樘华忙问:“皇伯父可要用些消食丸?”
“不必如此,也没撑到那地步,等会儿走一走便好了。”皇帝看了眼外头,慈祥道:“我瞧天色已晚,今晚你便住下来住罢。”
被留宿宫中乃是种天大的荣耀,阮时解最近出差去了,樘华每天晚上都怅然若失,有种不完整的感觉,住哪都无所谓,因此爽快地答应下来,“多谢皇伯父。”
皇帝哈哈一笑,旁边宫女太监发现他们已用完饭,十分有眼色地过来,无声而迅速地把桌子收拾好,皇帝站起来带着樘华往书房那里走。
樘华问:“皇伯父,剩下这六十六万斤菜,不知要如何处置?天气冷,放不了多久恐怕便会被冻坏。”
“各家再分一分罢,有品阶的皆得一份,冬日菜贵,也体恤体恤他们。多的再送去附近几个军营,叫将士们多用些新鲜的菜,实在吃不完让他们腌酸菜晒萝卜干,这么点菜几下便消耗完了。”
樘华没想到他皇伯父这么接地气,一时有些意外,立刻答应下来,“皇伯父,您可得催他们快点过来与臣交接呐。臣未料到能收获那么多菜,先前挖的地窖不大够用,菜都放在外面用稻草盖着,顶多放一两日就得冻坏了。”
他眼睛十分清澈,无论什么时候与他眼睛对上都会觉得这个人心地纯良,内心毫无私欲。
皇帝看他,欣慰点头,“放心罢。”
樘华见皇帝还有事做,连忙告退,留宿的臣子在宫中有固定的住所,樘华跟着宫女过去那边住。
第二日,樘华一早便匆匆赶到了皇庄上,令田仆们用箩筐将收获的菜装起来,该清理的都清理一下,尤其萝卜,都得洗干净去掉根须,务必呈现出白胖胖的模样来。
这些筐子早就准备好了,一筐筐摆出来,框子上面还贴了个福字,红纸黑字,字态风流。
略一装饰,这些萝卜白菜与外头卖的一下区分了出来,谁见了都会觉得这不愧是皇庄收上来的萝卜白菜,就是敞亮大气。
上万筐菜这么整整齐齐地摆在田里,内务府的人见了也十分震撼。
尤其看到框子上的装饰后,他们看向的目光越显恭敬,谁都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一做事会做得那么稳妥,比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的老油条还要稳妥谨慎。
这些菜都装好了,他们用牛车拉出后去直接送到各家便成,压根不必再另外进行清理装饰,省了好几道手续。
裘大江与樘华对接,真心实意道:“多谢大人。”
“不必客气,单子都在这里,你们看看,若无问题的话,我们便可签字画押。”
六十六万多斤菜,樘华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与他对单子时十分容易,清点只需按单子来,再舒服不过。
裘大江深深施一礼,“下官这里无问题。”
樘华便与他签字画押,令人看着他的人赶着牛车将菜一筐筐运走,他们这里的菜实在太多了,估计得运两日才能把菜运完。
樘华提醒天气冷蔬菜保质期的问题,裘大江回过神来,下午的时候皇都附近驻扎的军营都派了人赶车过来拉。
这些与樘华没多大关系,他们直接跟裘大江对接,樘华处理完这些事便回到了王府。
不过两日,皇都中有不少人尝到了樘华那里种出来的菜,冬日的菜本来就少,尤其现在已到了大雪封山的天气,大伙吃来吃去都是那几味,颇有些菜荒之感。
高门大户还能吃点暖棚子的菜,普通小官与将士只能吃点放了半个冬天的萝卜白菜,顺便吃萝卜干、咸菜、酸菜等各种容易存放的腌菜。
好不容易能吃到这新收下来的水灵灵嫩白菜,水当当大萝卜与鲜甜甜的包菜,大家都觉当真舒坦,干燥了半个月的心肺一下被滋润了,人的精神都好了许多,用饭用的也香。
对于肯干实事的人,大部分人都会送上一份佩服与敬意。
樘华乃是靖宁王之子,深受皇帝宠爱,在还未考之前便进入了户部,领了员外郎之职,恩考成绩出来后又拿了榜首,大伙都觉得他可能会去哪个实职上干上一阵,没想到他居然放下身段跑到皇庄上种菜去了。
这样一位沉得下心干实事的年轻人,由不得人不佩服。
当然,也有年轻人觉得他脑子多半有病,好好的路子不走,去当农人种菜。
然而大部分有见地的人对他的评价都极好,尤其朝廷那些真正说得上话的官员们。
面对这样一个父兄都爱往军中凑,自己却只爱种菜的王府之子,哪个对局势有想法的官员会不喜欢?
