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个事情,虽说小太子头一次做,可这乃是他领下的第一大差事,哪里能不上心,自然是做了功课的,讲的是一板一眼,毫无差错。
孟云深不由多看一眼荆白玉,表情却未有丝毫改变。
两个人一碰头,随即便一同离开,准备先去探看一下庆功宴的场地,也不好纸上谈兵不切合实际。
荆白玉本来欲要带着厉长生一同出去探看场地,但是转念一想,将陆轻舟一个人留在殿中,若是他做了手脚怎么办?
荆白玉干脆神神秘秘的拉着厉长生说悄悄话,叫他留在殿中监视着陆轻舟,不可叫他胡作非为。
厉长生倒是没什么异议,让灵雨与四月一同跟着小太子伺候着,免得出现什么纰漏。
灵雨与四月皆是细心之人,厉长生是再放心也没有的。
陆轻舟见太子要外出,也无硬是要跟着,等太子殿下离去,他便也出了太子殿中,又往皇后娘娘那面去了。
陆轻舟能当值太子殿中詹事大人,全赖皇后娘娘提拔。他心中清明的很,皇后之所以不满厉长生,便是因为厉长生已然渐渐脱离了皇后的掌控。
所以陆轻舟一日三次的往皇后那面走动,便是想让皇后知道,自己是最为听话顺心之人。
果不其然,皇后甚是满意陆轻舟的作为,便是陆轻舟无事禀报,亦是要走这一遭,以显得恭敬小心。
陆轻舟才出了皇后宫殿,行到一半路上,好巧不巧的便遇见几个人,排场着实不小,可不就是出来散步的冯夫人?
按理来说,皇后与冯夫人近日越来越不对盘,陆轻舟身为皇后弟弟,对冯夫人也应是爱答不理才是,谁料陆轻舟眸子一转,便恭恭敬敬主动上前行礼。
“哎呦喂,这是谁啊?”
冯夫人乃是爽朗性子,见着来人乃是皇后家子里的,哪里有不嘴贱刻薄冷嘲热讽之道理。
冯夫人道:“这不是陆詹事陆大人吗?怎么有空在此闲逛呢?”
“回禀娘娘的话,”陆轻舟礼貌周全,模样极为卑微的道:“太子这会儿正替皇上办差,臣这不是偷了半日清闲,眼下也该回去与厉掌事合计合计,关于太子日常成例的事情。”
陆轻舟显然话中有话,说着说着便主动提出了厉长生的名字。
果不其然,冯夫人乍一听“厉掌事”,顿时表情便有些个不大一样。
自从上次与厉长生聊了会天儿,冯夫人是颇为欣赏厉长生的。说起来冯夫人也不过十八九岁,按照现代年纪来说,也就是个刚刚入学的大一新生而已,正是谈情说爱的青春年纪。
她入宫并非被人逼迫,乃是自愿做的妃子,一入宫便封了夫人,地位尊贵备受宠信。但是话又说回来,皇上终归年纪大了,年轻时再俊美无俦又有什么用处?冯夫人是从未见识过的。
平日里也不觉得如何,只瞧着皇上这么一个男子。可那日见识了厉长生的模样和花言巧语,顿时便有些按捺不住,每每午夜回想之时,总觉得心跳如雷股一般,久久不能平息。
冯夫人再想偶遇一番厉长生,与他说说有意思的话儿,却也无有这个机会,只听说厉长生忙得很,小太子是一刻也不能没了他的。
冯夫人不似方才那般爽利,倒是有些个犹豫起来,道:“这……这厉长生不过一个掌事内使,竟是比你这个詹事还忙?怕不是你故意刁难他罢!”
“娘娘冤枉啊!”陆轻舟赶忙求饶,道:“臣可不敢,那厉掌事有太子殿下和娘娘您的青睐,臣如何敢呢?”
“呸!”
冯夫人一时间满面羞红,娇声啐了一下,道:“你说的什么话?谁青睐他了?不过一个寺人罢了。”
“是臣说错了话!娘娘勿怪啊!”陆轻舟一连的告饶。
陆轻舟说到此处,忽然压低了声儿,神神秘秘道:“请娘娘给臣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这会儿太子殿下不在殿中,那厉长生其实也无甚么可做的要事。若是娘娘您愿意,臣立刻便将厉长生叫出来,命他陪着娘娘您排忧解闷说话谈天,娘娘您看这……这还称心?就莫要记怪臣刚才一时口滑了!”
“梆梆!”
冯夫人那心里,仿佛打更人敲棒子似的,狠狠便被敲了两下,竟是跳漏了半拍。
冯夫人显然心动不已,暗自寻思着,我找他来又不是要做什么,不过叫他陪我说说话,或者给我画个面妆,那皇后都能叫厉长生过去,我怎么就不能了?如今我可比那皇后还要受宠的多呢!
