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已至,明月高悬,徐盏星沐浴完后推开窗扇,看到穆烺坐在院中仰望天上月,神思怔然。
徐盏星想了想,披上一件外袍,推门出去。看来穆烺走神得厉害,徐盏星走到他面前都没有被发现。
徐盏星坐在圆石桌的另一边,望月而语:“想什么呢?”
穆烺双眼这才有了焦点。这么静谧冷幽的夜晚似乎拂去了穆烺身上的圆滑和面具,他没有对徐盏星的靠近多做反应,眼睛也没有离开天上高悬的圆月,他张嘴说道:“这里,离我小时候呆的地方很近。”
“你家?”
“算是吧。”
徐盏星看了穆烺一眼,穆烺眼中倒映着银白色的月亮,就像深夜潜伏而出的孤狼的双瞳。他咀嚼着穆烺这短短三个字的回话,猜出对方并不多么美好的童年。
徐盏星揣手入袖,肘弯撑在石桌上抬头看着月亮。
今夜无星,唯月独白。
徐盏星上辈子,很少见到这么亮的月亮。少年时他混混度日,闲来无事每晚躺在顶楼屋顶上看月亮与前一天的有哪些不同。有时会睡在顶楼上,让佣人们一通好找。被找到的他会一边被父亲揪着耳朵让学学隔壁家孩子,一边被母亲在他沾上潮气的衣服上套上一件温暖干燥的外套。
徐盏星突然感觉有点冷,可是他修炼之人本不该冷的。
当年年少受冻反不觉冷,如今大道得成却不胜清寒。
“……一样。”
徐盏星听到穆烺出声,回过神来,听不清穆烺的话,便问道:“什么?”
“我那时的遭遇和这个小村落一样。”穆烺收回目光,看向徐盏星,“他们都被掏心而死,而后一场大火烧了山庄,我侥幸幸存。”
一样的手法?
徐盏星问:“那当时官府怎么结案的?”
穆烺摇头:“我不知道,我那时逃下山去,被一仙人救走带去仙界,自此再没回来过。”
徐盏星伸手接住吹落的一片槐树叶,心中生出一计,“你说,他还在附近作案的几率多大?”
穆烺看见徐盏星神情变化,猜他已有计较,提道:“不能确定。目前我们只知道这一处,不好断定。不如我去衙门找出这连环杀人案的卷宗,也好推测。”
徐盏星点头:“我能利用周边草木布下结界,结界之内若有人动用妖力便会察觉。只是需先确定大致范围,不然范围太大会有所疏漏。这便去吧,我们一起。”
说着,徐盏星便站起来。
“星哥等等。”
徐盏星回身。
穆烺上前,轻笑着展开徐盏星肩上的外袍,手指划过他的双肩。
“我先为星哥穿衣。”
“这哪里还需你帮忙?”徐盏星抓住衣服两肩处,旋身穿好系上腰带,已跨出院门。
穆烺摇头笑着跟上。
人族的衙门对于徐盏星和穆烺这两个法力高强的人来说,如入无人之境。两人轻松便来到严加看管的存放卷宗的地方,找到了有关这系列案件的卷宗。
两人看了才知,这短短二十天内,已发生六件灭门惨案,且今天这一起与上起只隔了两天。饶是冷血如穆烺,也心生波澜。
而这六起案件的发生地都在渝城周围,怪不得白天时有人族去渝城讨说法了。
除了和渝城的联系外,这六个地点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妖界渝城在人界镇落的南方,第三起案件发生在在渝城西北,第四起便去了渝城东北,且这最后两起都在东北的同一个小城里。
徐盏星无意识地拈皱纸页,无法推断处下一起的可能作案地点,他看向穆烺。
穆烺道:“他后面这几起时间很接近,与其说他生性残暴,更像是被什么逼迫着,仿佛时间来不及了一样。下次作案时间应该不超出两天。”
徐盏星点头,“那你怎么看作案地点?”
穆烺又将这六个地点比照墙上的地图看了一遍,说道:“我猜,应也在附近。”
“既然着急,那他便不会去更远的地方,在附近换个地方作案的可能更大。”
“你说的有道理。”徐盏星说,“这个小镇已有两起,城民肯定会多有防范,为了方便,他会找附近城镇。离这里最近的……”
穆烺在地图上看到最近的城镇名,愣了下,才道:“是小岚镇。”
两人便不多做停留,乘坐飞舟到了小岚镇。
徐盏星找到镇中一处地方,通过镇中所有草木构成结界。做完天已微亮,两人便结伴走回大街上,找了间茶楼歇息。
不知是两人运气好,还是那人太猖狂,黄昏时分,徐盏星感到结界动了。
“走。”
徐盏星带着穆烺朝结界指引之地奔去,远远看到了一个灰袍光头僧人的背影。
哪里是什么慈眉善目的僧人,徐盏星明明闻到了他身上令人作呕的血气和死气!
