他所做的事情就真的像是苏衍所说的那样,对先帝余情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