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玉一面跑一面说:“厉长生,大事儿不好了!母后派了个詹事来我宫中,肯定是冲着你来的!”
厉长生其实已然听到了几耳朵,毕竟四月与小太子咋呼起来,那说话声音也是不小。
厉长生付之一笑,道:“詹事大人前来,太子殿下为何这般慌张?若是叫詹事大人瞧了,岂不是要教导太子两句?”
这詹事乃太子官属之长,负责太子身边一切事物,不似厉长生这个掌事内使,只负责太子日常起居这类子小事儿,詹事也负责太子平日里习学方面的调配调节,等等。
掌事内使之职必然要选宦官当值,但这詹事可不是宦官能胜任的,官职品阶自然也比厉长生这掌事内使高了不是一个头等。
荆白玉眼睛圆瞪,死死盯着厉长生道:“现在危险的不是我呀,而是你呀!你还看不出吗?那詹事乃是冲着你来的。可是你最近做了甚么,惹得母后不满了?”
“这……”厉长生面露犹豫之色。
荆白玉道:“怎么的?你自己做过甚么,还一时想不起来了?还不快寻思寻思,我带你往母后那面去谢罪,或许母后便能网开一面,叫那什么破詹事回去呢!”
“呵——”厉长生笑着道:“并非一时想不起来,只是一时想起来诸多,倒不知道该与太子殿下禀报哪一条的好。”
“什么?!”小太子荆白玉惊得一蹦三尺高,道:“诸多?你都做了些甚么呀!”
厉长生掰着手指,道:“其一,今日怂恿太子出宫,皇后娘娘定然不悦。”
“这……”荆白玉小脸瞬间苦了下来,这回轮到他欲言还休。
厉长生继续道:“其二,为博主办庆功宴之事,小臣前往游说冯夫人,皇后娘娘定然听说,太子您说,娘娘可会感觉不悦?”
“唉——”荆白玉不只小脸苦着,后背也弯了下来。
厉长生又道:“其三,我……”
“别!”荆白玉赶忙挥手,道:“你可别说了!我不听了不听了!”
再听下去荆白玉脑袋可不是要炸掉,这烦恼之事也忒的多,搞得荆白玉心烦意乱。
荆白玉委委屈屈的一嘟嘴巴,道:“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你了,你做这般多都是为了我,反而被母后记恨上。”
厉长生笑而不语,眼瞧着荆白玉失落模样,心中倒是有些个自责内疚起来。
厉长生做这些个事情,的确有为了小太子荆白玉的成分在内,但是说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厉长生难道真是为了太子荆白玉?那全然不对,厉长生为的自然是他的大好前程。
厉长生拍了拍小太子荆白玉的肩膀,道:“这会儿倒是不回宫了?”
“不回去了。”荆白玉道:“叫那詹事等着去罢,好好晾一晾他,给他个下马威!厉长生你放心!”
荆白玉“砰砰”有声,甚是豪爽的拍着自己的胸脯子,道:“就算有了詹事,亦有本太子罩着你,本太子不会叫你吃亏的!”
“说的小臣好像是个姑娘家似的,什么吃亏不吃亏。”厉长生开顽笑道。
荆白玉仰着头瞧他,道:“本太子不是开玩笑的,是真的!本太子发誓,有我在一日,就好好保护你,不叫旁人欺负你!”
厉长生道:“太子殿下,这发誓可不是好顽的,走罢,日头也不早了,快些个回去,免得宫门闭了更是麻烦。”
一行人出宫转了个大圈子,终于还是回了皇宫来。
小太子荆白玉挺胸抬头的往前走着,眼看着便要进入殿门,忽然想起件事儿来,道:“对了四月,那新来的詹事叫什么姓什么?原来是做什么的?”
四月还未曾回答,便瞧一条人影急匆匆由内而外,“咕咚”一声,见面便是一则大礼,规规矩矩便跪在了太子荆白玉跟前。
“臣陆轻舟拜见太子殿下。”
荆白玉差一点子便被这人吓了个激灵,旁边四月立刻打了个眼色过去,荆白玉顿时会意,这人恐怕便是新来的詹事大人。
只见陆轻舟十分年轻,大约二十出头,甚至不到二十的模样,虽与皇后娘娘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但模样竟与皇后有个五六分相似,却不似皇后的刻板威严。
身量高挑,匀称风流,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顾盼生辉,眼梢微微上吊,透露着一股精明灵透之气,面容柔和清秀。
整个人不笑之时,亦微微含笑,一看便十足好相与,甚至还稍微透露着一点贵公子的纨绔。
陆轻舟这姿容,再加之他陆家三公子的名头,在京城中便是“祸水”,不知祸祸了多少名门千金的芳心。
“原来你叫陆轻舟啊。”荆白玉随口一说,忽然眨了眨眼睛,道:“什么?陆轻舟?这般耳熟?厉长生,这陆轻舟是不是方才街上那虬髯大汉口中的干爹?”
