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眉心一跳。
温执风负责帮天一神宗搜寻灵脉所在,可大多数时候,抢夺灵脉的活都轮不到他亲自出面。
他唯一一次亲自出手的,便是上次与春归楼抢夺的那面古铜镜。不过就算是那东西,在被春归楼率先夺取后,他仍果断命令下属停手。
大抵是因为出身归墟剑派,温执风始终不愿天一神宗与仙宗闹得太僵。可这次,他分明知道,一旦天一神宗派人出面,势必会与正道仙宗起摩擦。
那灵泉里究竟有什么,才能让温执风在这样的情形下,仍说出值得亲自一探的话?
会与他要找的东西有关么?
“公子,阿离公子?”白无尘的身影将沈离从思绪中拉出来,“……阿离公子可否为本座跑这一趟?”
沈离眼眸敛下,回答:“派内人才济济,而在下不过是承蒙宗主与少主收留,才能留在派中修养的无名之辈。这等大事……在下恐难当此任。”
白无尘摇摇头:“这里没有旁人,阿离公子不必如此。”
“那灵脉周围的禁制非常人能够打破,更罔论里面不为外人所知的险峻。若说天一神宗内有谁人能进入灵脉再全身而退,恐怕只有公子做得到。”
白无尘站起身,走到二人面前:“先前春归楼一役,阿离公子救了我儿与护法,本座极为感激。公子留在天一神宗这几月来,本座也按照公子的要求,帮公子隐瞒高深修为与身份。”
“……若非此番派内实在无人,本座也不会向公子开这个口。”白无尘神情恳切,看不出半点端倪,“不知公子可愿帮我这个忙?”
沈离沉默许久,笑道:“宗主言重了,既然如此……我替您跑一趟就是。”
白无尘像是松了口气,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沈离:“我会封你为天一神宗圣使,再派一批弟子供你差遣。此去能夺取灵脉最好,若是不能,亦不必强求。”
沈离看着那块刻着天一神宗浮纹图腾的墨色令牌,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温执风要我去的?”
白无尘:“是。”
沈离垂眸思索片刻,接过那枚令牌:“好,属下遵命。”
沈离没耽搁,翌日便着白无尘派给他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朝那灵泉所在赶去。
灵泉藏在一片迷雾沼泽的深处,沈离乘仙车御空而行,到达那迷雾沼泽外一座名为云燕城的边陲小城时,已是日暮四合。
这西南边陲小城原本没有多少人烟,可就因为长虞门发出了那封信帖,这些时日往来修士甚多。仙宗派来的,看热闹的,想偷摸从灵脉里捡漏的,来来往往,直接将这小城挤得人满为患,就连城门口排满了马车。
沈离听完下属回禀,眉头微微拧起。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预料。他们此行是秘密行动,天一神宗来西南的消息没有泄露出去,他也不想在进入迷雾沼泽前就与正道起冲突。
沈离思索片刻,吩咐:“找两个人跟我进去看看,其余人留在城外等候。”
“是。”那人应了一声,转头点人去了。
沈离跳下马车,锤了锤坐车坐得腰酸背痛的肩膀,有人从身后给他裹了件披风:“夜里天凉,公子要当心。”
他转过头,乔昀端着一杯热茶,一脸担忧地望着沈离。
沈离有些哭笑不得。
未免让人起疑,沈离在天一神宗内一直假装不会武功,是全靠贿赂了少主,才得以走后门进宗门白吃白喝。
乔昀年纪比他如今的年纪虚长两岁,被派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后,不知为何忽然对他母性泛滥,直接将他当做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病弱少年,处处细致照顾。
此番沈离被派出来执行任务,向来脾气好的乔昀还破天荒地堵了会儿气,若非沈离拦着,恐怕还想直接闹到白无尘那里让他收回成命。
没有办法,沈离只得把他也带上。
沈离接过他手里的茶喝了一口,被挑出来要跟他一道进城的两名弟子也已来到他身边。
“公子……”乔昀忧心忡忡地看着沈离,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忧虑,活脱脱一个忧郁美人。
不用说,沈离都知道,这人肯定在担心他这奔波了一整日,此刻再单独行动,会不会当场晕过去。
沈离见不得美人这样,叹息一声,无可奈何道:“小乔与我一道去吧。”
乔昀眼中的阴郁一扫而空,笑道:“多谢公子。”
一行人进了城。
城内没比城外好多少,各大客栈住满了要进山的修士。街上来来往往,皆是佩戴着各类法器的修士,像是不往自己身上堆几样值钱货,就不配去探这灵脉一般。
相比起来,沈离他们一行人倒是打扮得极其普通,看上去和路过的商旅没两样。
“你们俩去前面那几家客栈问问,还有没有空房,小乔与我来。”沈离打发走了两名下属,带着乔昀也进了一家客栈内。
边陲小城的客栈没有比不上那些富饶之地,客栈大堂内陈设简单,几排方桌排开,坐满了人。
乔昀护鸡崽似的把沈离护着往里走,寻到个空处让沈离坐下,殷勤地给他倒了杯茶:“公子先在此歇会儿,我去问。”
沈离乐得偷懒,欣然同意:“行行行,你去。”
乔昀转头走向柜台,沈离优哉游哉地倚在桌边饮茶。
忽然,他余光像是瞥到什么,登时愣住了。
沈离猛地转头,却见那客栈二楼的拐角处,恰好闪过一抹素白的衣摆。
素白衣摆……
不会这么巧吧?
