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忍住了没有说出这件事情,然而他也不可能同意韦见素的意见,于是他的反应就是甩袖走人。
圣人都走了,这似乎也议论不下去了。
大臣们看上去都有些意犹未尽。
在临走的时候,李谈着实受到了大家的关怀——所有人都过来安慰他,并且保证一定会尽力争取,不让圣人出昏招。
李谈心中着实有些哭笑不得,只好一一谢过他们。
其实若不是利用李亨现在的心态,他肯定会大义凛然一把,直接答应下来。
当然如果不是李亨对他诸多怀疑,这件事情都不用商讨可能就被否定了。
李谈回到了王府之后,转头对着执夷说道:“我写封信你去给朱邪狸送过去。”
他要骂人了,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呢?好歹跟他通个气啊,现在做事情全凭默契这谁受得了啊。
执夷显然也知道了朝堂上的风波,便问道:“李亨同意了?”
李谈说道:“他想同意,然而其他大臣不肯同意。”
李谈心里也有些纳闷,那些大臣都是李亨登基之后选出来的,一个一个应该都是忠于他的。
怎么这一次大家都这么统一战线的反对他?
别说李谈很重要这种鬼话了,毕竟就算李谈去当了质子,朝中还有一个在养老的郭子仪,而且还有其他被李亨换下来的将领。
就在李谈疑惑的时候,宫里忽然来了一位女官,李谈认得她,她就是杨玉环出家之后李亨派到她身边伺候的女官。
女官对李谈还算客气,轻声说道:“宁王殿下,娘子有请。”
李谈估摸着杨玉环找他可能就是为了质子事件,至于会不会是李亨设下的陷阱……李谈觉得,李亨就算再脑抽应该也不会这么干的。
在皇宫设伏诛杀功臣这话事情,那可真的是要遗臭万年的。
李谈干脆的跟着进了宫,让他没想到的是杨玉环如今住的居然还是蓬莱殿。
下面的人对她的称呼还是娘子,仿佛她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杨贵妃。
只可惜,那个十分宠爱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杨玉环见到李谈之后,便拉着他的手说道:“我苦命的儿,眼看就能安稳过日子了,怎么又出这种事情了呢?朱邪狸好歹与你相交一场,怎么……怎么做得出这话事情。”
李谈一看她这个做派就知道必然是隔墙有耳,只好说道:“人总是会变的,如今朱邪狸是沙坨国王,再也不是当初的永寿郡王世子了。”
杨玉环装模作样的擦擦眼角,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道:“听说这个要求若是我们不同意,他就要继续攻打鄯州?”
李谈沉默了一下说道:“他会不会攻打鄯州我不知道,但是圣人显然是不想让二郎去的,当然就算圣人同意,朱邪狸不同意也是没用。”
杨玉环十分不舍的摸着他的脸,半晌才咬牙说道:“若实在不行……三十一郎……就……去了吧。”
李谈微微瞪大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不过他还没说话,杨玉环就哭道:“大唐不能再生战乱了啊。”
李谈也跟着眼眶微红:“我……我岂能不知?只是……我担心阿娘啊,若我走了,阿娘怎么办?”
杨玉环抽噎说道:“圣人……圣人会照顾我的,三十一郎,这是大义啊……”
李谈还是说道:“我放心不下阿娘。”
他这句话说完,杨贵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后面忽然走出一人说道:“我自会照顾好贵妃,三十一郎不必担心。”
李谈略有些吃惊:“圣人?”
李亨大概也觉得偷听墙角这件事情有违身份,轻咳了一声说道:“你放心,贵妃我会照顾好,你的朋友我也会照顾好的。”
李谈沉默半晌才叹气说道:“回去我便上道奏疏。”
李亨这才放心,脸上带着笑容说道:“也好,你且多陪陪娘子。”
李亨说完就走了,他走了之后,杨贵妃一边拭泪一边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与三十一郎说说话。”
宦官宫女全都退下之后,杨贵妃和李谈收起脸上的表情,两个人脸上冷冰冰的样子居然还有那么一丝相似。
李谈问道:“他封你为贵妃?”
杨贵妃掩口笑道:“这还是托你的福,否则这个贵妃怕也难。”
李谈嗤笑一声,然后问道:“你真的要留在这里?”
杨贵妃说道:“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你是以质子身份过去,难不成还能带着我?”
