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还是不放心:“你确定有效吗?”
祁长昭系好荷包,起身顺手揉了把他柔软的头发:“有效,放心吧。”
有了祁长昭给的荷包,一路上果真再没有任何毒虫蛇蚁敢靠近沈离,他这才得以卸去心理负担。一行人又在林中穿行了大半个时辰,周遭的雾气不知何时越发浓重起来。
沈离忽然停住脚步:“不太对。”
祁长昭偏头看他:“怎么?”
沈离凝神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铺满了杂草、乱石、落叶的地面与寻常并无不同,他凝神看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此时恰好一阵风过,众人头顶的树叶簌簌落下。
沈离抬手接住几片树叶,鲜嫩的树叶在他掌心不断交织重叠,化作一只周身翠绿的灵蝶。
“去。”沈离轻声命令,灵蝶扑闪着翅膀飞向前方,很快消失在迷雾中,只留下一道青翠的影子。
祁长昭看着他做完这些,低声问:“这林中有古怪?”
“等着看吧。”沈离简短的回答一句,没有多言。
不多时,灵蝶扑腾翅膀的声音重新在迷雾中响起,可这次,却不是前方。
由树叶组成的翠绿灵蝶从众人后方出现,轻飘飘地落到沈离掌心。
祁长昭眯起眼睛:“迷阵?”
“不错。”沈离合上掌心轻轻一捏,灵蝶变回几片树叶,无力地从他掌心滑落。沈离嗤笑一声:“看来有人不想我们找到灵泉。”
沈离前世虽是剑修,但他的阵法造诣亦是出神入化。那是后来飞升大乘的祁长昭,都无法企及的。
祁长昭问:“是有人刻意为之?”
沈离:“这阵法是以自然的草木山石为根基,进入者会迷失方向,不是什么杀阵,就是耽搁时间。”
“……由于自然变化莫测,这种阵法会随着草木枯荣,山石变迁而消失,有时就是下一场雨,都可能成为改变阵法的走向,甚至让其失笑。所以,这种阵法需要有人不断的修复,不可能是这沼泽林中特有的幻阵。”
“有办法破解吗?”
“与我来吧。”沈离带着几人朝前走去,道,“破解这阵法倒是不难,只要能都找到各方位阵眼,破解生门,便可离开。当然,也有更快的方法……”
“什么方法?”
沈离没有回答,他眼眸微动一下,快步走到块约莫三岁孩童高,被藤蔓缠绕的青石旁,蹲下身:“我说的阵眼就是这个东西。”
沈离随手在那青石上一拍,一个不易察觉的青绿色纹路在青石表面浮现。
“这是我刚才用灵蝶探查到的,若我没猜错,与这块石头相同的,还有十一样事物。可能是树木,山石,甚至一片落叶,这十一样东西分别居于十一处不同的阵眼,汇集在一起,就成了这个法阵。”
沈离随手抓了一把落叶,朝其中注入灵力,张开掌心,叶脉隐隐可见灵力流动。
“你们拿着这树叶,分头去找那十一个阵眼。这叶子会对阵眼有所感应,找到后,直接一把火把那东西烧了,然后再回来与我汇合。去吧。”
没人想到这病秧子还有这等本事,一众神宗弟子被沈离这一袭话惊得忘了反应,触到祁长昭在一旁不悦的目光,才连忙点头称是,接过树叶各自离开。
一群人走得干干净净,沈离抬头看向祁长昭:“你怎么不走?”
“让他们去足够了,我留下护着你。”
“有什么可护的。”沈离不以为意,“道长去帮忙吧,回头若是去晚了,你的灵泉被旁人占了先机,我可不敢负责。”
祁长昭:“你当真没事?”
沈离反问:“我能有什么事?”
祁长昭双手环于胸前,揶揄道:“那方才是谁躲在我的怀里不敢出来?”
那实在不算是个好的回忆,沈离脸色变了又变,板着脸恼羞成怒:“还不快去!”
祁长昭轻笑两声,弯下腰来,要从沈离掌心捡一枚附着灵力的树叶。
冰凉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沈离掌心,沈离忽然从脊背升起一丝酥痒,竟下意识偏头往后仰了一下。
他此时蹲在青石边,祁长昭一手撑着石面,一手探向他的掌心,彻底将他圈在了石块与祁长昭的身体之间。
这是个极为暧昧的姿势,饶是祁长昭并没有恢复原貌,沈离仍然不可避免地感觉到那种让人呼吸困难的压迫感。
祁长昭像是在有意逗他,修长的指尖在沈离掌心挑挑拣拣,久久做不出决定。
沈离有些喘不过气来,忍无可忍道:“都一样,你要选到什么时候!”