樘华不知道自己又拉了一波好感,他忙完这些事便天天闲赋在家抠着手指头数他家先生什么时候能出差回来。
十二月十七,樘华庶长姐便要出嫁。
樘华长在外院,他两位姐姐长在内院,碍于王妃威严,双方之间来往极少。
樘华也就年节偶尔能收到两位姐姐送来的荷包鞋袜等等,他也会回以一些小玩意儿做礼。
若说感情,还真没太多感情。
不过无论如何到底是亲姐,樘华让江平原兑了五千两银子回来,用匣子装了,派人送去给长姐压箱。
二姐的婚期在来年一月二十二,到时樘华也会同样送一份。
顾樘晗自从上次挨打后,看向樘华的目光都带了几分仇恨,不过上次挨揍被揍怕了,不敢做出什么来,只是喜欢在用饭的时候趁着父王母妃不注意,狠狠瞪兄长一两眼。
樘华一向淡定,压根不与这种中二病弟弟计较,该做什么做什么。
庄子上种了一茬菜,樘华还得将笔记心得整理出来。
当初种菜时,樘华便令每个小队写了日志上来,有些小队全员不识字,樘华还特地令人调整过一番分队配置,在种菜过程中,也一直田仆们跟着请来的先生学写字算数。
李昌利送来的这一大箱子记录本,有些写得好,有些写得差,不过总归都能看。
樘华再结合自己的记录,每天开始整理笔记,尤其水肥温度等信息,他会格外在意,还特地画了曲线图。
江平原每日跟着他,帮他收拾桌子时看到都忍不住,“公子,你这也太细致了些。”
樘华抬起头捏捏脖子,鼓着脸尝尝吐了口气,“这还好,只是些粗浅数据,以后可能还得更细致,才能找出作物生长的规律。”
江平原顺势站到他身后帮他揉捏脖子,江平原手掌温度高,力气也大,樘华被他揉捏得跟猫儿一般,整个人恨不得闭上眼睛靠在他身上。
“平原,快过年了,你是否要回去看看哪?”
江平原摇头,“不必,老家也没什么人,我已叫人带了东西去给族老拜年,亲自回去便免了,一来一回也浪费时间。”
樘华也不是真想他回去,见他真没回乡的心思,樘华脸上一下多了股喜意,抬起亮晶晶一双眼,“那正好,这年我们一道过!”
☆、第89章 毛衣
还有小半月就要过年了,天气还是很冷, 屋外滴水成冰。
樘华长姐顾沁即将出嫁, 王府十分热闹, 整个府邸内外都贴上了红纸, 挂上了红灯笼, 下人们因多领了一个月月钱,面上喜气洋洋, 看着便让人舒心。
府里还有长辈在,这种嫁娶大事,樘华帮不上太多忙,他整日都窝在自己院里处理公事, 渐渐在家待得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还得等长姐出嫁后才好提回去皇庄的事。
江平原这阵子也忙, 忙庄子里的事,忙铺子里的事, 整天见不着人影。
樘华开春时收了许多羊毛,当时洗晒清理过,又让人制成毛线, 夏天运香云纱时统统运了回来。
按樘华的打算, 卖完香云纱后, 紧接着就要将这些毛线放到铺子里卖,不过他那时忙着恩考, 恩考后又一直在庄子里修筑水利设施, 观察作物生长, 分身乏术,实在抽不出空来弄这事。
尤其羊毛比他想象中的还难弄,织成布容易散,防缩性也不太好,算是一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原料。
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只通过加热加湿,再耗费人力物力去揉搓,让羊毛纤维表面存在的毛鳞片张开,再互相缠绕勾结,逐渐收缩成型。
这么处理需要耗费一个比较长的周期,樘华只得等手下人慢慢弄,他抽出手来再料理。
最终测试表明,这样弄出来的羊毛只要注意水温与清洗方法,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羊毛线弄好了,下面则是将它们变成成品。
樘华想了许久,最终决定还是织成羊毛背心卖,这样只用织几个基本码,不必考虑太多。
背心要织也简单,樘华优先供应给两个庄子手巧的女娘织,熟手三日便可织成一件,织一件能得九十文,庄上手巧的女娘们小挣了一笔。
第一回制羊毛衣,樘华只制作了六个颜色——浅黄、白色、粉红、大红、黑色、棕色。
女款比男款多了个粉红色,此外,女款比较小巧,胸部位置也放出了点余量。
手底下人忙活大半个秋冬,终于赶制出三百来件羊毛衣,可送去店里销售了。
江平原忙的就是新衣服上市之事。
樘华不指望这批衣裳能挣多少钱,多少挣点,也顺便回馈老顾客。
新毛衣送来后,樘华给家人每人送了一件。
靖宁王十分欣慰与感动,当日便穿上了。毛衣不算厚实,然而一穿上,明显能暖和不少,他原本只是为了支持儿子的生意,能有这种效果,不免十分惊喜。
“这羊毛衣原来这样暖和。”与樘华说话时,靖宁王忍不住将身上的背心摸了又摸,低头感慨:“边疆羊毛最多,若是他们也知晓如何将羊毛织成毛衣便好了。”
樘华道:“父王不必担心,我已将羊毛清洗的法子给了大兄,此时多半已派上用场了。”
靖宁王看着儿子,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悄悄问:“你哪来这么多巧思?还真是做梦所得?”
