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云一愣:“怎么——”
“我的酒!”沈离被酒精冲昏的脑子此时才回过神来,方才那唯一剩了点底的酒壶已经被他打碎了,倾洒在桌面的酒水顺着桌沿流到草地上,洒得一滴也不剩。
沈离在石桌旁蹲下,心疼地弯腰去捡地上的酒壶碎片。
霁云把人拉起来:“胡闹什么,当心割伤手。”
“可是——”
“今日喝得够多了,就到这里吧,改日我再请你喝。”
沈离鼓着脸颊,须臾,才勉为其难妥协:“那说好了,你可不许忘。”
霁云笑了笑:“嗯,不忘。”
他这张脸生得极好,面无表情时,面部轮廓清晰冷峻,颇有一副令人不敢目视的威严。可当他笑起来,那双锋利的薄唇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透出几分摄魂夺魄的魅力。
不得不说,这人真是按照沈离的审美长的。
霁云猝然迎上沈离的目光,问:“你看我做什么?”
沈离认真道:“你好看啊。”
霁云:“……”
沈离惊讶地眨眨眼:“你脸红了?”
“没有。”
沈离:“怎么没有,耳朵都红了。”
难怪此人要以面具模样示人,往日他戴着面具,根本瞧不出脸色。一逗就脸红,背地里还不知自己偷偷脸红过多少次,脸皮儿真薄。
沈离乐呵呵地想着,心头却忽然有些惋惜。
可惜,看一眼少一眼了。
白景行和温执风一位是圣子,一位是护法,这两人都不适合在外太久。早些时候,白景行来找过沈离,表示这两日就要出发回程。
今日,是他们在这别庄停留的最后一日。
沈离问:“道长接下来有何打算?”
霁云指尖把玩着那个面具,没有再把它戴回去的意思。他眼眸垂下,月华映照下轮廓越发深邃:“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完成。”
沈离深深地看他,低声问:“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霁云反问:“你想再见到我么?”
“当然了!”
沈离今晚是被酒精冲昏的脑子,脱口而出这句话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味,忙找补道:“道长此番助我,我还欠着道长一个人情,自然要还的。而且你方才也说改日会再请我喝酒,你不能推脱。”
霁云平静地与他对视,眼中闪过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忽然倾身上前,身上清冽的冷香顿时拢了上来。
沈离下意识退后半步,可霁云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到他的掌心。
那是一只金色的符鸟。
那符鸟比寻常麻雀还小了不少,不足沈离掌心的一半大,周身泛着淡淡的光芒,惬意地埋头梳着自己的羽毛。
“这是……?”
霁云道:“你若是想见我,可派出这符鸟与我传信,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来见你。”
他话音落下,符鸟收拢翅膀,在沈离掌心化作了一枚小巧的金色圆球。
沈离盯着掌心那枚圆球看了好一会儿,弯了弯嘴角:“好,以后我若是想找你喝酒,就派这小鸟给你传信。”
他收好了符鸟,抬眼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霁云忙将他扶稳。
沈离甩了甩脑袋,迷糊道:“好晕啊……”
“……你喝醉了。”霁云比沈离高了不少,手臂一横便将人搂进怀里,“我先带你回屋。”
方才饮下去的酒在这一刻猝不及防地袭上来,烈酒的后劲顿时把沈离打得意识不清。
沈离没再坚持,任由霁云把他扶回了屋。霁云把沈离放回床上,就只是这片刻的功夫,沈离已经连站都站不稳,刚沾枕头便头一歪昏睡过去。
霁云细致地帮他除了鞋袜,拉过被子盖好,轻声唤道:“阿离?”
沈离不堪其扰地皱了眉:“别吵……”
浑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霁云无奈地摇摇头,在床边坐下。
他其实从未见过这人喝醉酒的模样。
或许是沈离前世那具身体修为高深的缘故,酒量极好,虽然嗜酒但从未醉过。
谁能想到,此人醉酒的模样,倒是格外的……可爱。
霁云嘴角微微扬起,低头凝视着那人的睡颜,声音放得极轻:“真想就这样把你带回去,永远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再等等,很快,很快我们便不会再分开……”
他低下头,与沈离额头相抵,眼里满是能将人溺死的温柔深情。
沈离没有睁眼,他口中轻声呢喃了句什么,像是已经陷入沉沉的梦境当中。
因此,他没有看见,霁云伸手探入他的怀中,轻巧地取出了他藏在怀里的那面古铜镜。
……
“霁云道长盗走了古铜镜??!”