沈离心头漏跳一拍,手下意识抚上了衣领。
在那衣领下方,某个圆形事物将衣物拱出一个小小的弧度,若非仔细看去根本看不出端倪。
沈离没有耽搁太久,看上去他不过是随意抬了抬手,便悄然起身,跟上了二楼。
小城的客栈从没招待过这么多人,楼上楼下乱成一团。沈离不动声色地穿过人群跟上去,走过拐角,只看见那白色的身影在走廊尽头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走廊里人来人往,沈离疑惑地走上前,身侧的门忽然打开,门内伸出一只手,一把将他拽了进去。
沈离只觉后背一凉,回过神来时,他已被人抵在门板上,微凉的掌心捂住了他的嘴。
沈离心跳拼命鼓噪着,目光顺着对方素白的衣袂缓慢上移。
……不是他认识的那张脸。
☆、第16章6第 16 章
门外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夹杂着脚步声,客人的叫喊声与店小二殷勤地回应。可此时,一切的喧嚣都被那方厚厚的门板阻隔在外,一时间,二人身旁只剩下急促的心跳与呼吸声。
沈离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那张脸模样端正,却十足的陌生,他敢确定自己定然没有见过这个人。可当那双眼自上而下朝他看过来时,他从那深潭似的目光中,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到某种熟悉得可怕的情绪。
——与霁云看他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你……”沈离嚅嗫着开口,可不等他将话说完,男子率先放开了他。
压在沈离身上的力道松懈下去,男子问:“你是谁?”
沈离动作顿了一下。
男子眼中的神情在那一瞬间被他藏得干干净净,沈离抬眼端详着那张脸,看不出丝毫端倪。仿佛方才他从这人身上看见的那丝熟悉的神情,只是他的错觉。
沈离一时没有回答,男子眉头皱起:“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离闭了闭眼,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半晌,他抬起头,朝男子冷淡地笑了一下:“公子莫怪,是我认错人了。”
说完,沈离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内的人像是没预料到他会走得这么干脆利落,竟呆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忽然,他目光扫到地上落了一样东西。
夕阳渐渐下沉,将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沈离站在客栈走廊上,凝望天边那抹绚烂的余晖,没来由想起在春归楼的那个清晨。他推开门,看见霁云站在他门前,冬日初升的阳光将他的轮廓映得格外清晰。
沈离心头泛起一丝烦躁,抬步朝前走,身后有人叫住了他:“公子留步。”
沈离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男子将一根红绳递到他眼前。
“你丢了东西。”
红绳缠绕的末端,正挂着一枚小巧的金色圆球。圆球上纹着一只灵鸟,仿若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是霁云送给他的符鸟。
沈离目光移到男子脸上,眸色沉沉,像是想从那张滴水不漏的脸上瞧出什么破绽。
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不等他回答,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公子,原来您在这里啊!”
是乔昀。
乔昀三两步走上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公子可把我吓坏了,不是让您在楼下做好等我吗,万一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办?”