厉长生也着实有些惊讶,没成想这名字时隔不久便有听闻,回话道:“回太子殿下,好像是这么回事。”
陆轻舟跪在地上,乍一听小太子荆白玉的话,有些个摸不着头脑,道:“敢问太子殿下,臣可是做错了甚么事儿?”
“哼!”荆白玉本就对新来的詹事没什么好感,如今再一听他叫陆轻舟,更是鄙夷不耻,道:“原来是本太子的小舅舅啊,还真是头一回见,何故行如此大礼呢?小舅舅看来不只是在宫里面混得开,这在宫外面也是如鱼得水,端的逍遥自在啊!”
陆轻舟再一听,更是满头雾水,他的确是皇后的弟弟,不过也的确是头一次见小太子这晚辈,全然不知哪里得罪了太子殿下。
“怎么的?”荆白玉干脆趁机发难,道:“还敢做不敢认了?你是不是认了个干儿子,长得一副凶神恶煞不是好人模样,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当街便要拐个孩子,简直胆大包天!有这样的干儿子,怕是你这做干爹的也不如何。母后竟是叫你来做本太子的詹事,恐怕着实不妥,我要亲自往母后那面去,向母后禀明这事儿。”
“太子误会啊,误会了!”詹事陆轻舟不敢起身,连忙解释道:“太子殿下,臣不曾有什么干儿子,这恐怕是某些人打着臣的名号在做坏事。这样如何,臣这便叫人去彻查此事,定然给太子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荆白玉全不想听陆轻舟狡辩,好不容易挑了个理儿,自然要抓着不放,趁机将这新詹事踢出殿去才是。
“太子殿下。”这会儿倒是厉长生开了口,一副煞是好相与的模样,道:“这事儿恐怕便是个误会,陆詹事乃是皇后娘娘家里人,这家教想必是极严的,怎么会轻易便认了奇奇怪怪的人做干儿子?不若这事情便算了。”
“什么?!”荆白玉一阵纳罕,不敢置信的瞧着厉长生,就这么算了?
好不容易抓这个把柄,厉长生反而让他算了,还给那陆轻舟说好话?荆白玉全不知厉长生脑子里想的什么,一脸惊讶的瞧着他。
厉长生牵了荆白玉的手,温声道:“太子殿下累了,小臣送您回内殿歇息。”
荆白玉虽说一肚子疑惑,但瞧厉长生眼色,知他心中有了计较,也便没有多说,抿着嘴唇与他一道入内,快要离开之时还回头暗搓搓的瞪了一眼陆轻舟。
直至离开,荆白玉也未叫陆轻舟起身,那陆詹事仍旧跪着。
陆轻舟待得荆白玉离开,这才回头去瞧,心中暗暗思忖这厉长生果然不同寻常,怪不得连皇后都拿他无有办法。
厉长生不过一句话,小太子荆白玉便乖乖安静下来,随着他走了,可见厉长生在太子殿下心中的位置,决计举足轻重,想要绊倒厉长生,怕是并非易事儿。
荆白玉耐着性子随厉长生入了内殿,亲自把门一关,道:“你方才怎么不叫我教训那陆轻舟?下次便抓不到如此好的把柄,想要撵走他怕是难了。”
厉长生笑道:“太子说笑了,这叫甚么把柄?就凭这点子,也无法将陆轻舟撵走,若是真的告到了皇后那面儿,恐怕会惹来皇后娘娘更大不满。”
“这话怎么说?”荆白玉有些个迷茫。
厉长生仔细的给他分析一番,这陆轻舟虽然并非陆家嫡子,却也好歹和皇后娘娘关系不错,亦是荆白玉的长辈。荆白玉与长辈起了冲突,这说起来便是不占理儿的事情。
再说那虬髯大汉,只凭一个粗人口称是陆轻舟的干儿子,如今那大汉又不知身在何处,简直死无对证。就算小太子荆白玉着人立刻去寻大汉,带入宫中作为人证,到时候人证改了口,反而被倒打一耙,岂不吃亏倒霉?
厉长生又道:“况且不论如何,这詹事大人才来殿中不满一日,便被太子一顿连削带打的轰走了去,皇后娘娘岂不是更要记恨于我?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说的……”荆白玉蔫蔫的垂着头,小声道:“好像没错。这可怎生是好?”
如此一来,这陆轻舟是不得轰走的,只能留下来,岂不是没了办法?
厉长生道:“不是有太子发誓要保护我的吗?长生有何要惧怕的?”