在白景行难以置信地惊呼中,沈离揉了揉突突跳动太阳穴,强忍着宿醉的头疼和恶心。
温执风比他冷静得多,但脸色也不怎么好看:“阿离公子,你确定昨晚只见过霁云?”
“是。”沈离道,“昨晚我与他喝酒,然后……然后我喝醉了,醒来时古铜镜已经不见了。”
白景行:“那、那会不会是昨晚霁云道长走后,又有人进来,趁阿离睡着的时候……”
温执风打断道:“可这庭院外有弟子把守,除了霁云,还有谁能进得来?”
沈离眉头紧拧,还想再说什么,一名天一神宗弟子急匆匆走进来:“回禀少主,护法大人,弟子派人查探过,庭院里那酒壶中,的确被人下过了迷药。”
白景行:“这——?!”
温执风眼神暗下来:“看样子,的确是我那师兄所为了。”
白景行:“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我也不知。”温执风摇摇头,淡声道,“我说过,他恨魔族,也恨修习魔道术法之人。这古铜镜留在阿离身上,便是落到了天一神宗手里,我那师兄恐怕是不愿看到这一幕吧。”
“不对。”沈离忽然开口。他斜倚在床边,垂在身侧的手捏着那颗金色符鸟化作的圆球,不知在想什么,“我总觉得他或许有什么隐情……”
“什么隐情啊,他就是骗取你的信任,趁机盗走法宝!”白景行义愤填膺,“快我还觉得霁云道长是个好人,没想到他竟然……他这样,与春归楼那群道貌岸然的小人有什么差别?!”
沈离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最终没反驳。
温执风道:“阿离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去追了。不过霁云师兄修为极高,短时间可能……我会尽快下令天一神宗各部,暗中搜寻霁云师兄的下落。一旦有他的消息,定然转告与你。”
沈离沉默许久,低声道:“……多谢。”
温执风沉吟片刻:“我离开师门较早,与霁云其实并不熟悉。我只知此人是个武学奇才,可性情古怪,心机深沉,对待妖魔更是心狠手辣。我听闻,他曾经因为动用狠辣私刑处决一支魔族而险些被师门驱逐。”
沈离眉头微微皱起,不知在想什么。
“他这个人,你永远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温执风道,“总之,下次若再遇到此人,你们定要小心。”
温执风拍了拍沈离的肩膀,温声道:“马车已经备好,收拾一下,我们下午出发,回天一神宗。”
他说完这话,带着白景行离开了卧房。
卧房的门合上,沈离仰头靠在床头,半晌,才轻笑出声:“骗人这么多次,终于也轮到我被骗啊,这混蛋……”
别庄外,一抹素白的身影屹立漫天大雪中,回望着别庄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身后,几名黑衣人踩着松软的雪走上前,单膝跪地:“参见陛下。”
霁云将手里的古铜镜抛给最近的那位名为北玄的暗卫,头也不回朝前走去:“回京。”
☆、第15章第 15 1章
三个月后,天一神宗。
早春时节冰雪消融,初春的风还带着冬日的料峭寒意,绕过崇山峻岭,渡水而来,在湖面卷起层层涟漪。
沈离斜倚在水岸边一棵槐树上,一条腿屈起,垂下半片玄色衣摆随风而动。被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沈离双手枕在脑后,正睡得安稳。
忽然,一个清亮的男子嗓音打破了静谧:“公子?阿离公子?!”
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从远处匆匆走来,站在树下左右寻觅一番,疑惑地偏了偏头,还要再喊:“阿——”
“阿什么啊……”慵懒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沈离打了个哈欠,歪头看向树下那人,“什么事?”
“公子在这里啊。”青年扬起头,朝沈离行了一礼,一双眼天生带笑,“宗主那边派人来传话,说宗主有事想与公子商议,请公子去偏殿一叙。”
“宗主?”沈离眯起眼睛,“他找我做什么?”
“这我哪儿能知道啊。”这青年名叫乔昀,面容清秀俊逸,是天一神宗外门弟子。自从沈离来了此地,一直负责照顾他的起居。
乔昀心思细腻,行事妥帖,不过宗主召见无论事情是大是小,他一个跑腿传信的,自然是不会知晓。
沈离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没当回事。他翻身下树,正要朝前走,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小乔……”
“公子您说。”
沈离稍加迟疑片刻,问:“护法那边还没消息?”
