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被看得怔愣,意识略微模糊一瞬。
“蔷薇?”江珩下意识低头寻找,眼睛里蒙上一层湿漉漉的水雾,朦胧又懵懂,“我的蔷薇呢?”
顾瑾谚敏锐地觉察出些许不对,他钳住江珩的手腕,低头询问:“小珩?怎么了?”
江珩抬眼,眸中的朦胧之色微微褪去,看着清醒了些:“嗯?”
顾冷漠地望着顾瑾谚,一向冷静自持的心绪里压着惊涛骇浪的愤怒。
果然和从前一样令人讨厌。
“我送过您一束蔷薇,您还喜欢吗?”顾淡淡地开口。
江珩偏头看了一眼那束花瓶里的蔷薇,没有说话,他对顾的记忆仍然只有零星半点,不敢贸然回答。
顾没有生气,只是继续说道:“我已经帮您把钟砸了,顺带把广播的主电源也切了。”
江珩疑惑地望着他。
顾表露出些许的失落:“明明是您叫我来做这些事,为什么您不愿意夸奖我呢?”
江珩忽然回想起这次晕倒前指尖的微痛感。他抬起手,果然在上面发现了一个小口子,不过因为伤口不大,已经凝血了。
是那把银刀的作用?那顾就应该是当前副本里最高级的厉鬼。
顾瑾谚瞥见江珩的动作,他松开钳住江珩手腕的手,只是凑头过去。
“被划伤了?”顾瑾谚问。
江珩偏头,对他微微笑了下:“没事,小伤。”
顾瑾谚却脱口而出:“我帮你——”消毒。
他还未将话完全说出口,就生硬地把话截断了。
顾瑾谚紧紧皱着眉,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下意识说这种话,明明江珩手上的伤是小伤,也已经止血了。
顾被两人冷落在一旁,对顾瑾谚的怨气尤为深重。
他努力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江医生——”
“顾。”江珩出声唤道,认真地凝望着顾。
顾得到注视,便停下了话头,眉目温柔地道:“怎么了?”
“你是鬼吗?”江珩直白地问。
与此同时,昏迷一阵的玩家们总算挣扎着醒过来,陆陆续续地从地上爬起来。
由于大佬们的气氛过于凝重,他们一个个都不敢出声,连爬起来的动静都小得微不可闻。
他们正战战兢兢地不去打扰大佬们的交锋,结果就听见江珩的一个直球,真的是弯都不带拐的那种。
不是,大佬你这么直接的吗?万一对面那位发飙了怎么办?
玩家们欲哭无泪地抱成一团,生怕待会儿被战火波及,小命不保。
“是。”顾愣了会儿,无奈地回答。
顾叹气:“我输给了他。医院里所有清醒的病人,都输给了他们。医护人员也是。”
“输给了谁?”江珩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没有明白。
“输给了另外一个自己。”晁成益说道。
江珩转头,看着晁成益从身后走来,站在他和顾谨谚的身旁。
顾颔首致意:“晁医生。”
江珩恍惚想起在那段模糊记忆里,他自己的确提过“晁医生”这个名字。
晁成益和善地对江珩笑笑:“你好,江医生。”
“很抱歉骗了你们,我不是玩家。”晁成益轻松地笑笑,语带歉意。
“不过请放心,我没有恶意,其他人也的确是玩家。”
被指到的玩家们神情懵懵,大脑没转过弯来。
顾谨谚平静地说:“你果然不是玩家。”
“你也是鬼吗?”江珩犹豫道。
晁成益思考片刻,打趣道:“半人半鬼吧。”
他指指顾:“其实他本来也是半人半鬼,不过他身上人的部分,被剥离出来成了玩家。”
“就是你身边的那位晏华先生。”
被点名的顾谨谚无动于衷,江珩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晁成益挑挑眉,不知是遗憾还是什么。
江珩开口:“为什么说输给了另一个自己。”
顾厌恶地看了一眼顾谨谚:“不算是另一个自己,只能说是劣质的复制品。”
顾谨谚把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挑衅又厌恶。
晁成益赶紧解围:“咳,一般情况下是这样,但是顾的情况不太一样,他的两个人格本来融合得很好,只不过被那场暴动所影响,再次分裂开了。”
“人格?”江珩精准地捕捉到关键信息。
晁成益回答:“对。这家医院是精神病院,不过它稍微有点特殊,专门进行有关于多重人格治愈的研究。”
“医院里收容的都是多重人格的病人,第一批病人的治疗进程十分顺利,研究有了很大的进展。顾就是第一批里最成功的病例。”
顾稍稍露出个笑来:“多亏了江医生。”
江珩诧异:“我?”
