樘华信得过江平原,原本不想签这契书,江平原却坚持,他此时无妻无子,不必怀疑他的忠心,然而日后牵扯多了,人却难保不会变,他得从源头断绝樘华利益受损的可能。
游千曲给他们做了见证,私下里感慨,“你这奶兄真不错,你说我怎么便修不来这样的奶兄?”
樘华笑笑,“我真心拿他当兄弟。”
游千曲凑进来,“哎,那我呢?”
樘华轻轻捶他一拳,“我亦真心拿你当兄弟。”
“好兄弟!”
回王府之后,樘华去给王妃请安,说要回别庄。
王妃有些意外,抬眼扫他一眼,见他恭敬站在那里,冷淡道:“去罢。你还需思过,本就该在别庄待着。”
樘华再行一礼,“明日要早起,便不来搅扰王妃了。”
王妃颔首。
顾恩德知晓他要回别庄的消息,劝道:“公子不在皇都多住一阵,路上雪还未化,您又病着,不大方便。”
“有何不方便,那日天那样冷,我与平原亦赶回来了。”樘华朝他笑笑,“这些日子多谢管家照顾,父王或大兄给家中寄来了信,还需劳烦管家给我抄送一份。”
顾恩德弯下腰,一叠声应了,“哎,公子您放心,若有消息,老奴必定第一时间给您送去。”
樘华点头,“我明日回去之事,你帮我跟景侍卫长说一声。”
“是。”
樘华要回去,薄雾带着一屋的小丫鬟给他收拾衣物,足足装了两个箱笼并五个包裹。
临了,薄雾忐忑来问:“公子,我跟着去伺候罢。”
樘华看她一眼,“不必,你们姑娘家跟着去不大方便,你们在院子里守着便成。”
薄雾暗自松口气,“是。”
樘华道:“退下罢,不必伺候。”
薄雾带着一干小丫鬟行礼,细心关上门出去。
樘华洗漱完,有些拿不准要上.床歇息还是去先生那头,他看了眼铜镜中自个脸色,脸色是有些白,瞧着不大好看,他轻吁一口气,想着还是算了,再养一两日,免得先生见了担心,这般想着,他脱了鞋袜外裳,上.床歇息。
马车走得慢,路上雪又未化尽,行驶须得小心。
樘华怕两日之内赶不到别庄,第二日特起了个大早,用过早点之后准备出发。
这回与他上回去别院时大不相同,他仍坐一辆马车,然而这马车却非送他去瀚海房念书的小马车,而是王府制式的大车,里头空间不比阮时解的房车小。
顾恩德做事妥帖,里头各个小匣子里放满各类果脯肉脯,点心也有好几匣,与那等临到上车才故作恭敬地塞饭食的管事天差地别。
樘华伸手拨了车上的手炉脚炉,无声叹口气。
见樘华与江平原上车后,车夫也上来,这回拉车的乃两匹高头大马,车夫也变为两个,路上好轮换。
江平原低声问:“公子,一个车夫便够了罢,路上我出去替换。”
“让他们跟着,你坐马车里陪我说话,这一去津口府,我们又得好长一段时间见不着。”
江平原这才应了声,进马车里,坐在樘华下手边。
樘华单手掀开车帘子往外一瞧,道:“启程。”
车夫听到吩咐,立即赶着马哒哒小跑起来。
江平原送樘华到别庄后,便得带游家家丁去津口府。
樘华叮嘱:“去了之后你莫忙着买铺子买人,先住上十天半月,打听一下本地势力分布。有游家在后头,我们应当吃不了大亏,不过若不慎被谁阴一下,日后生意也不好做。”
江平原应声,“是。”
樘华沉吟道:“我这里还有三千两,你先拿着花。染坊一定得靠近河边,最好在郊区,买它四五亩地,围起来,种点草,日后要晒布也方便。除游家家丁外,所有仆从工人都用买下来的人,织娘等也是,哪怕手艺差些也不打紧,最主要别叫我们的染方流出去。”
“我去了之后便留意。”
樘华点头,接着道:“染布这一块莫叫游家家丁插手,千曲可信得过,游家则不然,别叫他们端了我们的饭碗。”