樘华煞有其事地点头,“真是如此,寺庙里的大师也说我有福缘,兴许是受到了哪位仙人菩萨的点化。”
靖宁王看着儿子的目光有些复杂,摇摇头感慨,“这人的际遇来了还真不好说,有人拼死拼活想不到一条出路,有人做梦便能得到点化。”
“瞧您这话说的,得了好处的是您儿子,您不高兴呐?”
“感慨两声罢了,哪能不高兴?”靖宁王拍怕他手臂,“成了,你都这么大了,别老像个猴儿。你要开始做新生意,手头上缺钱否?是否要父王给你点儿?”
“不必,我手上还有十来万两,上回说要给大兄分成,他没要,都在我这里。”
靖宁王颔首,“缺钱你便说,有何需要帮忙的,你也告诉父王。”
这话若让顾樘晗听到,他又得气得半死。
他与江泽侯家的小姐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就在明年五月。
他与游千曲成婚前一般,现在还是靠府里的月银过日子,一个月三十两,哪日用多了还得被靖宁王训一顿。
一想到樘华手里十几万甚至数十万两,顾樘晗便羡慕嫉妒得不成,他也想不明白,一年前还任他欺负使唤的兄长,怎么一年多时间便变得那么厉害,令人望尘莫及?
王府三子,前面两人都十分出息,唯顾樘晗在两人衬托下越发显得纨绔,因婚事被揍了一顿的消息传出去,让不少人看了笑话。
顾樘晗年纪还小,第一次体会到了沮丧的滋味。
顾樘晗想着,要追上他大兄,他应当是没法子了。
他武学上天赋平平,并非那等可上马杀人,马回酒尤温的将领。
他气苦的是,原本比他还懦弱不堪的顾樘华短短几月便因那什么神仙梦中点化脱胎换骨,迅速崛起,将他甩开八百里。
追他二兄,他现在也没法子。
顾樘晗还特地派心腹去樘华院子里打探消息,奈何江平原在,雷行也在,樘华的院子被两人经营得铁桶一般,顾樘晗那点人远远突破不了这个防线。
有人在打击之下会努力崛起,进益千里,别有人会一蹶不振,彻底死心,安安心心过日子。
顾樘晗属于后者,他已经认命了,就打算等来年好好成亲,随便领个差事做,反正有父兄在,家里用不着他操心。
樘华不知道他心情的转变,不过见他终于想开了,不时常逮到机会就瞪自己一眼,心里也挺欣慰。
十二月十七,阖府在天未亮时便起来了。
王府只有樘华与顾樘晗两个男性小辈在,两人之中得有一人背新娘子出门。
顾樘晗原本想揽下这差事,奈何他这阵子气苦,实在瘦得太厉害,身子骨也不如那么好,力气有些不足。
靖宁王见他这样,便道:“背新娘子那日可要从你们长姐的院子背到王府大门前,你们先回去背背自己的丫鬟练练,看能背多远,到时轮流背出去罢。”
顾樘晗鼓起脸颊,这种事情,哪家若是有嫡子,哪里轮得到庶子出头?
他哼唧唧背着自己的丫鬟练了练,而后悲剧地发现,背不到几步路,他就开始喘。
真背新娘子那日,总不好背几步换一下人,要不整个王府得被外面人笑死。
靖宁王见状只好将背新娘子这差事交给樘华一人。
正日子那日,樘华一大早便起来了,今日长姐成亲,他们都得收拾一番,拿出个好的精神头来,免得被人小瞧。
若不然,长姐嫁去别人家,婆家以为娘家没人,还得遭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