冯夫人面上有了笑意,道:“你且去,莫要让我等久了。”
“是是,臣这就去。”陆轻舟道。
陆轻舟卑躬屈膝,一打叠的答应过了,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他方才一转身,脸上那表情便大不相同,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陆轻舟低声道:“这太被人中意了,也不见得是个好事儿啊……”
厉长生这会儿就在太子殿中,眼看天气冷了下来,太子身边要加衣物,要加火盆子,这些个琐事全有厉长生管着,一点儿也不得落下。
“厉掌事!”陆轻舟笑盈盈的走过来,道:“厉掌事,可找到你了!”
厉长生回头瞧他,道:“陆詹事可有什么事儿?”
陆轻舟道:“是了,方才我在涤川园正巧碰见冯夫人,她似是有大事儿要寻厉掌事,火急火燎的,好像还和窦将军有些个关系,叫我传个话,找厉掌事你过去一趟呢。”
“哦?”厉长生一听,道:“冯夫人找我?”
“正是。”陆轻舟道。
厉长生面露犹豫之色,道:“这……如今太子不在殿中,若是长生私自去见冯夫人,恐怕惹了太子殿下心中不快啊。不若还是等太子殿下归来,容小臣禀报了之后,再行去见冯夫人的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陆詹事。”
厉长生可是一副八面玲珑的心肝,说话周周全全,想的也是滴水不漏。
陆轻舟一笑,道:“你不用这般小心翼翼,太子待你是最好的,这大家伙全看在眼里,如何会为了这等小事儿便与你为难呢?再者说了,若冯夫人真是要与你说些关于窦将军的事儿,这可便要紧了,一旦耽误说不定坏了太子殿下的大事儿啊!咱们可吃罪不起。”
厉长生佯装恍然大悟,道:“是了,还赖陆詹事提点,倒是这个理儿。那请陆詹事帮长生留意一番,等太子殿下归来,再替长生禀报一下,长生便先行往冯夫人那面去说话。”
“是是是,”陆轻舟道:“你快些去罢,这面有我帮衬着你呢!你无需担忧。”
“多谢陆詹事。”厉长生不再多言,微一拱手便转身离去,很快身影消失在陆轻舟的视线之外。
“如此……”陆轻舟胜券在握的低声一笑,道:“便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厉长生走了没有片刻时辰,小太子荆白玉便欢欢喜喜的归来。
他与孟云深探看了一番筵席场地,稍微一合计,今儿个之事也就结束,将孟云深一送走,小太子荆白玉便撒了欢儿,接下来不用习学亦不用射箭骑马,简直放了羊,哪里能不欢心?
“厉长生,厉长生,我回来了!”
还未瞧见小太子人影,殿内的宫人们倒是率先听到太子殿下的声音。
陆轻舟赶忙躯步迎上,热络的道:“太子殿下您回来了。”
“是你啊。”荆白玉眼瞧不是厉长生,反而是那讨人厌的小舅舅陆轻舟,一下子什么欢喜都无,爱答不理的道:“本太子先进去了,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罢。”
“太子殿下。”陆轻舟追上荆白玉两步,道:“启禀太子殿下,这会儿厉掌事并不在殿内,若太子殿下要寻厉掌事,恐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不在?”荆白玉有些个纳罕,这会儿竟然不在,不知是去做什么了。这一天天儿的,厉长生倒是比自己还忙还累。
陆轻舟赶忙又追一句,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是冯夫人那面听闻太子殿下您今日繁忙,便将厉掌事抽空寻了过去,好像是有什么悄悄话儿,想要与厉掌事说。”
“咦?”荆白玉皱了皱眉,道:“冯夫人寻厉长生过去了?”
陆轻舟一瞧小太子皱眉,当下打蛇随棒上,又道:“是,千真万确。按理来说,这厉掌事乃是太子身边之人,若是想要离殿去做些个什么,理应与太子殿下您禀报了再去。可那厉长生才一听说是冯夫人找他,便一百二十个欢欣鼓舞模样,竟是等不及太子殿下您回来,急匆匆便去私会!这……这实在是……”
陆轻舟这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什么“私会”这样的词儿都说出了口,显然便是要给厉长生背地里使绊子。
只是陆轻舟千算万算,却并未算中小太子荆白玉此时此刻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荆白玉并未着恼厉长生,对他也无半分不信任之意,乍一听冯夫人寻厉长生过去,反倒有些个担心。
这冯夫人虽说上次帮了他们,可后宫里勾心斗角,哪里有什么盟友可言。这会儿冯夫人趁着自个儿不在殿中,将厉长生叫去,莫不是要发难刁难?那可如何是好?