乔昀:“没有。您放心吧,我都帮您盯着,一有消息肯定马上告诉您。”
这说的,自然是霁云的消息。
三个月前,霁云盗走沈离的古铜镜,就此失去了踪迹。无论是温执风派天一神宗弟子暗中查访,还是沈离施展法术追踪,都没有找到那人的丝毫线索。
他就好像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
沈离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脖颈间挂着的那根红绳。
红绳的末端隐于繁复层叠的衣领中,只露出半截鲜红的颜色。沈离拢了拢衣领,将其藏得干干净净。
乔昀没注意到沈离走神,跟在沈离身后道:“对了公子,护法大人上午刚回宗,您要是放心不下,可以亲自去问问。”
沈离脚步一顿:“护法回宗了?”
“是啊,回来后就去了宗主那里,谁也没见,不知道这会儿还在不在。护法这些天四处奔波寻找灵脉,此刻宗主找您,不会也与灵脉有关吧?”
听了这话,沈离笑着摇摇头,重新朝前走:“想什么呢,我就是个混日子的,这等好事哪轮得上我去?”
“去去去,你去个屁!”还没等沈离踏入偏殿的宫苑,便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殿内传出。
他脚步顿了顿,走了进去。
偏殿的门大开着,沈离刚走到门前,便看见一道身影从殿内朝他扑过来:“啊啊啊——”
沈离想也不想地退后半步,那身影直挺挺地摔在他脚边,摔了个四脚朝天。
沈离低头,含笑道:“少主何需如此大礼?”
天一神宗地位至高无上的圣子,叱咤一世的白宗主最宠爱的独子,如今正毫无形象地趴在沈离面前,摔得七荤八素,爬都爬不起来。
白景行抬起头,哭丧着一张脸:“你还笑,都不知道扶我一把!”
沈离笑着把他拉起来,压低声音道:“是宗主摔的你,我哪儿敢扶。回头惹他不痛快,连我一起摔出去怎么办?”
白景行这下是真的想哭了,可他还没来得及挤出眼泪,殿内又传出个声音:“还不快滚进来!”
白景行狠狠一哆嗦,跟在沈离身后进了门。
天一神宗宗主白无尘坐于高台上,面上怒气未消。修真人士大都看不出年龄,白无尘虽已执掌宗派多年,又已为人父,可看上去也不过而立之年,一袭白发随意在脑后束起,丰神俊逸,气度非凡。
沈离规规矩矩地朝他行礼:“见过宗主。”
白景行从沈离身后探出头来:“……父、父亲。”
白无尘脸色一沉,不等他开骂,沈离率先道:“不知宗主找我有何要事?”
听他这话,白无尘像是才想起来正事,摆手道:“也罢,景行先下去,我与阿离公子聊一聊。”
“我不走!”许是沈离到来给了白景行些勇气,他从身后攥住沈离的衣袖,和自家老爹大小声,“我是神宗圣子,凭什么避开我啊,我就是要去!”
“我说了不行,滚下去!”
咚的一声响,天一神宗小少主被自家老爹召来一道清风卷出了门,这次连带着偏殿的大门也一起合上了。
白景行杀猪似的哀嚎声被阻隔在门外,沈离哭笑不得:“景行这是怎么了,他要去哪儿?”
白无尘:“两日前,天下第一仙宗长虞门发出告帖,说在西南一处沼泽中发现一个灵力极其强盛的灵脉。那灵脉并未在任何宗派管辖内,因此长虞门有意召集天下宗门,由各大宗门派出高手,一同前往探寻。”
沈离眉头皱起:“什么灵脉需要各大仙宗一起出面?”
“据说那是一处灵泉,藏匿于一片沼泽林中。那沼泽林有毒雾瘴气,灵泉附近更有十分强大的禁制,目前为止,长虞门已派出众多弟子进入,但……全都有去无回。”
“这么邪门?”沈离思索片刻,心下了然,“宗主找我来,也是为了此事?”
“是。”白无尘并不隐瞒,“早先我派执风去探查了一番,印证长虞门所说不假。而且,那灵泉内,应当有不少好东西。执风的意思是,值得亲自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