李谈只好说道:“那你自己保重。”
杨贵妃笑了笑:“放心,这宫里啊,我比你熟。”
她顿了顿问道:“朱邪狸……你自己小心,一定要遏制他的野心,否则将来……难做的就是你。”
李谈听后倒是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说道:“我心里有数。”
杨贵妃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好提醒的了,便说道:“以后……自己多保重吧。”
她很清楚,李谈这一走,再回来的可能性很低,而他们两个几乎不可能再见面。
一时之间杨贵妃也十分感慨,他们两个从一开始的相识并不算很愉快,中间磕磕绊绊到最后居然还有了点相依为命的意思。
不过李谈是有他自己的舞台的,杨贵妃也有自己的目的,他们两个一路同行,怕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李谈应了一声,略一思索才说道:“书院就交给你了。”
杨贵妃一惊:“我哪里会管这个?”
李谈说道:“不用你管,这个只是给你防身用,现在是当年的王祭酒在管,如今国子监形同虚设,圣人回京之后王祭酒就辞官不做了,现在专心管书院,我把它交给你主要是不想交给朝廷。”
当然确切说是不想交给李亨。
杨贵妃听后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便说道:“你放心。”
李谈想了想觉得杨贵妃到底是重活一世的人,似乎也不用他多叮嘱什么,最后他从商城买了一只信鸽给杨贵妃说道:“这鸽子与普通的不同,速度很快,若是有不能解决的事情就传书给我。”
他见能安排的都安排了之后,这才郑重拜别杨贵妃。
杨贵妃送他走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然而当李谈快走出蓬莱殿的范围回头看的时候,正好看到杨贵妃脸上的两行清泪。
他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出了宫。
回到王府之后,他就让清空开始收拾东西,然后说道:“当初是阿爹让你来的,这些年也托赖你照顾,现在我要去凉州了,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留下?若是要留下,我就给你弄个户籍,再留一些家产,你跟我这么久,我总不会让你过不下去的。”
清空笑着说道:“大王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自然是您去哪儿我去哪儿的,更何况凉州我又不是没去过。”
李谈摇摇头说道:“不是的,当初我敢带你们过去,是因为我知道早晚都会回来,只不过这一次……恐怕以后回长安的可能性太低了。”
清空一脸不在意地说道:“我一个人在哪里不行呢?更何况跟着大王,大王总不会亏待我,自己留下来谁知道会有什么事呢?”
李谈听后便笑道:“那好,那就跟我一起走,哦,府里的下人你去问一问,若是有人想要留下也是可以的,不强迫。”
清空点头:“好。”
李谈说完转头就去写奏疏了,如果李亨不是丧心病狂到极点的话,他这封奏疏有很大的可能性要归档,或者留存下去。
是以为了给李亨添堵,他这一封奏疏简直就是超水平发挥,对家人对长安的不舍啊,但为了国家又宁愿远离家乡啊,反正要多大义凛然有多大义凛然。
李谈这封奏疏递上去的时候,韦见素一见到他的奏疏就心中有数,赶忙将陈希烈喊过来。
两个人看这么一封奏疏看的泪眼汪汪,恨不得立刻将这封奏疏还给李谈,当做从来没见过。
只不过他们两个毕竟理智的时候多,感性的时候少,是以感动过之后,便将这封奏疏呈给了李亨。
而与他们不同的是,李亨见到这封奏疏的时候,简直要开心的笑出来。
亏了他还记得自己在孝期之内,板住了脸,然后装模作样的感慨两句,赞叹李谈的忠义,就直接准了。
这个消息出来的时候,李谈的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
原本他想着到时候跟大家去告个别,结果没想到重臣们仿佛约好了一样,都跑到他的王府来跟他到别。
除了纪合跟邹世,其他三品以下的官员几乎是连王府大门都踏不进来!