荆白玉一阵担心,眉头是越皱越紧,双唇也紧紧板着,倒让陆轻舟以为太子殿下正欲发怒。
“哗啦——”
荆白玉一甩袖子,当下便道:“我去找厉长生回来!”
“臣随太子前去!”陆轻舟赶忙说道,这一道去了,说不准还能火上浇油一番,将厉长生彻底击垮。
“这是要去何处?”
便是此时,忽而听闻一个温和的声响。
荆白玉赶忙抬眼去瞧,惊讶的道:“厉长生,你回来了呀!”
来人可不就是厉长生?
就瞧厉长生单手托着个小碟子,不疾不缓,施施然走上前来,笑着道:“太子何出此言,长生并未离开。倒是太子殿下,这急匆匆是欲往何处而去?”
“你没有离开?”陆轻舟心中咯噔一下子,有些个慌了神儿,连忙镇定下来,道:“厉掌事,你竟敢随口欺骗太子殿下,可是觉着太子年幼,便如此肆无忌惮!”
厉长生见他发难,仍旧笑脸相迎,道:“陆詹事这是何意?小臣的确未曾离开殿中,若是不信,大可询问其他殿中宫人。小臣方才不过去后面小膳房端了些点心,寻思着太子殿下出去跑了一圈,恐怕腹中正是饥饿,正要用这点心垫一垫。”
果不其然,就瞧厉长生手中正端着一盘点心,色香味俱全,瞧得荆白玉的确食欲大开。
有人从旁上前,恭恭敬敬说道:“太子殿下可莫要冤枉了厉掌事,方才掌事大人的确在小膳房,婢子可为掌事大人作证。”
灵雨一开口,那面四月也便跟着开了口,竟是有好几位宫人都瞧见了厉长生出入小膳房,人证颇多铁证如山。
陆轻舟心中更是咯噔一下子,这才恍然大悟,恐是自己中了厉长生的圈套,反是被他摆了一道。
陆轻舟想的不错,方才厉长生听了陆轻舟的话,便有些个好笑。这陆轻舟想要算计自己,却不肯花费一些大工夫,只是想着随随便便一挥手就解决了自己,这岂不是看自己不起?
厉长生当下如他所愿,一口应承下来,随即装作离去模样。其实厉长生出了殿门,一转身便从侧门回来,绕开陆轻舟眼目,就去了小膳房转悠。
这会儿小膳房人头攒动,宫人皆在忙着准备太子殿下晚膳,乃是一日之中最繁忙的时刻,厉长生专门往人多之处走动,自然无需他多言,便有一众宫人为他出头作证,也可省去些许麻烦。
厉长生轻叹一声,佯装不解模样,道:“詹事大人,小臣全不记得何时得罪过詹事大人,若是真有此事,还请詹事大人明示。若不然小臣一直被蒙在鼓中,又被詹事大人如此针对,实在是……毕竟大家都为太子殿下做事,这心不和力不齐,岂不被旁人钻了空子?是也不是这个道理?”
“是!”
陆轻舟这回是说不出话来了,这一声接口的乃是小太子荆白玉。
荆白玉脆生生的接了一句,道:“本太子觉着厉长生说的有道理,陆詹事你呢?”
“这……”陆轻舟脸面上已然变色,再不是先前那油滑模样,有些个悻悻然,道:“太子殿下教训的是。是臣一时……一时考虑欠妥。但太子殿下明鉴,臣也只是过于忧虑太子殿下,所以才会……”
“好了好了,”荆白玉摆摆手,打断了陆轻舟的话头,道:“本太子身边的人,多做事少说话,事儿做好了比什么都好,可知道了?莫要一天到晚只知道说旁人的不是,可知道了?”
“是,臣记住了。”陆轻舟哪里敢不答应。
荆白玉当下挑了挑眉,递给厉长生一个胜利的笑容,又对厉长生招了招手,道:“我饿了,快把点心端进来罢。”
“敬诺。”厉长生道。
小太子一窜窜的进了内殿,看起来心情仍是不错,一点子也未有受到影响。
厉长生走的稍慢一些,路经陆轻舟之时,还微微一顿。
厉长生低声笑着道:“这日头浓烈,若让冯夫人久等了,恐怕冯夫人会迁怒陆詹事您啊。”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也不多言,随即跟着小太子荆白玉就入了内殿。
陆轻舟心情已然差极,如此一听更是气得浑身打癫。
厉长生说的无错,陆轻舟可是一口答应了冯夫人,要给她传话将厉长生叫出来的。如今冯夫人在涤川园等了半晌工夫,已然被太阳晒花了眼睛,却迟迟不见厉长生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