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牧悠只看到一团黑气,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让他想起了上一次的尧寒。
殷牧悠的心骤然疼了起来,像被谁给揉捏,疼痛随之蔓延开来。
尧寒也如此凄楚过。
尧寒也如此痛苦过。
他孤身一人,无人给他公道。
“她也坚持不了多久,便要消散了。”齐岚说道。
齐岚的话,让殷牧悠从那些记忆里拔了出来:“怎会?”
“这里千人的尸血,谁不是她亲手所杀?她这些年积攒的灵气,全都给了褚,再过不久,便要遭到千人恶魂的反噬。”
殷牧悠的脸色难看了起来:“那褚怎么办?”
“没了她,褚的寿命也不长了。”
殷牧悠呼吸紊乱,难怪……系统给他的资料里,褚成为大禹国战神后,并未活得长久。
齐家把他接了回去,一想到此处,殷牧悠心里就极为难受。
这些人,并非褚的亲人,而是他的仇人!
他的心一时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同情齐岚的处境,一半觉得褚可怜。
果真如齐岚所预料的那般,四周开始不断晃动了起来,这座墓室快要支撑不住了。
女子并不打算放过齐岚,甚至说除了殷牧悠,她谁也不打算放过。
黑气先是朝着尧寒涌去,可尧寒亦成凶兽,她却被吞噬了大半。女子吃痛,哀鸣了一声,眼神充满着怨毒看着他。
“住手!”
听到齐岚的声音,女子却放弃对付其他人了,而是想先把齐岚杀了再说。
殷牧悠连忙拿出符纸,将这团黑气束缚。
她自然挣脱了起来,哀鸣痛苦。她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墓道里,尖锐得化作刀子,快要刺入心脏之中。
殷牧悠拔出匕首,飞快的砍断了齐岚手脚的锁链,朝容缇大喊了一声:“把他带出去!”
“主人呢?”
“我无事,你快走!”
容缇受了命令,自然不敢违背,很快便带着齐岚离开了此处。
四周震荡不止,这里只剩下了殷牧悠和尧寒,女子不想害他,也打不过同为凶兽的尧寒,只能露出愤怒的眼神,朝他们望来。
若是他实力足够,或许能让他们得到超脱。
可温琅才踏上修行,灵气本就不多,那么复杂的事情,自然也是不会的。
“褚的事我答应你,绝不会让他轻易死了。”
女子一听此言,原本凶恶的模样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一直守着褚,该知道我说一不二。”
那团黑气的冰冷刺骨没有了,女子呆呆愣愣的看着他。
殷牧悠有些不忍:“你应该知道自己快要消散了,无法再护着褚了?今后,我替你护着他。”
这约莫是她最后的挣扎,想就此除去了齐岚。
她沉默了下去,朝着他,仿佛说了什么。
可这么暗的空间,殷牧悠根本看不清楚,尧寒见墓穴快崩塌,便飞奔着走到殷牧悠身边,想早些带着他离去。
女子的话,无法传达给殷牧悠,却印入了尧寒心里。
“多谢。”
当他们出来的时候,墓穴已经彻底崩塌了。
容缇的歌声可招魂,亦会些镇魂曲。
鲛人清澈的歌声传遍四周,也要里面的人甘愿被镇。
殷牧悠无奈,只能同齐岚一起布下结界,耗费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才不让里面的怨气泄出。她杀了那么多人,终究是做错了,就算在消散前,也要受到反噬之苦。
正如齐岚所说的那样,一报还一报。
齐岚面色尤为苍白,仿佛大病一场。
他深深的看着墓室里面:“这是齐家做的孽。”
齐岚咳出一口血来,却坚持着没有晕倒过去。
他看向殷牧悠,快速的说了句:“你于我有大恩……”
天忽然亮了起来,除了这一代仍旧阴云密布,到了温宅的时候,阳光已经彻底露了出来。
殷牧悠将墓穴里的女子送了回去,这才回到了温宅。
见他们一行人,顾遥连忙走了过来,红了眼眶:“你们都已经失踪三天了!再不回来,我就要……”
三天?