徐盏星冷哼一声,参商一出斩断那人左臂。
直到胳膊落地,肩上碗口大的伤处才喷涌出血液,那人才感觉到疼痛,面白嚎叫着,一边转身朝徐盏星做了个手势。
穆烺眉间一凛,逐夜出鞘,附上灵力挡在二人身前,只听铮的一声,似有无形的东西被逐夜剑挡在身前。
徐盏星对气息极为敏|感,只一息便明白对方使的是毒气。这下也明白了他是用什么方法让一整个村子都能中毒的。以毒入妖的人浑身是毒,毒气如空气萦绕在周围,毒气聚散皆随他意动。
只是这只对比毒妖修为低的人有效,对修为比他高的人便捉襟见肘。
光头毒妖见来人厉害,忙堵路而逃,又被徐盏星一剑斩断双脚,顿时委落在地,哀嚎着打滚求饶。
徐盏星落在毒妖身边,冷脸踩着毒妖的光头,敛颌垂眸,眼中全是看渣滓的眼神。
“道友饶命!道友饶命!我不认识道友,道友可是寻仇寻错了人?”毒妖不敢动弹,也不能动弹,他仅剩的右手虚虚抓着徐盏星的鞋,不敢用力。
穆烺心中一怒,一剑斩下他的右手,剑尖抵在他的胸口:“他的鞋是你能碰的?”
毒妖这下连哭嚎也不敢,脸色青白,翻着白眼就要晕过去。
徐盏星狠狠蹍了一下毒妖的头,血弄脏了他的鞋底。徐盏星冷声道:“你总共犯下六桩灭村惨案,今日是又想作案?我抓的就是你,不仅要抓你,还要将你五马分尸,暴尸荒野。”
村口这么大的动静,已有村民偷偷摸摸过来看热闹,恰巧听到了徐盏星这句话,又惊又怕又恨。
徐盏星本想将毒妖带回渝城,见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担心生出变故,他看了一眼穆烺,穆烺便剑尖一递,剜去毒妖的心脏,毒妖当场死亡。
徐盏星面朝人群朗声道:“此人是最近六起灭村惨案的凶手,我与同伴已将他诛杀,大家日后再不必担心。我二人不便出面,这尸体交给大家处置,希望大家交给官府,给亡灵一个交代。”
“星哥。”
穆烺轻喊一声。
徐盏星回头,见穆烺手中拿着一本小册,上面还沾着点点鲜血。
“这是?”
“是从毒妖怀里搜出来的。”穆烺递给徐盏星,“而且我刚才发现他已到了修炼瓶颈,已没有几日好活,也许这便是他大开杀戒的原因吧。”
徐盏星翻开册子,发现这里是毒妖对自己每一次作案的记录,而第一页,第一个地名,赫然是——银杏山庄。
穆烺也看到了,低声说:“银杏山庄是我幼时生活的地方,看来凶手也是他。 ”
徐盏星皱眉,一时分不清小说和现实。
银杏山庄……不是《仙魔两道狂情追爱》里主角受苏泠小时生活的地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银杏山庄啦~措手手~
今天的我没有被男人打扰,所以圆满完成任务!
☆、鬼庄
徐盏星有话想问穆烺,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徐盏星便一把扶住穆烺后腰,提气带他飞身远走,直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大树下才停下。
“星哥?”穆烺有些奇怪,只是后腰的酥麻还在,当徐盏星收回手后,他心里还遗憾了一下。
“我有话问你。”
若是普通人,穿越异世俱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崩了人设被周围人发现,当作怪物处理。
徐盏星却不。不管身处何处,他只做自己。万千世界都躲不过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徐盏星知道只要自己一直处于不败之地,便不会有人敢质疑他。
所以,徐盏星身随心动,直截了当地问穆烺:“你是银杏山庄的人?”
穆烺虽不知徐盏星所问何意,也如实作答:“是。我母亲是银杏山庄的人,我也在那里出生,生活到山庄覆灭那日。”
徐盏星敏锐地察觉到一个问题:“你是妖,你母亲是人族,那你父亲?”