“好。”江平原笑道:“公子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有。”樘华看着他,认真道:“山长水远,盼君珍重。去了那头之后好好照料自个,银钱挣不完,莫拿命去拼。你年岁不小,若是遇着合心意的闺秀,也得考虑成婚之事,莫叫姆妈放心不下。”
江平原心中那股酸涩瞬间冲了上来,他喉结动了几下,应道:“我记下了。”
两人说完话,江平原半日不能平静,干脆出去外头跟两个车夫挤。
顾王府的马车大,三人挪挪勉强坐得下。
樘华无声摇头,从马车匣子里拿了本书来看。
下雪又雪化,路上添了不少泥泞之处,马车摇摇晃晃走得慢,一行人几乎没有歇息,总算在天将擦黑之时赶到了计划中的驿馆。
此时方年初七,驿馆除了驿馆内的官员仆从外再无其他人,樘华他们得以占了间院子。
樘华在驿馆官员殷切招待下,与江平原用了晚饭,早早歇下。
江平原伺候他良久,知他习惯,等他房间灯灭了后便回了自个屋子。
樘华老侧耳倾听外头动静,听力早练得灵敏无比,听了半日,只听见冰雪压断枯枝偶尔发出的哔啵一声,除外再无其他动静。
他翻身坐起穿好衣裳,垫着脚去推墙上那道缝隙,那道缝隙一被推开便变成了一道门。
樘华探头望去,阮时解正静静坐在书桌后面看书,仿佛亘古不变般。
“先生。”樘华关上门后高兴唤了声,“我来了。”
阮时解书房内开着空调,温暖如春,樘华除下披风,鼻子皱起来闻了闻:“什么味儿?”
“老家的特产,几味牛肉脯、鸭肉脯等,还有些酱肘子板鸭腊肠。”阮时解答完,上下一打量他,皱眉道:“怎么过个年瘦了这么多,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出什么事了?”
樘华嘿嘿笑了两声,“只是看起来瘦,实则还是那样重。年初一去祭典,不慎受了风寒。”
阮时解过来拉他,一抓上他的手腕,不知是否自己错觉,只觉手中手腕细瘦温凉,腕骨支棱,不由叹一声,“果然是小孩,一病就掉肉。”
樘华忙道:“养上几日便好了,先生您莫担心。”
这话说得急了些,说着他转脸咳嗽两声。
“还咳嗽?”阮时解站着看他,伸手探了下他脑袋,“咳了多久?咳的时候肺和喉咙疼不疼?”
樘华摇头,“不疼,就咳了三四日。”
“还三四天。咳出肺炎来了怎么办?”阮时解问:“你现在在哪里?”
樘华听明白了,道:“还在驿馆。”
阮时解吩咐:“你过去看一下附近有没有人,要是没人,就将闩着的窗户打开,关上就行,别闩起来。”
樘华未问,忙站起来照做,阮时解本想叫他将披风披上,哪知他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没了。
几个呼吸时间,樘华兴奋跑回来,眼睛亮晶晶地问:“好了,先生,接下来如何?”
“接下来去医院,要是回来你那边的人发现你不在,你就装从窗户里跳出去上厕所去了。”
“哦。”樘华在他的催促下乖乖去换衣服。
阮时解找他的身份证,让他去换衣服。
找到后,阮时解过去衣帽间一看,樘华已穿好了加绒长裤与羊绒衫,正拿起一件卫衣外套伸手要套上去。
“别穿那件。”阮时解拉住他的袖子帮他将这件衣服扒拉了下来,从衣柜里丢出一件长款羽绒服,“穿这个。”
樘华好奇地拎着这轻飘飘软绵绵的衣服看了一眼,慢吞吞穿上,阮时解又从衣柜里拿出条围巾,三下五除二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樘华一部分口鼻掩在围巾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睛,说话含糊不清,“先生,医院远么?”