看来……他的确陷入了幻境很久,齐岚也是。
“扶着你们将军下去。”殷牧悠嗓音沙哑。
顾遥连忙把齐岚扶起,齐岚低垂着眼眸,一度虚弱至极。
“等等。”
顾遥惊讶的看着他,齐岚却艰难的抬起头,朝着尧寒说:“我听闻了你的遭遇,便帮你用齐家推演之术寻了你前世的恩人,不是陆文龙。”
尧寒的兽瞳瞬间立直,死死盯紧了他,朝着他嘶吼了一声。
“不是陆文龙,而是温琅。”
最后两个字一说出口的时候,尧寒瞬间回过头去望向了殷牧悠。
他脸色极白,身影显得十分单薄,却朝着他露出淡淡笑容。
阳光终于透了出来,洒下一片碎金,他的一切都鲜活了起来。
原来……他的怀疑竟然是真的!
尧寒心里仍有些不确定,他不敢再全心全意的信任谁了。
齐岚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嘴角沾染了血渍,坚定的说:“我用心魔起誓,已经帮你推算过了。”
殷牧悠诧异的朝他望了一眼。
齐岚说的是,已经帮他推算过了,而不是推算结果是他。
看到殷牧悠的眼神时,齐岚却朝他轻轻摇头。
“你说过推演前世需要折损半数寿命……”
“嗯。”
殷牧悠紧抿着唇,他一点儿都没怀疑,齐岚是真的这样做了。
殷牧悠喉头滚动,刚想要说什么,便被尧寒跃身扑倒在地。
尧寒的身形恢复成了猫妖的大小,在他怀里喵喵的叫了好几声。
那叫声里,藏着酸楚和痛苦。
原来他不是被恩人所烹杀煮食。
而是,报错了恩,找错了人。
眼前的这人才是救他之人,他以后绝对不会弄错,就算是拼死也会守在他的身边。
遥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对殷牧悠的态度,尧寒后悔至极。他不该拿陆文龙加诸在他身上的,加诸在殷牧悠身上。
真好,又遇到他了。
尧寒在他怀里蹭了好几下。
这一刻,尧寒心里是庆幸的。
至少,在那深渊里的人,不是陆文龙。
第57章
黑夜里的雨, 仿佛褪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渐渐的干涸了起来。
殷牧悠倚靠在栏杆上,手指朝檐外伸出,竟有种看着它死的感觉。
明明天灾过后, 对于谁来说都是最好的。
不同的似乎只有褚罢了,他前些日子在雨里练剑, 又不眠不休的为自己打探消息, 如今总算是病倒了。
这一病,犹如滔天的江河。
褚睡在寒屋之中, 额头滚烫, 被病痛折磨得十分难受。
眼见着殷牧悠来,他费力的露出一个笑容。他的眼里也迸发了些许生机, 光是他来罢了,却让他开心至此。
“躺着。”
褚咳嗽了起来:“我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生过病, 身体结实着呢,没想到这一病, 就这般厉害。”
殷牧悠垂下了眼眸,鸦羽似的眼睫微微轻颤:“褚,你也是凡胎肉体,以后断不可这样拼命。”
“嗯。”
褚昏昏欲睡, 意识也越来越模糊:“郎主待我真好, 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有一人真心待过我。”
“除了我,该还有一人。”殷牧悠挣扎的露出一个笑容, “你娘啊,她爱你至深。”
褚的鼻尖酸涩得要命,一颗泪水泅染在枕头上。
“我做了个梦。”
熏炉之中烟雾缭绕,殷牧悠整个人的声音都仿佛隔了一层雾气传来:“什么梦?”
褚仍闭着眼:“梦到我牙牙学语,她坐在院子里抱着我,拿着扇子为我扇风。”
褚的声音淡淡传来,殷牧悠仿佛还能联想到那副画面。
“郎主,我一直都很笨,你说我娘会不会嫌我,所以才把我丢了?”
他用了别人的身子,从未开窍,自然愚笨。
褚以后成了大禹国的战神,如此木讷寡言之人,怎么会成得了最后的冷面战神?
便是这个原因。
“热……咳咳。”
殷牧悠拿起一旁的扇子,轻轻为他扇着风。
褚诧异的睁开了眼,涨红着脸:“使不得。”
“我虽然不能抱着你,扇扇风还是做得到。”
褚喉头哽咽,他从小到大,再多的磨难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如今却控制不住自己。
“郎主,我出身卑微……”
“病了,就好生休息,你帮我那么多,受得起。”
褚不敢动了,乖乖的躺在床上。他一双眼瞳侵染了水气,以往那木讷的印象也骤然消失,湿漉漉的像只无害的小动物似的,无措的看着他。
殷牧悠扇了一会儿,他便彻底的睡着了。
他心里不见松了口气,反倒越发沉重。
殷牧悠站起身,缓缓走出了这间屋子,外面已经艳阳高照,天气彻底恢复了应有的秩序,四时轮转,光阴更迭,理应这般。
刺眼的阳光照在殷牧悠眼前,他忍不住眯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守在外面的黑猫,轻轻笑道:“尧寒。”
尧寒优雅的迈着步子,朝他一步步靠近,再也不复当初凶狠的模样,反而亲热无比的撒着娇:“喵~”
殷牧悠弯腰将他抱起,单薄的身体支撑着他的重量:“这几日怎么老守着我?”