祁长昭终于选定了一片树叶,含笑的声音贴着沈离耳廓响起:“别急,我这就走,我的小皇妃。”
☆、第20章第 20 2章
沈离生生被祁长昭这声“小皇妃”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极不适应地抖了一下, 一把将人推开站起身, 没好气道:“行了陛下, 别入戏这么深, 干活去!”
祁长昭饶有兴致地盯着他通红的耳垂,含笑道:“我若当真入戏深,你这般使唤我,我就该治你的罪了。”
回应他的是忽然朝他击来的几片树叶,祁长昭侧身躲开,那被灵力化作利刃模样的叶子削落他半缕碎发,贴着脸颊旁飞了出去,狠狠没入了身后的树干中。
祁长昭嘴角擒笑, 在对方气急败坏的目光中翩然离去。
林中终于安静下来,沈离靠着青石坐下, 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根。那温热的气息仿佛萦绕不去, 沈离嘴唇紧抿,泄愤地捏碎了手掌中剩余的那几片落叶。
太丢人了。
没过多久,身后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沈离回头瞥了一眼, 却是那抹熟悉的素白身影。
沈离面露不悦:“你怎么又回——”
他的话没有说完,来人忽然出剑, 直朝他刺来。噗嗤一声, 沈离就这么不躲不闪, 被那把长剑生生钉入心脏。
沈离脸上浮现出惊愕之色, 就连执剑那人也没想到他竟然躲不开这一剑, 一时怔愣在原地。
“你……”沈离怔怔地看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不是……”
来人很快回过神来,他嘴角勉强扬起个笑意,冷冷道:“我自然不是他,我是来找你讨债的。”
“讨债?”二人身后,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一如先前那般慵懒肆意,“我怎么不记得,欠阁下什么债了?”
来人猛地回头,被人一掌结结实实击中前胸,倒飞出去。
同时,他面前的“沈离”化作一道光影消失,原地只余几片树叶簌簌落下。
沈离从迷雾叠嶂中走出来,目光落在执剑那人脸上,却是一惊:“怎么是你?!”
来人摔在一棵树下,配剑也掉落一旁。重伤之下易容幻术被破,他偏头咳出一口血来,冷声道:“好久不见,阿离公子。”
眼前这人,竟是那位与他们有一面之缘的春归楼弟子,秦牧之。
“这幻阵是你布的?”
秦牧之道:“是又如何?”
沈离:“你为何要这么做?”
“你问我为何?”秦牧之冷眼看他,脸色因为失血惨白至极,“那我问你,你又为何要杀我派清虚长老?”
“……啊?”
秦牧之:“到现在你还在装模作样,你抢夺古铜镜,救走温执风,还利用古铜镜杀了清虚长老,你以为我还会被你骗?”
“这都什么跟什么,清虚长老死了?”
沈离被这天降一口大锅扣得满心茫然,耐着性子道:“秦公子,就算清虚长老当真被人所害,那也不能说是我干的。好端端的,我害你家清虚长老做什么?”
秦牧之:“古铜镜在你手上,不是你做的又能是谁?”
沈离:“……”
被古铜镜所害,该不会是那个人吧……
沈离确认道:“……当真是古铜镜?”
秦牧之冷哼一声,藏在袖中的手触到某个冰凉的事物,咬牙道:“也罢,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既然已经落到你手里,那你杀了我吧。”
“不是,怎么又要打打杀杀,你冷静一点,我们把话说清——”
他话音未落,秦牧之猛地起身,从袖中抽出一把泛着银光短刀,朝沈离刺来。
没等沈离出手,一抹剑芒从迷雾深处刺出,不偏不倚击中了秦牧之手中的短刀。短刀脱手而出,那剑剑芒深深调转,直直刺向秦牧之咽喉。
秦牧之踉跄退了几步,跌倒在地,沈离高声道:“别杀他!”
剑芒生生停下,化于无痕。
祁长昭从迷雾中走出来。
沈离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祁长昭意味不明地反问:“我倒想问问你,怎么如此喜欢以自己为饵?”
“这不是省事嘛。”沈离倒也不隐瞒,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这么做?”
