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火焰羽毛融入了身体崩溃的人族体内,以神临般的速度迅速地修复着破损的肢体。
有赤色的火焰在人族身体里烧灼,仿佛岩浆流淌,却又无害得很。
维持住人族的身体所需要的法力无疑非常庞大,可半空中的火凤凰没有完全消失,它只是形体变小了不少,眼眸也不再是跃动的火焰,而是鸟类的、宝石样干净的双眼——一双银白色的眼睛。
缩小的鸟儿飞回到司易思身边,蹭了一蹭他的袖口。
被修复了身体的人族虽然伤口看着狰狞,却没有血从里边流淌出来,他们也更是干脆利落地全部晕倒在了地上,免了又一场恶战的发生。
莫大的危机就这样在司易思轻描淡写的操作下解除。
亚当斯无法松一口气——他的脑仁突突地乱响着,精神紧绷到了极点。为什么明明已经脱离了困境……他还是觉得危险并没有离开?!
一种无形的感觉促使着亚当斯脑内警报不断!
浮格扶了一把踉跄的亚当斯,声音压抑着问他:“那位是——莱茵的圣者克莱尔?”
在阳光下司易思的容貌完全暴露了出来,银发、银眼,甚至还有白衣上点缀的金色的叶片以及他不可忽视的庞**力,还有那柄月华法杖——
都证明着他的身份。
“这、有什么吗?”亚当斯奇怪问,“我们不是都知道他也被骗了,并没有真正屠戮我们的同族吗?”
“等等,”亚当斯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们的同族是被莱茵国的抓走的吧?现在这批死士一样丧失理智的士兵不会就是那个搞事的国王派来的吧?”
就在这时候,浮格用力的咬了一下唇,这乍一下直接把他嘴皮子咬出血来。
“你没发现……我们的同伴看这个人类圣者的眼神不对吗?”
浮格咬着牙说,血液让他的嘴唇抹上一层血红的颜色,看在亚当斯眼里这血红色上似乎还隐约浮现出一种凝固的黑色……不详又邪恶。
他倒退了一步:“什么意思!”
浮格漫不经心地往周围看了一圈,古怪的笑一笑。亚当斯和浮格的对话并不隐蔽,自然也吸引了司易思的注意力。
司易思顺着浮格的目光看向那些负伤的恶魔,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默默地站了起来,神色略微有些阴沉,保持着一种绝对的缄默。
他们大半都低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神色,可没有一个恶魔在发神,他们眼睛垂着,视线却像是一条潜伏的阴狠的毒蛇翻着白眼滋着毒牙……
无一例外的落到了司易思的身上。
司易思不难想象他们正以怎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无疑……带着恶意。
不太对。
他一瞬间分析,却没有惊动恶魔们的打算,而是暗中观察着,甚至留出一些空处留给这些状态奇异的恶魔自我发挥。
“我去看看那些人族。”司易思说。
他无视了亚当斯欲言又止的眼神,把这小可怜暂时落在了狼窝里。
行为奇怪的恶魔在司易思在时不敢妄为,可就在他刚刚迈出去几步……就顷刻间炸开了。
他们自以为的低声说话听在司易思耳中就像千万只蚊子嗡嗡叫,这些恶魔们古怪的行为大概率还间接的影响到了他们的智商,反正司易思觉得他们看着就像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悄悄话和指着司易思直接骂有任何区别吗?
亚当斯眼睁睁看着人类圣者走远,无论他扔了多少个暗示性的眼神也没有用。
浮格还在旁边幽幽的问他:“怎么了?眼睛抽筋了吗?”
恶魔们注视着的对象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换成了亚当斯,大概是因为他表现得有几分异常的缘故,他们主动凑上来想要同化掉他。
“是、是眼睛抽筋了!”亚当斯一身鸡皮疙瘩起来,一句话说到最后险些破音。
他绝望又失望地看着司易思完全没有任何戒心的……背对着这群发生了诡异变化的同族。
你转过来看看啊,别去管还没死的人族了,你已经被盯上了!