荆白玉攥了攥小拳头,道:“你别笑,我说真的,你放心好了,万一也有我给你顶着。”
陆轻舟今个儿头一天往太子宫中上任,本说是要找厉长生这个掌事内使问问话的。只可惜从太子回宫之后,厉长生便伏侍在太子跟前,竟是连就寝睡觉也无离开,叫陆轻舟一刻机会也寻不到。
这会儿内殿已然熄了烛灯,荆白玉躺在榻上,怀里抱着他的兔子顽偶。
他侧了侧头,道:“厉长生,你黑灯瞎火的在做什么?怎么的还不睡?”
厉长生立身于窗口,正仰头瞧着外面的月亮。
厉长生道:“今日月亮颇圆。”
荆白玉不以为然,道:“今日十六,又不是十五,怎么会圆呢?”
厉长生笑道:“太子殿下可知有句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没听说过。”荆白玉道:“这般晚了,先来歇息罢,我给你留了一半榻。”
厉长生回头瞧他,道:“小臣可不敢躺太子殿下的榻,凑合歇在一旁便是了。”
荆白玉不依,拍了拍身边的空地,道:“就睡我身边儿,我这儿地方大得很,你睡地上可不行,如今天气已凉了许多呢。”
厉长生听着有些个哭笑不得,这太子殿下的软榻虽然并非龙榻,可说起来也差不离,再过个些许年,小太子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摇身一变,成了这大荆之主,天下之主。
荆白玉坚持要与厉长生一块,免得大晚上新詹事陆轻舟还来寻厉长生的晦气。
荆白玉拽着厉长生上了榻,强硬的让他躺下,还像模像样的拉了被子过来,给厉长生盖上了,这才松了口气,自己也躺在旁边。
厉长生更是哭笑不得,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有人给他盖被子,这等温情场面,却是个半大孩子给自己盖被子,着实让人好笑得很。
这一日忙得团团转,荆白玉着实困得很,不多时便睡了过去,香甜的厉害。
到了半夜,厉长生就感觉荆白玉不怎么老实起来,毕竟是小孩子,哪里有规规矩矩的,就算荆白玉是太子,也免不得俗气。
“咚”的一声。
厉长生只觉有什么砸在了自己脸上,愣是将他给震醒了去。
厉长生伸手摸了摸,是软乎乎的东西,可不就是荆白玉宠爱有加的兔子顽偶。如今小太子已经坠入梦乡,那叫一个肆意,之前紧紧抱着兔子顽偶,如今已然将兔子无情扔开,一下子便扔在了厉长生脸上。
厉长生着实无奈,将兔子从脸上拿下来,轻轻的放回荆白玉怀中叫他抱着。
“咚——”
不多时,厉长生还未再坠入梦乡,就感觉那兔子顽偶又来偷袭自己,准确无误的再次砸到他脸上,砸了他一个酸鼻。
不过这一次,兔子顽偶无有老实趴在厉长生脸上,弹跳一下便滚到了地上去,滚出老远。
厉长生侧头瞧了一眼兔子顽偶,叹息一声,还是叫那兔子趴在地上的好,否则后半夜恐怕睡不踏实。
只是厉长生想的太少,着实偏颇了些。就算没了兔子顽偶,小太子荆白玉仍是不叫他安然,这花样百出,就从未让人失望过。
“嗬——”
厉长生倒抽一口气,又给咋醒过来。
荆白玉突然一个翻身,咕噜噜滚过来,脑袋直接枕在了厉长生的胸口,简直鬼压床一般。
厉长生睁开眼,目光平视着房梁,心说这一夜闹腾的,还不如去与新来的陆詹事秉烛夜谈的好,恐怕也无这般折磨。
外面天色蒙蒙亮,小太子荆白玉终于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平日里歇惯的木榻竟软乎乎的,别提多舒服。
这眼看入秋,晌午虽又晒又热,可早晚凉的紧,这一两日小太子皆是被从梦中冻醒,今日可大不相同,今日暖和的紧,木榻仿佛火盆子一般。
“咦?”
小太子荆白玉迷茫的揉着眼睛爬起来,定眼一瞧,整个人便此僵住。
只瞧荆白玉根本不是趴在榻上睡觉,他原是整个人都趴在了厉长生怀中,怪不得如此暖和,竟是将厉长生当了偌大的垫子。
荆白玉呆呆的瞧着还在熟睡的厉长生,心想真难得啊,厉长生今日比自己起得还晚,竟然懒床呢!
他可不知,厉长生半宿未眠,如今堪堪歇下,哪里能起得来?
小太子荆白玉偷笑的瞧着安然的厉长生,眼珠子狂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坏点子。
只是……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