因为我足够了解你。
祁长昭心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他轻咳一声转开目光,淡声道:“你方才说还有个最简单的法子,我便想到了引蛇出洞。找到施术者,是最为简单的破阵之法。”
沈离脸色复杂起来:“……你能不说蛇吗,我瘆得慌。”
祁长昭:“……”
方才那一剑虽然没有刺中秦牧之,可他仍不免被剑意波及。秦牧之跪坐在地上,身上的墨色束衣被割破几道口子,隐隐渗出鲜血,看上去狼狈不堪。
——与初见时那位英气逼人的仙长,可谓是天差地别。
沈离一时唏嘘,道:“我不管你信与不信,清虚长老并非我所害。”
他眼神有意无意地朝祁长昭看了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道:“把这阵法解开,我饶你一命。”
秦牧之抬眼看他,像是在确认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当真不是你害了清虚长老?”
“不是。”
“好,我信你。”秦牧之收回目光,缓慢站起身,“破阵的生门离这里不远,与我来吧。”
林中雾气越发浓重,沈离传了个信,让先前离开的天一神宗弟子根据树叶指引回到原地等候,他与祁长昭跟着秦牧之前去破阵。
走了大致不到半柱香时间,三人来到一处悬崖石壁的下方。
石壁上,有同样的青绿色纹路。
秦牧之走上前去,手中结印,在那纹路上轻轻一碰,四周顿时卷起一阵清风。
清风过处,雾气消散开来。
秦牧之淡声道:“好了。”
沈离却没动,他看着秦牧之的背影,忽然问道:“秦公子,为何你们明明认定是我害了清虚长老,这段时日却没有任何动作。而且,在这之前,修真界连清虚长老遇害的消息都不曾传出。”
秦牧之敛下眼,低声道:“此乃我派机密,恕我不能告知。”
“机密?”祁长昭冷笑一声,“你们不敢将事情揭露,无非就是担心,清虚以古铜镜危害百姓之事被人发觉吧?”
秦牧之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收紧。
祁长昭道:“清虚当初为了得到古铜镜,害了多少人,若他遇害的事被揭露出来,仙宗联盟必然会彻查此事。到那时,不仅清虚会身败名裂,就连你们春归楼的名誉也将毁于一旦。”
“你派的清辉长老倒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他将此事压下来,命令你们不再追究。我想,他应当是想待到事情平息,再随便寻个练功走火入魔的理由,告知修真界清虚长老身故的消息。我说得可对?”
“师尊他……他只是不想与天一神宗结怨,他不……”秦牧之说到这里,话音忽然戛然而止。
那张狼狈却依旧俊朗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狞然笑意,声音又低又轻:“是啊……我还在自己骗自己做什么呢,师尊他……就是这么想的。”
秦牧之:“我发现清虚长老被古铜镜所害,便想前往天一神宗讨个说法。可师尊非但不让,还将我囚禁在派中。为了春归楼的名誉,他宁可让清虚长老死得不明不白。”
“我自幼父母双亡,师尊忙于派内事务,是清虚长老将我抚养长大,待我如同亲子……如今他被歹人所害,我又怎能不替他报仇?”
沈离敏锐地意识到什么,大喝一声:“住手!”
可还是迟了。
秦牧之忽然伸手击向面前那方石壁,鲜血自掌心崩裂而出,落在石壁上。鲜血如果游蛇般在石壁上攀岩游走,重新汇成了同样的纹路。
随后,只听一声巨响,石壁轰然倒塌,无数落石从山崖上滚落下来。
祁长昭一把搂住沈离的腰际,急退几步。
秦牧之在倒塌的落石中放声大笑,声音嘶哑:“我原本是想亲手取你的性命,不愿伤及无辜,可谁让我技不如人。如今这困阵已转为杀阵,你们谁也别想从这阵法中离开,谁也别想——!”
崩塌还在继续,原本那方石壁已彻底在杀阵的作用下化成齑粉,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沈离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那竟是一道石门。
秦牧之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异状,他回过头去,亦是一惊:“这是……灵脉入口?”
哪怕他不说,沈离与祁长昭也能感觉出来。
那石壁或许是有阻隔灵力的作用,而如今,石壁被秦牧之的杀阵震碎,那石门中透出的精纯灵力再无阻拦,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
秦牧之脸上的盛怒陡然转为狂喜,那张俊朗的五官在这短暂的情绪变化下,变得更加狰狞。可下一秒,他的神情僵在了脸上。
面前那道石门轰然打开一条缝隙,一股强劲的吸力猛地将他卷入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