“他是妖族,原型是蛇,不过他不是我父亲,只是一个强了我母亲的人渣。”穆烺面色平平,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徐盏星默了一瞬,拍了一下穆烺肩膀,穆烺朝徐盏星笑了一下:“星哥不必挂怀,我没见过那蛇妖,和母亲的亲缘也浅,不觉多伤感,于我而言只是一场经历。”
看着穆烺眉眼轻松不似作伪的模样,徐盏星心里泛起涟漪。
他想,能如此心平浪静说出此番无情话的人,该是多无情。可徐盏星也知,无情不天生,到底经历过什么无□□才能摧折出这么一个无情人?
这一刻,徐盏星看着穆烺,有一种看到第二个自己的感觉。不同的是,他尚曾拥有温暖,也未无情得彻底,只是比穆烺幸运些罢了。
徐盏星正自愣神,听穆烺开口说了一句:“这里倒是离银杏山庄很近。”
徐盏星心思一转,道:“既如此,去看看吧。”
徐盏星对这个《仙魔两道狂情追爱》一书中主角受的故乡有些兴趣,想去看看,也许能发现什么也说不定。
穆烺无可无不可,两人便前往银杏山庄。
银杏山庄本坐落于城外一个开阔的银杏谷里,是个大大小小民户建在一起的庄子。四面有山水围绕,环境清幽,鲜少有外人来,算是个世外桃源。
只是如今唯剩银杏茂密依旧,山庄早已一片破败,满目阴森。
书着“银杏山庄”四字的牌匾已倒在石柱旁,爬满野草,庄前的两根石柱也不复往日白净,上面沾满了风吹雨淋的褐纹和苔藓。
穆烺拂开石柱上垂落下来的牵牛草,让徐盏星先进去。
进了庄子,满目萧条,徐盏星依稀能从两旁的房屋骨架窥得当年富庶和美的生活,只是现如今多是残垣断壁,上面是火烧后的痕迹。
进了银杏山庄,仿佛太阳一瞬间隐没了般,山庄上空窥不见天日,有雾霭终年不散,如同一座鬼庄。
穆烺皱眉挥开眼前的飞虫,“星哥,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不如离开。”
徐盏星停步四望,亲眼看见的他发现这里只是一个被屠庄的亡地,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稀奇。
可是……徐盏星抬头看阴云密布的喑哑天空,这里的死气也太重了些。
“当年,真的只是银杏山庄倒霉被那秃头毒妖遇上,才会被血洗一空的吗?”
“你的意思是……”穆烺看向徐盏星。
徐盏星摇头:“你都不知,我更不知道了。”
穆烺默然,而后说道:“就算有什么,也已随着银杏山庄的覆灭和毒妖的死亡而湮没。”
“如此最好。”
说话间,两人来到银杏山庄曾经的宗祠门前,透过没有关紧的门缝,能看到里面快长至一人高的杂草。徐盏星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看向穆烺,问出他一直以来的问题:
“穆烺,我问你一件事。”
穆烺歪头看徐盏星,听徐盏星慢慢说了六个字:“你认识,苏泠吗?”
“苏泠?”穆烺一怔。
徐盏星看着穆烺微微颤动的瞳孔,微眯双眼:“你认识。”
穆烺抿唇:“是,我认识,可你怎么知道他?他很小的时候,便死了啊。”
徐盏星睁大了眼睛,唇口微张。
很小便死了?不可能!
如果苏泠死了,《仙魔两道狂情追爱》又算什么?
书里的剧情与现实一一对应,根本不是胡编乱写,可是穆烺怎么会在这种事上骗他?
徐盏星抿了抿干燥的唇瓣,说:“别处得来这个名字,他好像是银杏山庄的人,便想起来问你认不认识。他是怎么死的?”
穆烺垂眸:“毒妖放火烧山,除了我之外无一幸免,他也在其中。”
“他……竟然死了。”
徐盏星突生一阵迷茫。
倘若苏泠死了,哪来的仙界师兄弟情缘,哪来的魔界小黑屋,以后可还会有仙魔妖三界争端为蓝颜?
“星哥可是与他有旧?”穆烺心里想起一件事,脸上一寒。
徐盏星摇头,神思不属,他现在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重新把《仙魔两道狂情追爱》一书再翻看一遍。
祠堂内部突然传来灵压的波动。
穆烺当先破门而入,看见大堂放置历代排位的桌下有一黑影,便要刺去。
“大侠饶命!”
穆烺剑锋一偏,剑气在陌生人身侧不足一寸的地方划下有半尺深的剑痕,若是劈在人身上,早被切成两半一命呜呼了。
没错,穆烺认出此人是个毫无灵力的人族,此人衣衫不整,长发覆面,看不清模样。
“你是谁?”哪怕知道这人造不成什么威胁,穆烺也没有收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