亚当斯一边想着一边欲哭无泪,他甚至开始主观的臆测:人类圣者应该一直以来都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信仰神明和修行法术身上吧。他完全搞不懂人心的黑暗面这些复杂、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所以才会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同族的不对……
完全将司易思做过什么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亚当斯死盯着司易思的背影,看他挨个儿检查人族的情况,在每一个人跟前都停驻了好长一阵。
他更是感觉到了一种自然的、生命力的气息,这应该是司易思在每一个人族身上都施加了一个恢复的法术。这一个一个扔下来,对法力的消耗无疑是大的,亚当斯于是更加担心。
亚当斯觉得自己该自救。
司易思做样子的扔了几个掺杂有生命气息的假把式,看似毫无防备的背对着恶魔们。
亚当斯和恶魔们的对话一字不漏的传入了他的耳中。
“为什么要这么说?”亚当斯语速飞快,争分夺秒,“他就算是人类的圣者又怎么样?他老早就被那个莱茵国国王算计得被打成罪人,说他和我们恶魔同流合污呢!”
“同流合污……”有一个恶魔冷笑,眼神如闪电一般有威慑力,“确实是同流合污,不过是他这个人类加入了我们的阵营,还是你——跑去和人类同流合污了呢?”
“我们是什么?恶魔。”
“那个克莱尔是什么?他只可能站在人类那边,跪舔当权者试图取回被剥夺的权利——”又一个恶魔嗤笑一声,“人类的卑劣把戏!”
亚当斯的声音被生生卡了一下。
“不是这样!”他斟酌着用词,“他是站在、站在……正义这边的!”
“小亚当斯,我们这些恶魔不就是邪恶的存在吗?那他可不就有正当的理由攻击甚至杀害我们了?”
“浮格、浮格,”亚当斯还在抵抗,“他救了我们啊,救了你、我,还有更多的同族,如果不是他,我们很可能就葬身在这里!”
不行的。
司易思背对着他们轻轻摇了摇头,从一开始,这些恶魔就已经不是可以正常交谈的对象了。他们身上浮动着某种间接影响、介入他们的心智的玩意儿,那东西大概起的是放大恶念的作用。
恶魔们会不吝啬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司易思所做的一切。
感激都被喂了狗,本来潜藏在心里的人类和恶魔之间的隔阂在催化下彻底爆发——
好的想成坏的。
坏的想得更坏。
就好似司易思这人类圣者从骨子里头都是坏的、烂的。
果不其然,数个恶魔应声道:“那又怎么样?我们怎么觉得他是和士兵老早就串通好的?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嘿!造神的糟糕把戏不就是想要让我们信仰他信仰到死吗?!”
他们看出了亚当斯的反对情绪,于是又补充说:“你去问一问他,他会杀死这些人类……这些同胞吗?”
每一个恶魔都露出了怜悯的笑,它们给人种僵硬感觉,一个个的笑脸环绕住亚当斯,冲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魔音。
“杀了他吧。”
“这是最好的机会,很简单不是吗?走上前去,趁着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将刀捅入他的心脏。”
“没了心脏,还能活吗?”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谁啊?司易思偏了偏头,他暂时豢养的小火凤凰也跟着把脑袋偏转了过去,瞅着喊着杀死他的口号的恶魔们发出了烦躁、炽热的火气。
它一边烦躁、临近暴动着,却又不忘用另一边视野小心翼翼的观察司易思的举动,似乎只要等他一声令下,它就会第一时间俯冲出去烧掉这些冒犯他的恶魔。
实在是又乖又躁。
“别闹。”司易思轻飘飘的安抚住了小只的火凤凰,它的羽毛在司易思的轻抚下重新变得柔软、服帖起来,摸着有种羽绒般的轻柔触感。
手感意外的不错。
比起阿秃来说怎么样呢……?
司易思忽地联想到了被自己扔在主神空间里修炼的阿秃,觉得这两者还是不能比的——
阿秃是有灵性的存在,而火凤凰?它只不过是克莱尔身体的一个半成品造物,造物天生眷恋主人,这是天性。
司易思想着想着就有点走神。
克莱尔在他心里笑:“嗤,阿秃?”哎——这名字。
“怎么了?”
“没什么,”克莱尔已经自动学坏了,学会了面不改色说瞎话,“听起来是个很可爱的名字。”
“我也觉得,”司易思勾了一下唇,“你对未来想要做什么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了吧?”