“我没……”沈离下意识回答,余光却瞥见男子捏着红绳的手骤然紧了一下。
他到了嘴边的话顿时拐了个弯,沈离一把抽出男子手上的红绳,转头对乔昀笑道:“没事,我方才想着上来看一眼,不小心把这个掉了,在这儿找了一会儿,这才耽搁了。”
乔昀:“原来是这样,公子要找东西告诉我便好,可千万别自己到处跑了。”
沈离瞥了眼男子越发冷峻的表情,对乔昀道:“你帮我戴一下。”
“……啊?”
沈离把红绳往他手里一塞,道:“快帮我戴上,我们该回去了。”
“……”男子的脸上紧绷着,神情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往日都是乔昀在照顾沈离的起居,他没想太多,从沈离手上接过那红绳,稍稍倾身。
乔昀比沈离高了几分,为了帮他戴上这坠子不得不低下头来,落到旁人眼中,这动作就有些暧昧了。
沈离用余光打量着对面那男子逐渐出现裂痕的神情,稍稍偏头,掩藏住眉宇间流露出的,难以抑制的得意之色。
“好了公子。”乔昀很快帮沈离戴好红绳,笑道,“公子往日这么宝贝这东西,今日怎么给不小心弄丢了?”
沈离:“……”
沈离急忙开口:“你乱说什么?我才没有……”
然而乔昀并未注意到他的仓惶,他转头看向还站在他们身边的男子,对男子郑重地行了一礼:“就是这位仙长帮我家公子找回东西的吧,多谢仙长相助。”
男子:“……举手之劳罢了。”
乔昀对沈离向他使的眼色恍若未闻,认真道:“仙长有所不知道,这是我家公子最喜欢的事物,平日里都日夜捧着,宝贝得很。若没有仙长帮忙,我家公子可得难过好一阵呢。”
沈离:“…………”
乔昀还想再说什么,沈离气急败坏:“别说了!”
可已经来不及了。
沈离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一点一点修复了原本阴郁的神情,眉宇间似乎还多了那么点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的愉悦和揶揄。
沈离:“……”
过分了啊。
沈离深吸一口气,强硬地拽了乔昀一把:“好了,快和我回去!”
说完,便拉着乔昀逃似的下了楼。
目视沈离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处,男子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笑着摇摇头。
这傻子。
他转头回了方才那间卧房,卧房门合上,径直走到桌边坐下。须臾,一名身穿黑色束衣的男子掀开内室隔间的帷帘,走了出来。
北玄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奉上:“陛下,请用茶。”
祁长昭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问:“派你去查的事如何了?”
“自长虞门发出信帖后,共有二十三个仙宗派出弟子前来,其中八大仙宗皆派出精锐弟子,另有上百名散修已经来到此地。至于魔宗那边,只有一些不成气候的小宗派派了人前来打探,尚未发现什么动静。”
“不,魔宗已经来人了。”祁长昭指尖拂过杯沿,淡声道,“还是最棘手的那个。”
“陛下是说天一神宗?”
祁长昭不置可否。
他眼眸敛下,半晌,才低声道:“你先回吧,此处你帮不上什么忙了。”
“可是……”北玄抿了抿唇,低声道,“卑职听说那迷雾沼泽凶险万分,卑职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陛下切莫以身涉险——”
“好了。”祁长昭打断他,“若能让人代劳,朕何须亲自来此?”
北玄讶异:“陛下是说……”
祁长昭悠悠道:“那里面的东西比你们想得凶险得多,别看来了这么多仙宗弟子,这偌大的云燕城,除了我,恐怕只有那家伙能安然无恙地从那里面全身而退。”
北玄眼眸微动,像是想问什么,又生生忍住了。
他是国君的暗卫,自小便被带到天渝国培养长大,是最明白什么是该问,什么是不该问的。
虽然不敢多问,但他大抵知道国君陛下口中的那家伙指的是谁。
——永定侯的幼子,在与国君的新婚之夜逃出白玉京的皇妃,沈离。
皇妃出逃的事就是放眼白玉京,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就是北玄,也是从三个月前,祁长昭盗取了古铜镜后,才知道了那人的身份。
至于自家陛下为何非但不将逃婚的皇妃抓回来,还隐藏身份接近那人,甚至任由那人与天一神宗勾结,北玄至今也想不明白。
当然,这些问题轮不到他考虑,他更不敢去问这位性子捉摸不定的新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