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看着严墨戟水汪汪的眼神略带一点试探地瞧过来,纪明武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一点怒气转眼就消散了。
最终他张张嘴,只吐出了轻飘飘的一句话:“以后莫要如此了。”
——欸,武哥这是没生气嘛!
严墨戟精神了,放心地抱怨了起来:“武哥,我也不是故意的,这几天晚上真是太热了,我在床上一动不动都觉得全身汗哗啦啦地流,整个人就跟水捞出来的一样。唉,要是跟李四钱平他们一样就好了,他们的武功不怕寒暑……要不是上次李四说我年纪太大学不了武功,我也想拜他们为师……”
纪明武有些无奈,看着严墨戟自以为安心地絮絮叨叨,忍不住也有了叹气的冲动。
不过他也没有出声打断,就坐在床沿听着严墨戟啰嗦,脸上不知不觉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严墨戟说了一会,感觉困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纪明武知道郎中开的药里有助眠的作用,轻轻拍了下床沿:“好好睡一会吧。”
严墨戟咕哝了一句,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那我先睡了……”
纪明武看着他睡着,目光不自觉在严墨戟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药碗,放缓了脚步出去了。
…
听闻严墨戟生病,纪明文和纪母来看了一趟,张大娘和张三郎也来看过一趟。
纪明文和纪母来的时候严墨戟还在睡觉,纪明武淡淡解释了两句,只是纪母似乎有所误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特意避开明文小丫头,拉纪明武到角落里,嘱托他要“收敛一些,莫要累着墨戟”。
纪明武不明所以,不过自己娘亲的训斥,他也没有反驳,点头答应了下来。
张家母子过来时,严墨戟刚起床,正好问了一下店里的情况。
和张大娘聊完,严墨戟才看向了拎着用草绳绑起来的粗瓷碗的张三郎,笑道:“三郎这是给我带了豆花过来?”
张三郎睁大眼睛:“东家怎么知道的?”
严墨戟笑而不语——那碗里传来的香味和那夜他拜访张家时,他们地上泼的豆花味道一模一样。
碗上木盖揭开,里面的豆花还是温热的,鲜香扑鼻,严墨戟拿了勺子来尝了一口,眼前顿时一亮:“唔,真不错!”
这豆花味道确实好!
张三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孙家的豆花虽说不甚出名,可是味道是真的不错,这次东家病了,想必吃不下东西,我就买了一份带过来给东家尝尝。”
严墨戟笑着夸了他一句:“三郎想得周道。”
——最周道的还是张三郎还记着自己上次随口一说的口味,挑的咸卤豆花带过来的。
严墨戟一觉睡到下午,确实有些饿了,这豆花味道是真的好吃,跟张大娘也是熟人了,他也就没客气,呼噜呼噜全吃完了。
张大娘看他吃得开心,眼角皱纹里也都是欣慰,赞赏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
末了,严墨戟放下勺子,满足地道:“真是太好吃了……怎么之前都没听说过这家豆花?这么好吃不该默默无闻啊。”
张大娘摇摇头,叹道:“做这豆花是孙老头,脾气倔,早些年得罪了百膳楼的尤大厨,原本在街口的摊子被掀了几次,索性就在自己家卖了——他家在那巷子深处,谁乐意绕路去吃一碗豆花呢?也就我们几个老街坊会过去买一些,好叫他日子别太难过。”
百膳楼的尤大厨啊……
严墨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尤大厨就是上次唆使粮行对什锦食断粮的罪魁祸首,他还记得那来致歉的米行黄掌柜说过,这尤大厨心胸狭窄、嫉贤妒能,恐怕针对这卖豆花的孙家,也是嫉妒他做的好吃。
这种心态,也不知怎么混上百膳楼的大厨的。
严墨戟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和张大娘又聊起店里的生意,心里却有了一个主意:
能不能把做这豆花的孙老头,拉到什锦食来?