李谈看着众人无奈说道:“诸位都别哭丧一张脸了,凉州不是龙潭虎穴,我去也不会有危险的。”
如果不是顾忌着李隆基如今还停灵在兴庆宫尚未下葬,他此时怕是开心的要跳舞了,总算远离这个二货皇帝了,真是不容易。
陈希烈等人却当他是强颜欢笑,不由得眼眶微红说道:“是我等无能啊。”
李谈严肃说道:“诸位若是无能,天下就没有能臣了,大唐全赖诸位啊。”
韦见素说道:“殿下放心,我等一定会尽早将你接回来的。”
李谈心说可算了吧,有李亨这么一个拖后腿的,你们不被气死已经是心脏坚强了。
众人纷纷跟李谈保证,顺便还送了许多路上用的东西。
李谈原本自己的财物都已经转移到了凉州,此时这里剩的只是一小部分,结果这群人看到李谈收拾出来的东西之后,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硬生生送了他两车吃的用的。
李谈也有些无奈,别人就算了,纪合跟邹世这两个就差两袖清风的人居然也跟着凑热闹。
他不得不将这两个人单独留下来说道:“我真的不缺钱,而且到了那里也未必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别人就算了,他们有钱,你们两个的东西赶紧拿回去!”
纪合跟邹世可是亲眼见过他吃野菜的人,信他才有鬼,便说道:“这是我们的心意,殿下此去前路未卜,多点东西傍身总是好的。”
李谈推辞半天硬是说不过这两位,最后只好收下,而后说道:“我走之后,你们两个一定要多加小心。”
邹世淡淡说道:“您都走了,圣人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怕是百官都不肯答应。”
李谈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如今的朝堂有些奇怪,陈希烈这些人……当初算得上是李亨的拥趸,如今却也旗帜鲜明的跟李亨唱反调,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纪合冷笑:“还能是为什么呢?丧父期间寻欢作乐,秘不发丧,这是让人的心都寒了啊,对待自己的父亲尚且如此,对待别人呢?”
旁边的邹世也跟着补充说道:“最主要的是大家怀疑他是为了寻欢作乐而秘不发丧,这是所有人都不能忍的,然而现在大唐不能太过动荡,是以大臣们只能想办法约束他,让他以后不要做出这种事情来。”
李谈:……
李亨也是惨,秘不发丧其实是不想让李谈救治李隆基,结果就变成为了寻欢作乐而不愿意给父亲办丧事。
最主要的是大家都这么觉得,否则没办法解释啊。
李谈是不可能帮他解释的,甚至还有点小开心。
在知道李亨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好过之后,他就放心了。
李谈几乎跟所有人到道别一遍之后,这才去了驿馆找了朱邪闻铃。
朱邪闻铃见到李谈便问道:“三十一郎,我们要走了吗?”
李谈见她满脸期待的样子,不由得笑道:“怎么?着急了?”
朱邪闻铃用力点了点头,李谈说道:“还要等两天,远安公主的嫁妆准备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便可以走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李谈是过去当质子的,但官方说辞是李谈乃是送嫁使者,是以才会跟着一起去凉州。
这样看来,李亨倒还是要脸的,当然也可能他不要脸,但朝中文武百官还是要脸的。
至于远安公主的祖父丧期未过这种事情,一是之间倒也顾不得许多了。
朱邪闻铃这才开心起来:“对啊,还要等四娘呢,啊,不对,我要写信给堂兄,让他亲自来迎娶,怎么能让新娘子去找他呢?”
李谈听后不由得失笑:“特殊时期一切从简吧,就算他肯来,只怕朝廷也不敢让他来啊。”
既然是迎娶就必然带着迎亲的队伍,万一那队伍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可怎么办?
李亨岂不是要被吓死?
朱邪闻铃皱了皱眉:“他们胆子也太小了,不过我还是要提一提,不能委屈四娘呀。”
李谈倒是无所谓,任由她去找驿馆官员说明了情况。
这事儿直接就惊动了鸿胪寺卿,正如李谈所说在听到朱邪闻铃的要求之后,脸都要绿了,他求助般的看向李谈。
李谈说道:“报上去吧,看上面同不同意。”
鸿胪寺卿仿佛得了圣旨一样,立刻转头就去报告。
让李谈意外的是李亨居然答应了,当然并不是让静忠王跑到长安来迎娶,而是让他去鄯州。
李谈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估计又是面子问题,对方主动来迎娶,至少从表面上看他们不是被逼着嫁公主的。
尤其是这还是个真·公主。
出发当天,李谈一身亲王礼服骑马跟在远安公主的嫁车旁边。
远安公主一身绿衣,一身珠宝璀璨,妆容精致,她探头看向李谈笑着说道:“三十一叔冷不冷啊,不如去马车里吧。”
李谈回头看了看,发现前来送行的官员还都站在那里,不由得重新挺直腰板说道:“还是等离了长安地界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