“不远,开快一点五分钟就能到。”阮时解说道:“正好我们可以在医院多待一会儿。”
樘华心里陡然升起了股不详的预感。
☆、第33章 看病
阮时解将车开到医院急诊楼停车坪,带着樘华下车。
樘华有些惊讶地左右转头四下张望, 这医院看起来极大, 重重建筑耸立在夜色之中, 被灯光映得有些橘红的云雾堆积在医院上空, 整个医院显得颇为压抑。
阮时解见他愣神,搭着他的肩膀往一个方向带了带,“走吧。”
“哦,好。”樘华被他的力道带着往门诊楼那边走。
此时夜已算深, 又是过年期间, 医院里人并不算多。
樘华和阮时解避过两个人,进入医院里面。
医院灯火通明,排队缴费处堆积着三五个人,还有人吊着吊瓶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走动。
樘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本能有些不舒服。
“走这边。”阮时解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樘华乖乖点头跟着走。
没一会, 他们穿过大堂去到资助挂号机那边,阮时解快速用手机帮樘华挂了个号,又买了病历本。
穿过走廊时, 樘华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他转头望去, 却见十来个家长抱着小孩正坐在椅子上,小孩一直哇哇大哭, 许多孩子额头上或者其他地方还贴着白色的纱布。
小孩哭, 大人哄, 令人焦虑的声音传来,樘华下意识往阮时解旁边挨了挨,原本就失去血色的脸上更显苍白。
阮时解察觉到他的不适,低声安慰他,“别紧张,我们以前在课本上学过医院中的情景,是不是?”
樘华被他那温和的语气弄得晃了一下神,乖乖点头,“是。”
他们穿过走廊,走过导诊台,樘华拿着挂号单,念出上面的内容,“先生,一零九。”
“在那边。”
他们过去,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医生正在写病历,见他们进来,抬头看向他们。
“请问有哪里不舒服?”
阮时解按着樘华的肩膀将他按在椅子上,道:“他感冒了接近一个星期,一直在咳嗽。”
他们两个携手进来,樘华裹得跟个粽子一样,男医生下意识放柔了些语气,“解开外套,我听听心肺音。”
樘华拉下拉链,男医生举着听诊器挨过来,他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屁.股,很快被阮时解按住了。
医生听了好一会,看向阮时解道:“确实有点轻微肺炎,不过心肺音不太听得出来,可能有误诊,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做个血常规检查和胸部X线检查。”
阮时解点头,“麻烦您开个单子,再开个乙肝五项检查。”
医生抬头看他们,什么也没问,麻利在电脑上选了相关项目,打印出单子给他们。
阮时解带着樘华先去抽血,见他忐忑不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苍白的皮肤下越发明显,安慰道:“要不要搜一下这些检查步骤?”
樘华问:“搜得到么?”
“搜得到,这只是很简单的事情。”
樘华对现代网络的理解又加深了些,看完之后,指尖仍冰凉,却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了。
两人到抽血台,这边人稍微多一些,要排队。
樘华按照高高搜索出来的步骤,将一只袖子从羽绒服里拿出来,撸起毛衣,露出手臂等待抽血。他极少有这样衣衫不整的时候,一时极不自在。
阮时解揉揉他脑袋,等到他时,让他坐在椅子上,低低对抽血的小护士道:“我家这位怕疼怕针,麻烦动作轻柔一些。”
小护士抬头一看他们,心里多了几分激动,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连连道:“您放心,我一定轻一些。要是怕的话,可以将脑袋转开。”
樘华有些僵硬,盯着小护士的针尖。
阮时解见他这么模样,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伸过来,将他脑袋压在自己胸腹之间。
樘华猝不及防,手臂一热,眼前一黑,他脸都快烧起来了!
“先生。”樘华闷声低低喊了一声。
“嗯?”阮时解带笑的声音在他耳朵上方响起,樘华正抵在他胸腹间,能感觉到他胸腹的震动,耳朵又热了些,都快呼吸不畅了。
就在此时,他的手臂被冰凉的针尖刺了一下,不疼,不过有些冰。
小护士道:“放松,不用攥拳头了,等等,很快就好了。”
樘华有些听不清,自暴自弃地抵在阮时解解释的胸腹上,闭目养神。
“好了。”阮时解低低道,伸手出来帮他按住棉签。
樘华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跟着阮时解迷迷糊糊地往前走。
接下来几项检查很快就过去了,结果原本要明天才能拿到,阮时解给寇生微打了个电话,托他催促一下。
寇生微吓了一跳,“小朋友怎么了?”
“没什么事,感冒了快一个星期,咳嗽不见好,带他过来看看,怕会发展为肺炎。他以前没接种过疫苗,顺便带他接种个乙肝疫苗。”
“哦,吓我一跳。”寇生微松口气,“今天我没值班,我去帮你们催催,你们等一等吧。医院一楼有家二十四小时开着的肯德基,你们可以去那里坐坐,好了之后我再打电话给你们。”
“嗯,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寇生微道:“等我消息啊。”
挂上电话,寇生微才有些疑惑,阮时解没去他常去的私人医院而选择了这家三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