尧寒尾巴轻摇了两下,怕又找不到了。
以往尧寒从未发现,抱着自己的这个人身体有多么单薄。
他能从他的衣服下,感受到那咯手的骨架,除去惑人的皮肉,只剩下病弱的躯干罢了。
尧寒生出了几分担心,他已成凶兽,他还养着他,会不会……也厄运不止?
“喵~”
殷牧悠喉咙不爽利,轻咳了一声,瞬间便让尧寒立直了毛,兽瞳也竖直了起来。
“别担心,可能是照顾褚的时候,不小心也染上风寒了。”
尧寒却怎么也放不下心,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对他使脾气,用对待敌人的态度对他。
他每咳一声,尧寒的心就颤抖不止。
太脆弱,太弱小,反倒……让他生出了不安。
殷牧悠只不过偶感风寒,修养几日便是,他没想到尧寒竟如此在意。
想起之前他爱理不理的样子,一时之间,殷牧悠的嘴里像是吃了蜜,尝到了最真实的甜味,可外面包裹的糖化开了,里面反倒苦了起来。
他不要他这样患得患失。
—
殷牧悠觉得,他大约是真的魔怔了。
从到了这个世界起,他便寻着法子保护尧寒,甚至不允许他再受到任何伤害,这种心情每日愈增。
上个世界,他分明还有一半是站在外人的角度,事情来了,他便应付着。
这个世界,他已经成了局内人。
他的确是病倒了,却日日不断的去褚那里。
褚每日都会做一个新的梦境,大多都是温馨甜蜜。
可梦里的他有人爱着,一醒来四周无人,对比之下难免心绪翻涌。
殷牧悠每日去当一个听客,从不多言他的梦境,然而今天褚的故事却变了:“郎主。”
褚的牙关打颤:“我梦到我死了,脚下有千万只恶鬼要拉我下地狱,她们说……我要了她们的命,吃了她们的血和肉。”
他虚弱纤细的生命,可不是由这些得来的吗?
殷牧悠沉默了下来,不停的安慰他。
褚却安静不下来,呼吸急促,胸口也上下起伏:“她们说我踩着尸山血海活,可我不记得。”
殷牧悠还想要说什么,齐岚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对褚施了个术法。
瞬间,他便昏睡了过去。
“齐岚,你做什么?”
休养了这几日,齐岚的脸色仍旧不见好,只是不复当初的死气沉沉了。
“再让他说下去,怕是要疯症缠身。”
殷牧悠想起这几日,他的心情也沉重起来:“那该怎么办?”
“须得净化那个地方的怨气才行。”
“你我都没有这个实力。”殷牧悠早就明白,若是可行,他也早就去试了,何必等到现在?
齐岚看着他,眼底浮现一丝疲惫:“温琅,我时日无多了。”
殷牧悠一怔:“……什么?”
“齐家人短命,我在家推演过一次褚的下落,来到这里之后又帮尧寒推演了一次,寿数折减下来……理应如此。”
殷牧悠眉宇之间浮现不忍:“我说了,让你出言骗尧寒即可。”
齐岚笑了,这是殷牧悠第一次看他这样释怀的笑:“就当我傻,那日看到那些幻境后,我越来越发现自己做错了什么。”
“尧寒……他已成了凶兽,你们日后会过得很苦。”
流离失所,任何地方也待不长久。
他能招来厄运,便会被人所驱赶追杀。
齐岚心有不忍,再加上对褚极度的痛苦愧疚之下,便启用了推演之术,他本心也觉得殷牧悠就是尧寒恩人的前世。
然而并不是。
世事往往皆是这般可笑,他被真正的恩人烹杀八次,日日受着折磨,像有烈火焚烧己身,他心里的良善逐渐被焚烧得一点不剩。
死了还能一了百了,可他越是想活,便越受到折磨。
推演结果,让齐岚沉默良久。
所以,他才朝尧寒说了那样的话:“陆文龙,他不配你的报恩,不是你的恩人,眼前的温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