晁成益道:“你可能不记得了,但你是这个研究项目主要负责人,很多治疗方案都是在你的指导下完善的。”
顾谨谚插话:“既然第一批病人进展顺利,那么是第二批病人出了问题?”
“是。第二批病人出了纰漏,有一批理念不同的外来医生混进病人里,对他们进行了反向诱导。”晁成益瞧了眼顾,发现他正恶狠狠地盯着顾谨谚,顺带把回答问题的他也瞪了一眼。
“反向诱导?”江珩困惑地歪歪头,柔软的面容看得人心软成一团。
顾本来不满的眼神在瞟到江珩时顿时温和下来,他主动出声回答:“医院原来的治疗方案是让病人的人格进行融合,这是最温和的治疗方法。”
“但是那些人不这么认为,他们坚持认为最好的治疗方案,应该是让人格们自相残杀,最后只剩一个。”
第42章 幽灵医院(13)
“所以, 你们本来是一个人?”江珩缓缓问道,左右看了看顾和顾瑾谚两人。
顾紧紧地抿着嘴, 脸上是明显的嫌恶:“我跟他才不是同一个人。”
顾瑾谚冷眼以对, 不为所动,守在江珩身旁,寸步不让。
顾却对此视若无睹。
他弯腰凑近江珩, 沉静的双眸专注地望着江珩。“江医生,您一定更喜欢我,对吗?”
江珩不自在地舔舔唇,垂着眼眸不敢看人。
“江医生——”顾委屈地喊道,低头凑到江珩面前, 距离近得差点便能碰上鼻尖。
江珩被过近的距离惊了下,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 却被人摁住了双肩。
顾捉着江珩单薄的肩膀, 把人重新揽过来,他黑沉沉的眸里点起一簇烟火,摇曳着让江珩恍惚。
还有一个人,也喜欢这样望着他。
“江医生, 我很喜欢您,您愿意也喜欢我一点吗?”顾的声音舒缓如流水, 慢慢地润过江珩的耳畔, 然后滑过心尖。
江珩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被柔软地撞了一下,微微乱了节拍, 他愣愣地看着顾。
“我能亲您吗?”顾悄悄碰上江珩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
江珩只觉得整个面庞都被笼在灼热里,顾的呼吸是灼热的,眼神也是灼热的,就像夏日里的烈阳。
热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江珩红着脸,快速撇过头,露出来的小巧耳朵红得能滴血。
“不能。”江珩小声地哼哼,酒窝羞得躲起来。
顾还想乘胜追击,却被顾瑾谚一把揪住领子。
顾瑾谚怒火中烧:“别靠近他。”他将顾扯到一边,让他离江珩远点。
“我在和江医生说话,与你有关吗?”顾重重地甩开顾瑾谚,冷声道。
顾瑾谚手背上的青筋紧绷地凸起,彰显着他内心的暴躁。
他冷笑一声:“怎么?你刚刚说话了?”他轻蔑地勾着唇角,“啊,我忘了你说的不是人话,我是听不懂的。”
顾也火了,他阴沉地盯着顾瑾谚:“你听不懂是你自己的问题,我看你智商——不太行吧。”
顾拖长了声调,语气讥讽。
一旁的玩家们已经静音很久了,见到大佬间的紧张气氛突然又拔高了一个等级,脑中可谓是警铃狂响,只能给江珩使眼色。
大佬!解决一下啊!我们小平民真的受不住。
江珩还在捧着自己的脸,试图给它降降温,压根没能注意到玩家们苦涩的求救信号。
江珩没有接收到求救信号,但他身侧的晁成益倒是完美地接收到了,他用手肘轻轻地顶了顶江珩。
江珩猛地回神,迷茫地抬头看向正在挤眉弄眼的晁成益:“怎么了吗?”