当然,不管怎样,现在他的身体还没养好,一切还都休提。
被纪明武勒令在床上躺了两天,喝了五六碗药,严墨戟才终于感觉自己的身体差不多恢复正常了。
病好之后第一件事,严墨戟把自己这两天铺着的草席拿到院子里洗刷了一下,然后挂在房檐下阴干了起来。
无他,这两天天气热,他因为发烧又必须得盖被子,身上不知出了多少汗,就算纪明武隔半天会给他带干净衣裳让他换,席子和被子也都变得潮乎乎的。
席子洗刷干净,被褥严墨戟犯了难——他前世没有手洗过这么大件的东西,小时候都是妈妈洗,长大了是用洗衣机或者送去洗衣店。
好在来探病的纪母知道之后,主动包揽下来,让严墨戟有些惭愧又有些不好意思。
纪母倒是乐呵呵的:“你和明武是干大事的人,洗衣这种事,我一个老婆子能做的也就做了。”
说到这里,纪母看着严墨戟手里有些黏腻的被褥,神色忽然有些尴尬:“只要你不忌讳便好……”
这有什么可忌讳的?严墨戟不明所以,不过纪母是长辈,说不定有些老人家的习惯,他也没多问,只谢过纪母。
等到晚上,严墨戟把阴干了的草席重新铺回床上时,忽然看到纪明武抱着木枕和一床软被走了进来。
严墨戟愣了一下:“武哥,我不缺枕头。”
纪明武点点头,神色不变:“嗯,这是我的。”
严墨戟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神中骤然放出神光:“武哥,你要搬回来睡了?”
纪明武有点招架不住严墨戟灼热的目光,眼神下意识躲开:“嗯。”
——武哥怎么突然回心转意?难道真的是被自己感动到了?
——可是自己最近忙得都没空去撩武哥了呀!
严墨戟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他家武哥……该不会是来监视他不睡在地上的吧?
而且这大夏天的,两个人睡一张床,那热的程度,还能睡得着吗?
严墨戟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纪明武,最后痛并快乐地想:
——唉!谁叫他家武哥这么帅呢!睡不着就欣赏美色,热就热吧!
——说不定睡不着还能来点睡前运动呢!
不过真的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白天满脑子废料的严墨戟才发现,这种燥热又沉闷的夏夜,真的一点旖旎的气氛都没有。
外面偶有几声虫鸣,严墨戟跟在纪明武身后上了床躺下,简单的动作,额头上已经热得出了一层薄汗。为了分散注意力,让自己别热得太难受,严墨戟试图和他家武哥搭话。
纪明武虽说平日沉默寡言,但是严墨戟问话他还是会回答。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严墨戟渐渐发现纪明武身上有点不对劲。
他家武哥的体温似乎有点低了?
严墨戟跟他并排躺在床上,本来心里还有点小燥热,但是躺久了,忽然发觉自己好像没有前几天那么热了;再一感受,咦?似乎自己身边躺着的这个男人,整散发着凉凉的温度?
——武哥身体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严墨戟有点担心,轻轻伸手戳了一下纪明武的胳膊,感受到指尖冰凉的触感,低声问道:“武哥,你身体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生病了?”
黑夜中严墨戟看不清纪明武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天生如此。”
“真的吗?”严墨戟有点不太信,又戳了戳纪明武的胳膊,“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睡吧。”纪明武被严墨戟手指戳了两下,感觉被戳到的地方微微有点酥麻,心里也升起一点怪异的焦躁感。
严墨戟听纪明武声音平和,将信将疑地安分下来,心想明天要去问问纪母是怎么回事……要是武哥身体真的有问题,可不能讳疾忌医。
——不过,要是武哥真的是天赋异禀……那岂不是人型空调机?以后夏天跟武哥天天一起睡,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热得睡不着了!
严墨戟感受着身边传来的淡淡凉意,驱散了酷暑夜晚的闷热,很快便觉得睡意上头,呢喃着睡着了。
朦胧睡着之前,严墨戟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他家武哥……该不会是为了给他当空调才同意搬回来一起睡的吧?
听着严墨戟睡得深了,纪明武才默默松了口气,把内气流转得缓慢了些,让自己的体温稍稍回暖了一点。
就算是内功带出的温凉之气,太凉了对普通人的身体也有害无益。
…
第二天醒来之后,严墨戟一睁眼就看到纪明武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手脚下仿佛压着什么柔软又温凉的东西,在夏日的清晨感觉特别惬意。
刚睡醒的脑袋里像是装满了豆花,严墨戟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老天爷,他像八爪鱼一样把纪明武当做抱枕紧紧地抱着在!
——一定是昨晚自己睡着了,翻身朝着比较凉爽的纪明武那边转,然后把纪明武抱了个满怀!