不然,克莱尔的声音不会这么轻松、没有压抑感,也不会有心思和司易思说这种闲话。克莱尔身上的那种神性的桂冠在这一刻似乎完全被摘落了下来,他变得像是个活物,而不是个——
像火凤凰一样的造物。
在恶魔们密谋着杀掉他的时候,司易思正和克莱尔无所事事的聊着些轻松、愉快的事情。
“是的。”克莱尔答得很快,声音里夹杂着豁然开朗的意味。
“平衡……”克莱尔将司易思曾经提及到的词重新放在了嘴边,语调淡淡又似乎有些不明的复杂,“你说得对。”
“人族、恶魔、精灵亦或是别的种族也什么不同呢?各族间相互仇视,纷争不断,这和他们的信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克莱尔说,“可真正的神明需要信徒这样疯狂的对外扩张,剿灭异教徒吗?”
当然不是,司易思说,不然他早就动手了,可不会留一丝情面。
“所以我想——”克莱尔总结说,“有没有一天各种族可以和平相处,不干扰各自的信仰,也不因此仇视、敌对异族?我的神明希望我成为希望,那我就成为希望就好了。”
只是这一次,他做出这个决定绝不是毫无思考着遵从着众神的期望,而是完全的基于克莱尔自己的思考。
克莱尔的想法在这片大陆上这个时间段来说简直可以说是大逆不道,分分钟可以被打成邪神的那种。
很多人不一定能接受这种先驱的思想,一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在他们的脑子里了。
和异族和平相处?
异族都是个什么玩意儿,能和我们媲美吗?
说这话的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克莱尔的远见放在大部分人眼中都是无稽之谈,荒谬得可怕——
可就正是因为这样……
他才会被众神称作希望吧。
他将一力把握、掌控住这片大陆的脉络,以一己之力带给大陆的未来的一个崭新的可能,掀起又一个巨大的风暴。
“我可以做到吗?”克莱尔问着司易思。
司易思知道他不是想要自己的肯定,他早就决定下来,只是告知一声。
“当然。”他答得干脆,答得兴味盎然,“我会帮助你的,我的……寄主。”
司易思和克莱尔没有一个提到后边虎视眈眈的恶魔,完全将他们抛在了脑后。不过也不奇怪吧?
恶魔又哪有被他们放在眼里的能力呢?
司易思漠视着他们的存在,也漠视着背后用不入流手段操纵着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他从来没将他们放在眼中。
做什么都无所谓……
反正再多的算计在绝对的强大下都像被水浸湿的纸片一样脆弱不堪。
“……好。”亚当斯的黑色眼眸里翻滚着什么,他似乎完全沉寂了下来,变得和身边的同族一样死气沉沉下来。
他们窃窃私语着,递给他一把匕首,保持着微笑说:“你是最适合的人选啦。”
“他最相信你,绝对不会防备你。”
亚当斯缓慢地、坚定地接过这把匕首,眼神有些空洞。这把匕首身上镶嵌着一块儿很漂亮、华丽的宝石,倒和禁咒星火变作的晶石有□□分相似。
这是一把见血封喉,有法阵加持的匕首,当它汲取到第一滴鲜血的时候,匕首就会探出像荆棘一样的尖刺,尖刺更是会伸长、死抓进肉里,它会穿透那一整部分的血肉,再在重新呼吸到空气的时候生出弯钩一样的东西。
亚当斯没有异样的朝司易思走了过来。
“克莱尔。”他换了名称的喊司易思。
——在司易思偏过头来的一瞬间,手臂挥动行云流水的将匕首往他胸膛扎了过去。
所有恶魔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幕,好像在等待着注视历史。
匕首擦过了司易思的衣服,亚当斯飞快的松手扔下了它,仿佛烧着屁股似的扭曲着脸大叫:
“走!”
可就在他警示性的话说出的下一秒,无数刀刃在他的眼前绽放出了锋利的银芒。
亚当斯看见了鲜血飞溅的景象——在场的恶魔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了司易思,他们每一个都保持着相同的姿势,抽出刀刃的架势……
亚当斯捅出的匕首被他自个儿扔掉,可他的同族没有任何影响的人手一把武器送入了司易思的身体中。
人类圣者的四肢、腹部、颈部都溅出了血花,仿佛一场血腥的、猎食的盛宴,亚当斯一阵天旋地转,徒劳地张开手臂想要抓住人类圣者倒下去的身影。
——他觉得那双银色的眼眸此刻当是含着泪的。
……正如他的心堤已经被洪水冲毁。
你们怎么能、你们怎么能!亚当斯的心底暴跳如雷,他行动上也这么做了:“妈的!他是你们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