他眨眨眼,顺着晁成益眼神瞟去的方向转过头。
只见那两人剑拔弩张地瞪着对方,捏着拳头就要朝对方揍过去。
江珩抿唇,蹙眉:“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齐齐转头,望着江珩拧得紧紧的秀气眉毛,小脸严肃地看着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开拳头,若无其事地扭过头,不再与对方进行眼神厮杀。
顾瑾谚先平静出声:“没事,就是想问问关于医院的其他信息。”
顾觑了顾瑾谚一眼,跟着圆道:“对,那些医生做得太过分。”
江珩怀疑地瞄了两人好几眼,没发现什么异常,暂且略过。
晁成益见状,抓紧机会转移话题:“刚才说到有医生混进了第二批病人里,并且进行了反向诱导。”
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过来,玩家们也总算能松口气,大胆参与讨论。
“反向诱导成功了吗?”
晁成益深深地叹息:“很遗憾,他们成功了。我们医护人员发现得太晚,整个医院很快乱作一团。”
“大多数病人都没能熬过人格间的自相残杀,最后全部精神崩溃,成了行尸走肉。”
玩家们倒吸了口冷气,听得全身发寒。
晁成益闭了闭眼,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些事:“那些医生很轻易地突破他们已成废墟的精神防线,又对他们进行了催眠,那些一模一样的监控便是他们的杰作。”
“他们把这些治愈失败的病人当作研究材料,时不时在他们的身上进行一些所谓的医学研究,其实不过是再用药物把人折磨一遍罢了。”
江珩低声问:“那……你们怎么会成了鬼?”他问得有些犹豫,显然是怕触及他们的伤心事。
顾轻笑:“您不用担心,其实也没什么。”
“现在这个医院里,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活人了,病人们都是没有神志的幽魂,医护人员都是一群神志不清的半鬼。”他慢悠悠地说道,语气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伤。
晁成益摊手道:“就像顾说的,这个医院里已经没有活人了。算是报应,这群缺德医生把医院弄成地狱后,没过多久也跟着下地狱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爆炸,医院里没有人活下来。”
“不过你们要小心,现任院长是个信仰扭曲的疯子——”
晁成益话说一半,广播突然又接上了电源,开始进行播报:“由于病人们的违规行为过多,情节极其严重,同时检测到惩罚项目人数条件不满足,项目无法开启。钟声将直接召来过往之物,10秒后钟声将响起。”
“钟声?钟不是被砸了吗?”江珩诧异地看向顾。
顾冲他摇摇头,表示不知情:“我的确把钟砸了。”
广播已经开始倒计时:“10,9,8……”
“过往之物?”
“那会是什么?会是怪物吗?”
“该不会又出来另一群鬼吧?”
玩家里一片议论纷纷。
“7,6,5,4……”广播的倒数声一下下砸在人的心上,仿佛在催促着他们的心跳更快些。
顾瑾谚皱着眉头,快速思考着。
“3——”
虽然那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但他确实没有必要说谎,而且当时急促停止的钟声也可以证明,钟应该是被砸烂了。
真正的钟已经无法再发出声音,那么广播所说的钟声究竟从何而来?
“2——”
顾瑾谚脑中灵光一现,他立刻喊道:“糟了!是录音!它想播钟声的录音!”
“1——”
广播的倒数声结束,衰腐的钟声从所有音响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无形的波纹在死寂的医院里散开,声势浩大地召唤着。
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震耳欲聋的钟声里却依然清晰。
“有人来了。”江珩循声将目光投向门口。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影影绰绰,平淡地照在来人身上。
“好久不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整洁的白大褂,静静地站在门口,脸上的微笑温和亲切,但却莫名令人毛骨悚然。
晁成益目光警惕:“柯院长,好久不见。”
院长笑眯眯地说:“晁医生以前是个坏医生,但现在却是个好病人啊。”
晁成益没有回答,紧绷的身体透出他的戒备。
院长的目光在房间里巡视一圈,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需要治疗的病人们都在这个房间里,大家都很自觉啊。”院长笑容更甚,眼角的褶皱层层叠叠。
他平静自然得像是个正常人,但病房里没有人真的这么觉得。
院长拍拍手:“既然大家都这么迫不及待,那么我们就快点开始治疗吧。”
“你们会恢复得很好的,就像他们一样。”院长和蔼地笑道。
他的身后涌现出无数的人群,医院的走道在这一瞬仿佛被无限地拓宽,几百号病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直勾勾地盯着病房里的所有人。
崩塌破裂声山呼海啸地扑过来,整个医院转眼间全部变样,病房的框架全部分崩离析,一面面高耸的落地镜拔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