严墨戟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不雅的睡姿,小心翼翼地抬起压在纪明武身上的手脚,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紧紧地盯着纪明武的脸,生怕纪明武突然醒来。
还好纪明武睡得比较死,严墨戟穿衣起床了,他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床上。
严墨戟悄悄松口气,赶紧出门洗漱去了。
他刚出门,床上“睡得很死”的纪明武就睁开了眼睛,墨色双眸中一片清明,没有半分刚刚睡醒的缱绻。
在床上又躺了片刻,纪明武才微微叹了口气,坐起身穿衣下床。
…
因为早晨起床的风景,严墨戟面对纪明武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他虽然心里想着怎么怎么推倒他家武哥,偶尔还会幻想一下跟武哥幸福的婚后生活,实际上还从没谈过恋爱、也没有跟别人这么紧地抱在一起过呢!
——嘴上凶行动怂,说的就是自己这种人了!
严墨戟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心想自己还是太嫩了一点……要是胆子大点,说不定今天早上干脆就把武哥拿下了!
吃过早饭,严墨戟去了阔别两天的什锦食。
什锦食一切倒是照旧,因为严墨戟之前就有意识地在培养张大娘、纪明文、李四、钱平的独立决策能力,虽然这次生病比较突然,但是几个人互相商议着,维持着什锦食的日常,竟然也没出什么乱子。
纪明文甚至解决了严墨戟生病之前碰到的那个外卖问题。
她拜托伙计去召集了在做“代点外卖”业务的几个人,免费为他们提供了加了纪明武雕出来的木制菜单,点单时只需要用黑炭或者白石在木板上打钩即可,大大提升了这些代点外卖的人的记忆正确率。
同时纪明文也声称,大数量的外卖单,不见到木菜单什锦食就不接,逼迫这些人必须按照什锦食的标准来。
严墨戟对此非常满意,这几人他都是按照独当一面的分店经理的培养标准来指导的,能够在他生病的这几天里把什锦食维系的井井有条,也不枉他之前这么费心了。
看什锦食生意还是一样红火,严墨戟转悠一圈,想了想,决定去之前张大娘介绍的、做豆花的孙老头家去看看。
因为不认识路,严墨戟叫上了张三郎,由张三郎引路,两个人穿过了曲曲折折的小巷子,才在一条小路的尽头找到了卖豆花的孙家。
走在路上,严墨戟心里就在感叹:就孙家这距离大街上层峦叠嶂的走法,一般人能不迷路已经不错了,遑论走进来吃那一碗豆花呢?
还没走进孙家,严墨戟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豆香味,不由得眼前一亮;走进敞开的大门,严墨戟刚好听到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
“你二哥是不是又打你了?”
“嗯……”
“畜生玩意儿啊……早晚得再被人打断腿!先吃碗豆花再回去吧。”
“不了,我不早点回去,二哥又要骂我了。”
严墨戟走进院子,恰好看到煮豆花的大锅旁边,一个干瘪瘪的花白头发老头,正一脸怒气地挥舞着勺子:“他要是再打你,你就到我孙老头这里来!我虽然本事不济,护个娃娃还是护得住的!”
站在他对面的是个个子矮矮、皮肤黝黑的小女孩,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苦笑,转头看见严墨戟二人,乖巧地对孙老头道:“我先回去了,孙爷爷。”
小女孩跟孙老头道了别,小心翼翼地提着一碗豆花,低下头从严墨戟身边“噌噌噌”跑过去;那孙老头脸上的怒容并未完全消失,看向严墨戟和张三郎,语气颇有些生硬:“是三郎啊,要什么豆花?”
张三郎下意识看了眼严墨戟,严墨戟笑道:“来两碗咸豆花。”
他记得在张家见到那一地的豆花时,鼻子里闻到的味儿就是咸香的,三郎和张大娘应当都是爱吃咸豆花的。
然后严墨戟指了指一旁低矮的桌凳:“三郎,坐。”
孙老头脸色虽然不大好看,手上功夫却很娴熟,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就端了上来。
刚出锅的豆花蒸腾着热气,浓郁的鲜香与水汽一起扑面而来;嫩白的豆花躺在透明的汤汁中间,上面一勺酱汁慢慢融开,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严墨戟拿了小勺子舀了一口,顿时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前天三郎给自己带过来的豆花已经有些凉了,味道都让严墨戟念念不忘;这新出锅的热豆花,更是把豆子的鲜香完美地展示了出来,滑嫩鲜美,吃了一口就让严墨戟恨不得想吞下自己的舌头!